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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2天 ...

  •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要……”

      在意识回笼的前一刻,梦境中的童语飘荡在马修耳畔,待他完全清醒过来,眼前已经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了,他向左看去,是一扇大开的窗户,清爽的海风拂开透明的窗帘,不远处的海面又变得波光粼粼,看样子现在是上午了,马修睡了一个长长的懒觉。他听见一阵鼾声,因为过于熟悉他差点忽略了它,原来阿尔弗雷德正呈一个“大”字躺在他旁边,嘴角毫不客气地挂着一串哈喇子。马修慢慢地坐了起来,揉了揉乱七八糟的脑袋,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记事本,继他昨天写的内容:

      同日,办完派对。抽签决定房间分配,阿尔弗雷德跟伊万抽到了同一间,伊万跟我换了。阿尔弗雷德说明天要去修车,以此为证。——S·W

      马修慢慢展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下床穿好了衣服用了点漱口水,期间阿尔弗雷德睡得死死的,马修帮他牵好了被子。马修下楼,一楼空无一人,但门外的台阶上有一抹人影,他过去拉开纱门,本田菊正坐在那里用一把菜刀处理鲜鱼,他看见马修,连忙把沾满鱼血的手往围裙上擦,说:“上午好。”

      “上午好。这是你钓的鱼吗?”

      “是的,打算用来做午餐。”

      “你稍等一下。”马修绕到屋后,把他们昨晚布置的集露纱网抖了抖,清凉的露水尽数流入水桶,他提着那桶来之不易的淡水坐到本田菊身边,小心翼翼地帮他清洗剖好的鱼。本田菊颔首:“谢谢您。”

      “路德维希和费里西安诺呢?”“他们去帮忙修车了,顺便把我们的车开回来,伊万先生是在屋顶画画的样子。”

      马修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他们都起来了?待会我去叫阿尔弗雷德。真的太谢谢你们了,感觉麻烦了你们很多事……”本田菊像对待艺术品一样优美地将鱼肉切开,微笑道:“不,我们都是互相帮助的。人类终究是社会动物,我们在这末世中相遇,实属幸甚。”他把一条条匀称的鱼肉码在盘子里,粉红色带细细白纹的肉条赏心悦目,无不透出优雅。

      马修不由得问道:“本田以前是做什么的?我觉得……你像个艺术家。”

      本田菊失笑:“担不起那样的名号,我只是出生于一个稍微有点特殊的家庭。在日.本那边被称为‘艺伎’,实际上相当于戏剧演员一样的存在,同时还要学会各种各样的传统乐器,我来到这个国家,原本就是来学习的,没想到,至今竟已过了五年……”

      五年,五年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五年间马修和阿尔弗雷德都长大成人了,五年间这个世界也灭亡了。马修推了推眼镜,自我介绍道:“虽然没什么值得说的,但我和阿尔弗雷德在五年前还只是两个普通的初中生,我们和亚瑟住在同一个家,弗朗西斯在我们楼上。我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打架,其实日子是很幸福的,现在也一样,我们大家在一块,才最重要。”他端起盛鱼肉的盘子,笑了笑,“现在,我们一起去煮午餐吧,阿尔弗醒了。”

      两人进入厨房煎鱼,马修打下手,阿尔弗雷德顶着一头呆毛从二楼下来:“好饿啊——”

      “等一下就好。”马修隔空喊。阿尔弗雷德顿时精神抖擞地坐到餐桌前:“收到!马修上士,请报告今日午餐的资料,完毕。”“报告阿尔弗雷德少尉,是煎鱼,完毕。”马修憋不住笑,这套游戏他和阿尔弗雷德从小玩到大。一旁的本田菊也忍俊不禁。

      三人坐下来美美地吃了顿午餐,阿尔弗雷德这时才问道:“那帮家伙呢?我昨天说要跟他们去修车的。”

      “现在都中午了,恐怕他们早就修完要回来了。”

      阿尔弗雷德耸耸肩,显然完全抛弃了他昨天的大话,反而问马修:“马修,你昨天感冒了吗?感觉你昨晚怪怪的。”马修扬起眉毛:“我不是很记得昨天的事了,可能是喝醉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哼……?”阿尔弗雷德叼着叉子瞥了马修,马修最怕阿尔弗雷德这种偶尔敏锐的眼神了,有点像他们老师的眼神。马修伸手梳了一下阿尔弗雷德的头发:“我觉得,你的头现在更奇怪一点,跟鸟窝之间就差一只鸟了。”阿尔弗雷德捂住脑袋:“不,我不想剃光头!我永远都忘不了你去年那张鸡蛋似的脸!”

