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方糖和茶叶 前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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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切长谷部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到一切的开始，那个叫做织田信长的男人拿着他，挥动间雪亮的刀光闪过，将那个司茶人连同他藏身的棚子一起切断。
那个人满意于他的锋利，给他取名字叫“压切”。
然后那个人抛弃了他，将他随随便便地赐给了连直臣都算不上的人。
［若您让我等待的话，无论多久我都会等着。只要您还会回来接我。］
——可是您，为什么不来呢？
梦境里时光飞快地闪过。他看见自己在黑田家经历的各种事情，看见自己陷入沉睡，看见醒来时拥有的新主人。紫发的少年尽管笑起来毫无温度，但他信任他，只信任他。
审神者的一日三餐都是他来传递，审神者的命令也全权经由他转达，审神者不爱出门，脸上少有表情，本丸的大部分刀都有点怕他。所以没有其他刀能像他这样靠近主人，也不用担心哪一天被送给其他的人。
主君需要他。这个认知让他幸福地要落下泪来。
仿佛在和当初那个人赌气一样，名为压切长谷部的刀，终其一生所寻求的认同和价值，此时都握在手中。
——看吧，我是被需要的。
然后的事长谷部记不太清了。
他看见血，看见奄奄一息的同伴，看见审神者嘴角翘起的弧度，看见自己颤抖的手。他看见少年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
说的是什么呢
记不清了
好像是“虚假的”，“没用的”，“废物”……
是的，是“你没用了，我不需要你。”
他发现自己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一个人类，那个男人也是，审神者也是。
作为主人手中的工具被打造出来，压切长谷部无论怎么努力，怎么锋利，都从未有一天是真正被拿着他的人信任和依赖着的。
他不被需要。
他发现自己终于看懂了审神者那时看他们的眼神。
那不是同僚们所理解的不喜。
那是傲慢，是冷漠，不含有一丝一毫有意义的感情。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
那也是那个男人的眼神。那是把他们创造出来的，人类的眼神。
不论是留恋前主的不动行光，还是始终无法释怀的宗三和他，他们从未被那个人看在眼里。
人类赋予他们感情，而他们的感情毫无意义。
第二天早晨，晚饭没吃被饿醒的菲利安起了个大早摸到厨房里想给自己弄点吃的。
奈叶和菲特平时工作比较忙，托家里家政完全不行的姐姐高町薇薇欧的福，年幼的人造魔导师被领回家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喂饱自己和姐姐……本想简单地下个面条的她，在面条刚要下锅的当口，被鹤丸找到了。
不同于昨晚的云淡风轻，太刀青年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甚至，菲利安在他眼中还看到了一丝愤怒。
——压切长谷部，跳了刀解池。
否定了先前所做的所有努力，不去想自己的行动会给现在本丸里的其他刀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打刀压切长谷部，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
菲利安赶到锻刀室时，他躺在床上，房间里沉默地站着很多刀，小孩子们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拉着各家监护人的衣角躲在一边。本丸医生担当的药研伤还没有养好，同为织田信长门下的宗三左文字正坐在长谷部床边照顾他。
站满了一房间的付丧神们忐忑地看向走进门来的菲利安，黑发的少女魔导师由于晚饭早饭都没吃而正在隐隐抽痛的胃使得她紧紧地拧着眉头，不说话不笑时本就显得精致又冷淡的脸看起来相当不耐烦。
宗三左文字握紧了手中的刀。
烦躁中的菲利安懒得和他废话，一把扯下了衣服上别着的十字徽章，古朴精致的十字在空中旋转伸长，展开成为塞因的杖身被少女握在手中，比较钝的那一端在她毫不收敛的力道下径直撞在长谷部的肩膀上，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宗三抽刀指向菲利安，雪亮的刀锋袭来。
菲利安一动没动。
另一把刀斜刺里伸出来，架住了宗三愤怒之下的一击。精致而微微弯曲的刀身，刀刃侧弦月的纹路清晰可见——三日月宗近。
这位以美貌著称的太刀付丧神在宗三愤怒的目光下竟也还保持着笑容，不知是不是错觉，宗三在那双暗藏新月的眼睛里同时看到了安抚和警告的意味，这目光让他本焦躁又惶恐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他伸手收回了自己的刀。
在一片沉默中，菲利安扭头看了看三日月近在咫尺的刀刃。少女带着认真欣赏意味的眼神一寸一寸地从头移到尾，因为主人的过分专注而带上了一丝缱绻的意味而不自知。在从刀剑中诞生以来，三日月曾无数次看到过人类赞叹的目光，但这样清澈又沉静的注视，还是让他一时竟为自己把刀架在了少女的脖子上，产生了一丝愧疚的情绪。
“你的刀真好！”
“……”
“哈哈哈，多谢姬君！确实是不错的刀呢。”
三日月放下手里的好刀。
一番尬聊之后，少女的心情看起来好了一点。叹了一口气，她把目光转回到床上的长谷部身上，由于身体的变化，刀解池虽然没有对他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但也使这把一贯跑的快又能打的打刀此时异常虚弱。他此时苍白着脸咬着牙看向菲利安，空空的琉璃紫的眼瞳因为他此时的动作也仿佛燃起了一点活力。
