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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莲池会 ...

  •   春日的皇宫,柳芽初绽,风中飘散着花草的清香,小宦官福源满头大汗地端着东西向莲花池赶去,生怕误了时辰——太子今日邀诸皇子和全城青年才俊共赴宫中参与莲池诗会,福源的师父张东海和他手下那帮小太监负责奖赏赐礼的环节。

      他伶俐乖巧,很得张东海喜爱,索性就交了一项重要的差事给他,谁承想这平日里办事稳妥漂亮的小子这回出了些差错,眼看着就要坏事。

      福源脚步匆匆,一颗心快要跳出他单薄的胸膛,白净的脸因焦急涨得通红,师父早就耳提面命地交代他千万别出了差错,这次要是误了事.......

      福源打了个寒颤,不敢去想,只把脚步提的更快了,几乎要飞起来。

      紧赶慢赶,总算让他赶上了,气喘吁吁地把东西放下,来不及擦擦鬓角的汗水,福源穿梭在会场,仔细检查,以防有哪个不长眼的一时疏忽出了差错,到时大家都得不了好果子。

      忙活了好半天,可算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便退到一旁,等着诗会开始。

      不多时,谈笑声便从远处的小道上飘了过来,福源连忙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有一丝逾距。虽然他已经进宫五年了,平时跟着张东海也做了不少差事,可是这和太子有关的事务,还是头一次。

      福源进宫前就听闻当朝太子的贤明,五岁出口成章,七岁写诗作文,师从本朝第一博士......全然一位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更何况他高贵的出身,出色的相貌谈吐,尽管年不满十六,人们已经从太子身上看到未来一位明君的影子了。

      想着想着,踢踏的脚步声进了,于纷杂的谈论声中,福源忽然听到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就像家乡小溪淙淙的流水声,又像那些膏粱子弟腰间的美玉碰击发出的铮铮声。

      他的身子稍稍前倾,竭尽全力想捕捉那个如林籁泉韵般的嗓音,然而那个声音好像故意使坏一般,转瞬就融入才子们吟诗作对的话语中了。

      福源有些不甘心,不知从他心里哪一处涌上来的不忿激得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平日里师父的管教,居然抬起头直直地像人群中望去。

      也许是老天眷顾他的痴,福源一下撞进了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那人猝不及防和福源对视,怔了片刻,许是没想到有这么个胆大包天的小宦官敢抬头张望,不过他随即宽容地微微一笑,毫无不悦之意,甚至对惊愕慌张的福源眨眨眼。

      福源连忙把头埋得更低了,心慌慌张张地擂着响鼓,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做了怎样的一件蠢事!幸好......

      想到刚才那个对他微笑的年轻公子,福源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来。那样气度非凡又宽厚待人的公子哥,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宫中的皇子向来连看他们这些宦官一眼都欠奉,像那样温温柔柔地微笑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是哪家的公子呢?不知为何,福源冥冥中感觉这位便是之前引得他逾距抬头的声音的主人。

      不过给他胡思乱想的时间并不多,莲池诗会开始了。福源埋头听着这些青年才俊们明里暗里的较量,只觉得昏昏欲睡,像他这种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小宦官,并不能理解这些所谓风雅之士吟诵的诗句是多么雅致美妙,在他空空荡荡的小脑袋里,他们引以为傲的诗句不过是闲着发慌憋出来的酸句而已。

      他垂着头盘算着怎样才能偷偷地再看那位公子一眼,突然听见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他又一次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不管不顾地抬起头,定定地看向站在中央的那个人。

      此时的他不再是方才温和宽厚,和煦如春风的世家公子,只见他翩然立于众才子之中,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折扇轻摇间,就吐出铿锵悍然的诗句,不同于旁人所做的靡丽无骨的罗绮之词,他仿若披上战神的铠甲,锐意凛然之气环绕周身。

      福源被这样的天人之姿所震慑,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周围那些高傲的才子似乎也被这样的锐气威慑,一时间,说话声都停了下来,莲花池上只有清风阵阵。

      忽然听得一人抚掌大笑,“妙哉!不愧是重熙,真真是龙章凤姿,卓尔不群!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有赏?”见众人还久久不能回神,太子乐不可支地拍着台中人的肩膀,亲昵地倚在那人身上,连声赞道:“重熙之才举世无双啊,吾每见重熙,便觉清风来拂人,爽利得紧!”回过神来的福源连忙取了早早备下的赏赐,毕恭毕敬地呈上。

      原来他就是杨昶杨重熙,岐山侯府世子。

      福源双手捧着赏赐,举过头顶,一双机灵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偷偷向杨昶瞄去,这位身世煊赫的太子侍读,他是常听人念叨的,据说他文武双全,写得一手好文章,还舞得一手好剑;据说他通习六艺,熟读四书,儒家道家样样在行,兵家法家信手拈来;据说连圣上都曾在文武百官面前盛赞他为“人中龙凤”,太子更是将他引为知己至交;据说素来眼高于顶的丽阳公主都对他芳心暗许;据说......