      “我的脸跟你的脸不是一样的么……总之,吃了饭就去找点事做,你还是去帮忙吧,伊万开始画画了,我得留下来帮他整理,或者我们俩换一下。”阿尔弗雷德摇头,他莫名地讨厌伊万。本田菊说:“那么,我去钓更多的鱼上来准备好大家的食粮吧。”

      “拜托了。”马修将自己的盘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马修想,除了世界的状况,五年前和现在还是很不一样的,第一他不必再去上学,第二他不必面对太多讨厌的事情,第三生活变得更加可控了,就像七岁之前,一个人待在狭窄的阁楼里,只要他保持沉默,他就是安全的。他上了三楼,推开阳台的门:“伊万?”

      伊万正光着脚坐在屋檐的阴影下画画,地上四处散落了他的速写画纸,它们被海风吹得杂乱无章。马修没有打扰伊万,自己弯腰把那些画捡回来整理,端详里面的内容,他从最简单的那张看起,画面里有一个倒地的女人,她似乎很痛苦地捂着胸口,裸露的手臂上布满奇怪的斑点,马修皱了眉,开始翻看下一张,发现是更多的人倒在地上,男女老少无一例外,继续,是一座城市废墟,看起来像是军队的人封锁了它,城市里延伸出一座大桥,样子很像金门大桥,有一辆带车厢的摩托车从那里逃出,车上坐着两个青年,他们的车旗在风中飘扬,看不清上面的文字,至此,伊万的画终止了。

      “不好的事发生了。”伊万捡起那张城市废墟图,“就在旧金山。地震,瘟疫……有人逃了出来,有人被关在那里。”他满手黑色的碳粉。马修点头:“这是很重要的情报,待会儿我去告诉他们。辛苦你了,需要吃点东西吗?”

      伊万摇头,说:“我得再去睡一觉,糟糕的景象在我脑袋里盘旋了一晚上。”

      马修定睛看他:“别吃安眠药。”

      “没有药了,都被你们拿走了。”伊万摊开双手,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马修摘下眼镜:“我们会找到办法帮助你的。”然而伊万什么都没说,径自下楼去了,马修跟着他,怕他会突然滑倒,直到他进入房间。马修又找来记事本记下这件事。

      另一边,阿尔弗雷德已经扛着几瓶可乐抵达了他们昨天抛锚的地方。“愚人嘉年华”的前车盖被打开了,路德维希和弗朗西斯无奈地到处查看,亚瑟和费里西安诺被晒得蹲在阴影里萎靡不振,阿尔弗雷德走过去,张开双手:“哈哈,你们果然离不开我!不过放心吧,现在我来了!”

      亚瑟翻了个白眼,弗朗西斯踹了车轮一脚:“那么,你快过来看看这辆被你搞坏的车到底坏在哪里了?”

      “我猜,是车轮吧。”

      弗朗西斯拿撬杆猛敲了几下车轮,里面居然掉出了一块石头,阿尔弗雷德又说:“还有冷凝器。”“不是吧?我们没带冷凝剂啊。”“所以就说你们离不开我啊。”阿尔弗雷德得意地摇了摇食指,丢给弗朗西斯一管冷凝剂。亚瑟终于爆发了:“如果不是你在那呼呼大睡我们用得着在这晒一上午吗你这笨.蛋!”

      “哈?那你们就不会稍微等我一下吗?……”

      费里西安诺安静若鸡地喝着可乐,显然被热坏了,路德维希问:“他怎么知道哪里有问题的?他能透视吗?”
      弗朗西斯忍俊不禁:“他绝对没有这种本事,但他从小到大都很幸运,买冰棍就没有不中奖的,走在路上莫名其妙捡到钱或者电影票,写错的单词从来没被中学老师发现过……之类的。我们一开始只觉得是巧合,直到后来他被学校判定为拥有‘幸运儿’的能力,人果然是有差距的,就算在异人圈他也是很稀有的那种,而且完全是天生的。”

      “也有不是天生的吗?”“当然有,有些能力是可以锻炼出来的,像是那些什么法师和尚,虽然一开始是普通人,但慢慢的第六感变得越来越强,就成了后天的异人,比如说我。”弗朗西斯轻描淡述道,“我的能力是,能看出人是不是在撒谎,还有他是不是异人。”

      “这也是很有用的能力。”“——不过比起其他人就太不起眼了。”弗朗西斯笑着补充道。路德维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能够锻炼能力已经是很厉害的事了,我的能力从来没有进步过,竭尽全力也只能打出一小簇火。不过,日常生活这点火就够用了,再大反而有危险。”

      弗朗西斯对路德维希伸出拳头,两人碰拳:“共勉。”

      修好车之后,几人各自开着自己的车回沙滩那边,马修站在门口迎接他们:“大家,听我说,旧金山那边似乎出事了……”马修对他们解释伊万的画,费里西安诺大吃一惊:“这是真的吗?那我们怎么办?”