“我之前说过你们现在的身体和从前的不大一样。昨晚鹤丸国永给我讲了大部分你们的事，那个池子可能对以前的你们来说是致命的，但是现在来看你只是念动之核受到了轻微的损伤，养几天就好了。”
塞因的身体检查结束，菲利安把抵着长谷部肩膀的十字杖收回来。打刀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倒是他旁边的刀都松了一口气似的放松了一点。
然后他们听到了菲利安的声音，可能是因为睡眠不足有些哑的，又低又凉的声音：
“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的话，”少女在“真的”上加重了语气，“劝你还是不要和刀解池较劲了，我觉得普通的物理伤害和魔法攻击都是可以办到的。你可以叫个人把自己打成重伤之类的，试试你们通常的‘碎刀’情况。”
冷不防听到了魔导师一本正经又仿佛恶意满满的建议，打刀的脸色愈加苍白起来，最隐秘的心思被人冷不防扯出来在阳光下扒开，让他感到有点难堪。
“但是，”
菲利安低头看向长谷部的眼睛，不同于刚刚冷淡又烦躁的样子，少女此时的神色非常专注，甚至可以称得上柔和。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你们的想法，但我还是觉得，如果说从前作为工具的你们确实是为了主人和战斗而存在的话，那么现在的你们客观来说已经不是单纯的工具了，”
“所以并不需要寻找什么意义来支撑自己，只是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了。”
少女浑身上下摸了摸，终于从披风口袋里摸出一块方糖，扯掉皱巴巴的外包装，塞进了长谷部嘴里。
“你们以前一直在这里生活所以不太清楚，其实这个世界很大的，不光只有审……审神者，什么政府，乱七八糟的敌人之类的，还有很多神奇的地方和有趣的人，以后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都可以带你们去看。想学魔法想变强也好，想在家咸鱼也好，想继续对抗什么军也好，如果还是想死……也好，都先等真的睁眼看过这个世界再做决定怎么样？”
菲利安给长谷部吃的方糖是管理局的新技术，不只可以补充糖分，更主要的用途是供给魔力，类似于给魔导师的小零食，吃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补充战斗和身体的消耗。疾风走之前塞给了菲利安很多，被她在迷路过程中吃的吃给的给，已经是最后一块了。
糖入口即化，长谷部还没来的及反应过来嘴里被塞了什么，一股暖流就顺着喉咙流遍了全身，像是渴了很久的嗓子终于尝到了水，之前灵力被抽干净又受了伤而隐隐作痛的身体被这温柔的力量冲刷而过，全身每一个地方都舒展开来。
［好温暖，好舒服……就像他从前梦到过的被主人手入的感觉一样……］
打刀青年的脸上慢慢泛起了血色，他怔怔地抬起头，琉璃紫的眼睛被泪水洗的又亮又干净。
黑发的魔导师逆光站在窗边向他低下头来，长谷部看到她眼睛里的自己。
——不可置信地，那双漆黑又沉静的眼睛里倒映出来的青年付丧神，虽然虚弱又苍白，但在他的脸上，确确实实是一个带着泪光的，微不可见的笑。
他仿佛吓了一跳似的扭头，不敢直视少女的眼睛。然后他看到了周围环绕着他的同伴，大太刀，太刀，打刀，胁差，短刀……有相熟的有不那么相熟的，大家的脸上都带着相似的担忧神情。他被这强烈的感情包围着，从独自一人的灰暗世界中被拉出来强制睁开眼。视线被过于强烈的色彩所侵占，他听到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心跳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感到无所适从，想笑又不可抑制地滚下泪来。
即使自身所缠宿命尚不得解，即使前路漆黑从未有人尝试过，即使上一刻万念俱灰到想要放弃生命，但他此时，竟也可耻地燃起了一点豆大的希望，想要相信少女的话，向她所言广袤的世界，向守在四周的伙伴，向终将归于不知何处的未来，伸出手。
经历了一次次背叛和抛弃仍对下一次的幸福报以期望是一件天真又匪夷所思的事，但如果好运真的存在，它总是留给那些不愿放弃的人，不是吗？
“很多人都羡慕你们拥有的‘生命’，现在的你们又得到了‘自由’，是时候享受一波带薪休假的生活了～”少女眨眨眼。
然后这位刚才一脸“我要带你们这群土包子去看星辰大海”的少女，歪头对着房间里的刀们露出一个明石国行同款微笑。
于是终于从消沉中恢复了一点干劲的打刀青年刚一回过神来，就听到了她这句话——
“当然，刚才的话你们听听就好。我平时工作很忙的，所以别对我抱什么期待呦？”
果然人类什么的，最讨厌了！
费力支撑着自己身体从床上爬起来的煤灰色头发青年吃着手里的面条面无表情地想。
由于之前的经历，菲利安其实很讨厌不珍惜性命的人。她揣着一肚子火气走到长谷部面前，却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收到了他的呼救。
是的，尽管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菲利安却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那是带着哭腔声嘶力竭的大喊——
想被需要，想被认可，想要……活。
这感情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她竟也从中生出了一点担责任的勇气。短短六年人生中的第一次，菲利安觉得自己可以尝试做一点什么。
身陷绝望的青年拼尽全力地请求
于是尚还年幼的少女魔导师回应了他。
那是刚刚开始的，她与他们之间小小的羁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方糖和茶叶 前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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