      福源用眼神贪婪又小心翼翼地描摹着他的脸,暗暗在心里刻下他英挺的眉宇,顾盼神飞的眼,高高的鼻梁,噙着温暖笑意的嘴,还有右嘴角若隐若现的酒窝。他明明只偷偷看了杨昶一眼,又像看了千年,看了万世。

      等杨昶谢了赏,太子挥手命他退下后,福源还在心里咀嚼着那来之不易的一眼。杨昶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不是宫里常烧的让人昏昏欲睡的熏香,更像是飒爽秋日林间吹过的山风,清淡宜人。

      才子们仿佛终于缓过神来,纷纷称赞着杨昶的才学,莲池上的寂静一去不返,重又变回了一派热闹喧腾的模样。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池中央的文人雅客身上,没有人注意到池边躬身站立的一个小宦官,是用怎样热烈渴慕的眼神望着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位公子。

      福源隔着鼎沸人声向杨昶望去,他多希望杨昶不是什么侯府世子,太子侍读,而只是一个会对他温柔微笑的普通人啊。这样他就能离他稍近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只隔了几十步的距离,又像隔了一整个喧沸红尘,滚滚人间。

      不知为何,杨昶在那珠玉绮绣间分明如鱼得水地穿梭着,和众人把酒笑谈,看起来志得意满。福源却看得心疼地红了眼眶。这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小宦官,竟是凭着一颗热乎乎的心,跌跌撞撞地穿越人流,穿过杨昶坚硬如铁的外壳,看见了他内里的彷徨郁愤。

      此时,众人焦点下的杨昶正强压着不耐,和这些不知所谓的“才俊”们谈天说地,听他们洋洋自得地卖弄着少得可怜的见识,吹嘘着自己的才学,家世。他表面颔首微笑,心中冷笑连连,想着恶毒的话语讥讽着这些可悲又可恶的井底之蛙们。

      忽然,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他冷不丁转头向旁边看去,只见莲花池旁的一棵柳树下,在拂动的柳枝掩映间,一个小太监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甫一和他对上眼,就惊慌地埋下头。

      杨昶一愣,方才他恍惚看见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藏着恋慕和......心疼?

      他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惊惶地猛跳起来。

      他在心疼什么?总不会是......

      忍不住又向那里望去,树下的人却已经换了一个,他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心里一阵说不清缘由的空落。身边的书生们还在大谈自己枯燥无味的见解,听的杨昶直想拂袖而去。

      然而,想到父亲十多年的要求斥责,杨昶只得保持风度翩翩的笑容,暗地里却掐破了指尖。传来的刺痛警醒着他,也嘲笑着他,醒醒吧,没人会懂你的郁结,一个小太监更不可能懂!别做梦了,你早就该习惯了。

      福源几乎是像游魂一样飘回卧房的,师父在他耳边念叨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满心满眼的只有杨昶那个让他差点魂飞天外的突然回头。

      他怎么会突然看过来?他会不会看到我在看他?他......

      福源又气又慌,恨不得回到几个时辰前,猛扇自己几个巴掌,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荒唐!他今天实在是太荒唐了!

      这么多次逾距,若是被人发现了,光是一次就够他脱一层皮的!

      福源揪着衣服,慌慌张张地发愁,唉,我这是怎么了?入宫这么些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现在......唉!

      他紧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想想在乡下的娘和弟弟,想想一同进宫,又因为坏了规矩被拖下去活活打死的小安子,快点忘了那个人吧!他跟你根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全然不是你可以肖想的,只会害了你啊!

      “肖想”!这个忽然出现的字眼让福源整个人都震悚起来,原来我竟是这么想的吗?

      他呆呆地看着屋内跳动的烛火,在明灭的火光中,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一双温和含笑的眼。

      不,这是不对的,这.....

      他惨白着脸,扑到厚厚的被子上,用力捂住头,为自己大不韪的痴心妄想而绝望颤栗。

      不要想,不要看,不要......

      他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发了癔症,在温和凉爽的初春如堕冰窖。他瑟缩成一团,就像在屠刀下哀哀叫唤的羊羔。

      然而无情的屠刀还是落了下来,另一双眼睛,一双有着同样模样,却因为不同的情绪而显得迥乎不同的眼睛。那是在他匆忙低头前一闪而过的画面,这时候福源才看清楚那里面含着什么样的情绪,疑惑,惊讶,还有一丝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的......希冀。

      他在等着什么?总不会,是我......

      这个冒进逾距的猜测让福源全身的血都狂叫着冲向巅峰,又在下一秒被刺骨的寒冰冻住,让他疼得喘不上气来。

      为什么我就是不能看清楚自己的地位呢?

      为什么我就是忍不住痴想这高不可攀的人呢?

      福源伏在被褥上,他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他既为自己的反常感到慌张无措,又为自己心里那个要命的想法绝望。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像身处迷雾之中,四周危机四伏,只好呆在原地,战战兢兢,一动也不敢动。

      门外突然响起师父的喊声,是叫他赶紧出去干活的。

      罢了,先不去想他,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做呢。

      福源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颤颤巍巍地向门外走去,想洗一把脸,收拾一下这难看的样子,脚下却忽然卸了力,重重地摔在地上,额角划过小台尖锐的边角,在慌乱中,挥舞着的手打翻了烛台。

      福源只觉得头上一阵刺痛,肩膀上不知怎的也是火辣辣一片疼,耳朵旁边似有一把火在烧,烧得皮肤又痒又痛,然后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仿佛落入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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