      “伊万的预测很少会出错,但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前进吧,总得去确认一下。”亚瑟说,“照马修说,可能那里爆发了瘟疫,毕竟现在的医疗条件和卫生条件这么差,不过居然连军队都出动了……看来挺严重的。”费里西安诺挠挠后脑勺:“那我们的计划可泡汤了,我还想给金门大桥拍照呢。”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都出人命了。”路德维希敲了费里西安诺的脑袋一下,本田菊担忧地蹙眉。亚瑟又说:“不管怎样,也别过度紧张了,保持好我们的身心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这几天我们收拾收拾东西,休息好就离开这里吧。”大家都同意了。

      不久夜幕降临,路德维希点起篝火,但大家都不像昨天那样闹腾了,他们围着火堆坐下,彼此耳语,安静地共进晚餐,吃的是烤棉花糖和本田菊钓的海鱼,费里西安诺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把吉他,翘着二郎腿弹唱:“路德维希~路德维希~真是一个大好人啊~”

      “这是什么鬼歌?”路德维希感到胃疼。费里西安诺一扫弦,深情地唱道:“是《路德维希之歌》哟~”

      阿尔弗雷德笑得把食物喷了出来,弗朗西斯也笑着问:“能把吉他借我一下吗?”他接过吉他转交给马修,“来,给我们弹个慢点的。”马修也没有含糊,把吉他在腿上架好了,只是阿尔弗雷德不满地嘟囔:“为什么不是我?他的吉他可是我教的……”

      “你个音痴就闭嘴吧。”亚瑟拍了一下阿尔弗雷德的头。马修弹了他们昨天在车上放的《all you need is love》,弗朗西斯听出来了,游刃有余地给他伴唱,费里西安诺捧场地打起了节拍,在莹白月光的笼罩下,柔缓的音乐,规律的浪潮,温暖的篝火,青年们享受着岁月静好。阿尔弗雷德打了个哈欠,靠在马修肩上:“好困……”

      “好了别在这睡着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马修单手搂住阿尔弗雷德向其他人望去,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疲倦了。于是扑灭篝火,所有人在路德维希的火光的照耀下回到别墅,房子里伸手不见五指,阿尔弗雷德被吓得打了激灵,马修知道他格外害怕幽灵之类的东西,便一直陪着他。他们摸黑用淡水擦了身,纷纷上床睡觉去,阿尔弗雷德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马修问:“累了吗?”

      “有点。晚安。”“嗯,晚安。”马修答,然后把自己拢在被子里,侧过身子。这时,阿尔弗雷德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庞在黑暗中透出洁白的轮廓,嘴角弯出一个弧度:“不给我一个晚安吻吗,兄弟?”

      “那不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吗?”话虽如此,马修还是回过头去,往阿尔弗雷德额头上很给面子地“啾”了一口,“好了好了,睡觉了。”阿尔弗雷德也飞快地亲了马修一口,然后捂着额头滚到另一边去,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忽然,马修悄悄睁开眼睛,无言地注视着夜幕中一轮皎洁的明月,它曾无数次地照亮马修的不眠之夜,守望幼年的马修,直至今日也不曾改变。

      他想——终于,安全的夜晚降临了。

      又是这样的夜晚,马修似乎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在最漆黑的岁月里,总是这钟声唤醒他,宛如月光突然刺破一切懵懂和混沌,光明不断从黑暗中延伸出来。

      滴答,滴答……年幼的他服从时钟的命令,阁楼的时钟很高,钟面的玻璃已经被磨花了,宛如蒙了一层不化的冰霜,他得搬来凳子垫脚才看得清时间,六时,十二时,十八时,钟每天响三次,马修就去做他该做的事,或许也帮阿尔弗雷德做。

