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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叶知声 ...

  •   天刚蒙蒙亮,只有微弱的光线越过厚重的布帘射进屋,布帘是很沉的紫色,随着装置的时间久,厚薄很是不均匀,拉扯出不少牵丝,牵丝的地方晨芒很容易堂皇穿隙而过,而依然倔强地厚重着的地方就沉默地被紫布帘拦截了,毕竟色深,吸光。于是那些个光线也各有层次。看上去点点闪闪,明明暗暗,就像紫色天幕上嵌进了晶晶亮的星星似的。
      叶知声用手背挡在脸上眯着眼睛上觑了那些光芒一会,就起来了。
      他起床很有一套。别人家都是将闹钟安在枕边、安在床头柜上,方便自己随手摁掉,继续打个盹,或者倒头不管蒙被造梦。他不,他那老式闹钟被他放在床脚的衣橱顶上,“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也就是说,除非他亲自爬过去关,否则叶丽仪高亢百啭十分警醒人的粤语,不可能停止赞美上海滩。而亲自爬过去的意思也就是,他只能一股脑从被子里钻出来,别无他选。
      这是个鼎好的办法,他每每在被子底下骂着娘骂着娘的时候,整个人就清明过来了。
      穿衣服的手脚也很快,套件短袖牛仔裤踩双运动鞋就ok。叶知声不讲究,更没条件讲究。
      叶知声下了床,拿起那只掉了漆的机器猫闹钟看了一眼,5月10号,星期四,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特别日子,但对于叶知声来说,每个月10号比节假日都值得高兴,因为他的兼职工资要下来了。
      “知声啊,知声啊,起床喽!太阳晒屁股喽,该去学堂了呀!”阿姆在邻屋叫他。
      阿姆是童镇俚语,外婆的意思,今年66,脑瘫了两年,不认人,多年的生物钟让她在五点半准时醒转,醒转了万事不知,只晓得唤叶知声起床。唤的还是叶知声上小学那当儿周六日赖床不起时的哄骗话儿。
      阿姆支小孩起床很有自己的道儿,趁着叶知声睡得脑袋不清不楚拎他耳朵诓他要上学了要迟到了,叶知声通常直接被吓到省略了思考今夕何夕,忘记已经周末了不需要上学,屡屡中招。
      “已经起来了,阿姆。”叶知声答道。
      叶知声推开邻屋的木门,看见阿姆已经从被窝里坐起来了,靠在床朝里一侧的墙面上,浑然不觉地继续叫唤:“知声啊,知声啊……”
      “阿姆,我起了的。”叶知声走过去抄起阿姆腋窝把她往床边抱出来一点,“墙冷,有水荫,您别挨。”
      “今天认识我么,阿姆?”叶知声服侍着阿姆穿齐衣服,随口问道。
      “你是谁呀?面相这么凶,一点都不吉利,我不认得你。”阿姆闻言端详起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判断,直摇头:“不认得不认得。”
      “我就是知声呀。”叶知声微笑,将阿姆倒腾进一张竹制靠椅里面,“您在这坐好了,知声去给您拾掇早饭。”
      叶知声家里是没有厨房的,煤气灶、碗柜、水池之类的设施都被靠墙安置在两间比邻起居室中间仅两米长的过道上。
      铝锅里有叶知声隔夜淘好的米,和隔夜置好的水,他现在需要做的,也不过就是拧罐点灶阖盖一气呵成而已。
      然后叶知声转身进了阿姆屋里的小隔间。
      “知声呀,知声呀,昨晚是不是又打弹珠不困觉,我听得仔细着哩,小岚带娃娃儿们春游去了不着家,你就不安稳。你要是再这样,回来我一准儿告诉她……”
      叶知声在卫生间里对着洋镜子刷牙,没有搭理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一边指速飞快地刷出一嘴儿牙膏沫,一边对自己照了又照,细细地琢磨起自己“不够吉利”的面相。
      镜子里的少年眉飞入鬓,丹凤眼,碎发薄唇,藏青色衣衫虽然洗得旧了,透着股工厂里那种统一的工人服的既视感,但是胜在整理得很熨帖,除了面色泛白不够入眼,怎么看都是个美少年。
      叶知声对于虚表没什么美丑概念,但他凝眉一忖,回忆起往年情人节里自己的课桌内是被塞过不少情书的,跟其他男孩子零星一封或者完全没有过的比起来,那自己长得,怎么也应该是算很出挑的那种了。
      不过既然阿姆说他看着凶,以后就多露个笑吧,他戚戚然地想。
      给煮着的米粥调了小火,叶知声扶起阿姆去卫生间打理头面,给她梳头递牙具,然后依着门框静静看顾,以防阿姆滑倒或者分不清东南西北。
      “你这孩子生得不良善,心眼倒是好的。跟我家知声一样,懂清头唉。”阿姆嘴里仍在絮叨,被叶知声好生伺候完了之后,又开始念他的好。
      只是依然不识他。
      叶知声无奈一笑,不语。
      阿姆念叨:“认得我家知声不啦,跟你一般大的哇。”
      叶知声忙点头:“见过见过。认得认得。”
      阿姆继续念叨:“他那个捣蛋精,罘晓得去哪里野了。”
      叶知声表忠心:“阿姆不忙,一会我帮你找他去。”
      ……
      等两人各喝了碗稀粥,叶知声粗略收拾完毕,他背上书包,一手顶个破篮球,一手挽上阿姆,转而出了门。
      日光熹微,天色初明。
      一米宽错落有致的石板路起起伏伏蜿蜒不尽。
      这地方叫童镇,连叶知声家在内,周围都是一溜儿的小桥流水人家。一条童河呼啸而过,河两岸是童镇人的千门万户。而叶知声家这临河一片青砖白瓦区里一条东西走向、长约两百多米的巷道,还是县政府划定的历史文化区。
      算是个旅游景点,还是不要钱的那种。
      若说黄昏撕夜之际,余晖脉脉,水影荡荡,放目四野浑似一幅天地挥就的水墨画卷,有了种“水巷小桥多,人家尽枕河”的风致,其余大部分时辰里不过一群乡下人洗衣淘米,说穿了爱看的人也不多,压根就不热门。
      叶知声家隔壁住的是一位五十开外的寡妇,叫王淑珍,有个儿子,跨洋去了,说是有点出息,很少回来,母儿两个不知道有过什么龃龉,每次儿子回来两人都要闹上一闹,谁也讨不到好,然后儿子又灰溜溜滚回大洋那头去了。
      “王姨,王姨,”叶知声一边扣门一边低低叫王淑珍。这天也就比乌漆嘛黑多铺了几层光,勉强照的清脚下路,整个童镇还在梦里咂嘴,叶知声怕吵到左邻右舍,不敢出大声喊。
      “知声啊,来了啊。”王淑珍开门,一张嘴就说开了,一长串字句兜头砸过来,“哎呦嬢嬢,今朝这头梳得多光啊,你家知声给你整的吧。到底小伙子,下手那叫一个什么来着,稳准狠。来来来过来我搀你,去我屋里坐,咱说说闲话啊!……”拉过叶知声,往他手里塞了个馒头,“练球去吧知声,我给你看阿姆,放学回来阿姆一准定心养神的,放心吧。”
      阿姆以前脑筋还灵光的时候经常和王淑珍一道打桥牌,本身是邻居加上又是老熟的牌客,关系很好,王淑珍虽然嘴碎话多,但也确实是个热络的,这两年叶知声上学去的白天里,都是将阿姆送去王淑珍家照看。
      应声谢过,叶知声从自家门前的墙沿边拽过一架自行车,馒头叼在嘴上,手里的篮球往车篮里一扔,一踩踏板,走了。
      阿姆也不认识王淑珍,但不妨碍她蹒跚着被王淑珍领进门去,她脑瘫了是有一处好,特别听人话,除了灵光一现的琐碎记忆来了会问东问西乃至起身张望两下,其他时候只要没人和她说话,可以枯坐一整天。
      不过叶知声知道王淑珍会想尽法子和她搭话,东家长西家短,有的是八卦捡,童镇就那么大,又栋栋挨家挨户的,不存在透不出风的墙,隔墙处处是耳。和她搭话也不是说为了唤醒神志啥的,只是防止更快恶化。医嘱上是这么吩咐的。
      叶知声啃完了馒头,将自行车蹬得飞快,左绕右转骑出了巷子,来到了巷口的一家小报亭。
      他按死刹车,把自行车往报亭上一靠,敲两下窗,“吴爷爷,知声来拿今早的报。”
      窗口立即有一个脑袋探了过来,那人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出声道,“哟,知声儿”,一沓约莫半臂高的报纸从窗口递送出来,“欸听说了麽知声,我们镇上那户西洋别墅又来人啦!孟所长的侄子转到咱们镇来上高中了!”
      孟所长的侄子……
      那不就是……
      叶知声平时就是个闷葫芦,除了人还比较懂礼识趣,能讨老的一辈们的欢心以外,基本猪嫌狗厌,同龄人也逮不着和他交朋友的机会,可以说是小道消息绝缘体。
      “刚知道欸。我先走啦吴爷爷,我赶时间去练会球。”
      “好咧,去吧去吧。”
      吴爷爽朗一挥手,继续端着眼镜啃他的报纸。
      不过虽然叶知声不感兴趣,这个话茬倒是被起早出来买菜的妯娌们接上了。
      叶知声骑出去二十几米路,还依稀有这姑那婶的议论纷纷传进他耳朵里。
      “可不是么,听说那俊哥儿原来县重点的,老爹又是县政府大人物,脑门子灵活咯,也不知道来我们这图个什么……”
      “现在小年轻不都讲情怀么,没准那小哥是个文青,看上了我们这江南水乡,陶冶性情吧。”
      “可拉倒了,水?死的,泛绿;乡?倒是真破,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是停水就是停电,比我那亲戚还日子准呢!”
      “别说,那小伙是真帅,要我说啊,不比知声差!”
      “依我看是比知声还要好!人那个才叫洋气,高级脸!照着电视明星们的模子长的。”
      “还是知声耐瞧些。”
      “这都是先入为主。”
      ……
      叶知声在心里嗤笑一声,八风不动。
      一脚风驰电掣,骑远了。
      随便怎样,反正别和我扯上一毛钱关系就行。
      叶知声腹诽。
      他没想到,一念之差,事实竟然南辕北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叶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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