      十二年前,马修七岁,他记得一间昏暗的阁楼,自己和阿尔弗雷德在里面生活、工作。但是阿尔弗雷德总是不在——与马修不一样,他很忙,忙于捉蜻蜓、追野猫和搞恶作剧,在这种鲜活的跃动中,他能尝到生活的滋味,然而这种感觉即便是双胞胎也不能共享,马修不明白那样仿佛要摘下太阳的生命力。阿尔弗雷德是倾诉者,他要叫世界都听到他的声音,然而马修是不得不保持安静的倾听者,所有细微的、脆弱的存在都得由他守护,只要他才能记住那些本该逝去的东西。

      这个房子住着三个小孩和一只怪兽,怪兽既无处不在又无所不能,它是这里的主宰,没有人敢违抗它或逃离它,因为警察跟它也是一伙的。除非英雄出现,马修永远是高塔里的公主。

      被囚禁的马修过着很单调的生活,当房子里变得空荡荡时,探索阁楼和学习生存是他的使命。阁楼里有很多箱子,箱子里有许多书和录像带,虽然马修没上过学,但他学会了读书,又通过说明书捯饬好了废播放器,一个人把《哈利波特》全集和《蝙蝠侠》看了几十遍。他想,这些故事一定是在地球上的另一面发生的,它们不可思议地被保存下来供马修观看,文字和录像太了不起了。

      很难以启齿的是,马修莫名地喜欢上了“小丑”,那个绿头发、红嘴唇、狡诈而残忍的反派。阿尔弗雷德讨厌所有坏人,他的正义容不下一丝阴影,因此马修没敢告诉他自己喜欢一个坏人,但这事最终还是暴露了。阿尔弗雷德很不解,马修也不是很清楚,他仅仅是觉得,作为一个人,“小丑”非常自由,令人羡慕。

      于是,在这样一段灰色而寂静的时间里,马修观察一切,并加以模仿,久而久之他变得会换水管,会刷鞋,会煎太阳蛋,甚至会一点缝纫了——尽管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学习。

      不仅如此,马修对他的阁楼了如指掌,这里算是他的领地。他知道什么时间点会发生什么事,每当下午窗外飘来烤甜饼的香气,楼下一阵车铃,就是亚瑟放学回来了。亚瑟那时是个五年级的小学生,但他从不提及学校的事情,而且他放学回来时身上总是脏兮兮的,脸上或许挂了点彩,所以马修猜想,学校是一处战场,小孩进去,出来就变成大人,他忧心忡忡,因为他快到上学的年纪了。所幸亚瑟依然是个正常小孩,他还跟楼上的弗朗西斯打电动呢。

      亚瑟背着包上阁楼,照例要把身上的脏校服换下,免得被怪兽发现。然后他跟马修一起坐到工作台前制作LED灯泡和串珠子,习惯性地问:“阿尔弗呢?”

      “他出去玩了。”一贯如此。

      亚瑟嘟囔了一声,大意是“你不应该总是帮他干活”,至于为什么没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当时的马修就想不懂了。到晚饭的时间阿尔弗雷德就回来了,而且身上破破烂烂的,紧接着可能怪兽也会归巢。如果怪兽在,他们可以吃汉堡肉,如果怪兽不在,他们只好自己煮燕麦粥了,像阿尔弗雷德那样闹腾的孩子根本吃不饱。马修煎几个鸡蛋,给大家加餐。

      一天二十四小时,从前的马修永远等待着黑夜。白天是忙碌而喧哗的,白天属于自由的人,白天的房子里空无一人,而黑夜是温馨而安全的,黑夜属于不能见光的人,黑夜的房子里有大家在。在马修的手里,有一盏小小的灯,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或许是月亮的碎片,月亮是太阳的分身,月亮爱太阳和白昼,所以月亮永远生活在黑夜里。

      当万籁俱寂,马修和阿尔弗雷德并排躺在衣橱里,月球像一颗将要从夜幕这张渔网中漏出的大珍珠,又一次将它的粉末涂饰他们的床头。衣橱壁上贴满了星星贴纸,幽幽地发光,马修凑过去亲吻阿尔弗雷德的额头:“晚安,阿尔弗。”

      “晚安,马修。”阿尔弗雷德回敬一个吻。

      这里是安全的,马修告诉自己,我们哪也不去。他睁着眼睛凝视黑暗。然而今天也没有英雄来拯救他。

      这时的马修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在那场灾难来临之前,马修并没有预想过自己的未来将如何,无论富贵与贫穷,无论生老病死,他只希望保住这个秘密。直至十二年后,世界才第一次在他眼前展开,并且带来一个斑斓而奇妙的末日时代。

      对于这一切,他还一无所知,而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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