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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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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孩子狡黠的笑着,拉着他躲在树顶上,看着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看着宫人们为寻找他们而闹的人仰马翻;十岁的孩子任性的缠了他一整天,只为能央得一匹自己的马,好随父亲去围场打猎;十二岁的孩子已开始脱去儿时的稚气,成长为青涩挺拔的少年,却仍喜欢跟着他,软软的叫他,哥。
他也记得,十二岁的少年,从悬崖落入大海时脸上的恐惧和决绝。
这是他一生都无法挣脱的梦魇。
撒加猛地睁开眼睛,周身的黑暗压得他几乎窒息,如同少年经过徒劳的挣扎后终于安静的沉睡在温柔的蓝色海底。
“陛下?”守夜的侍女惊醒,试探着问道。
“掌灯。”撒加开口,暗哑中渗着浓浓的疲惫。
那侍女退下,很快便有数个宫人手持纱灯鱼贯而入,环绕置于寝殿后便退去,又有侍女端来温水,沾湿了绸帕为他拭去额上密密的汗水。
蜡烛的光芒明亮而柔和,照得寝殿恍如白昼,锦帐里的人影,直到蜡烛燃尽也未动分毫。
窗外,已是黎明时分。
沙加为阿布罗狄号了脉,正在收拾药箱准备离开,却听得那人低低问了声:“沙加…………你还记得撒加以前的样子么?”
沙加的动作停滞下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阿布罗狄猜的不错,沙加是沉默的智者,总是能敏锐的一眼看透事物的本质,即使身处旋涡的中心,也能从容全身而退,继续以旁观者的身份洞察世间万象。
“那我问你,”沙加转过身来,平静地开口道,“你还记得崇明太子么?”
“崇明太子?”阿布罗狄茫然的重复了一遍。
“也难怪你不记得,”沙加叹了口气,“毕竟也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等等,崇明太子不就是…………”
“先皇的哥哥,撒加的父亲,在十六年前暴病而亡。”
“沙加,你现在提这个做什么?”阿布罗狄疑惑的问道。
“阿布,你真的相信崇明太子是暴病而亡的么?”沙加轻声道,“你也不记得他了么?”
“他…………是谁?”
记忆里依稀有模糊的印象,幼时每次随父王进宫,总能看到那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孩子,一个总是温柔的笑着,为他讲述异国的趣事;另一个总是捉弄他,却经常塞给他王府里见不着的古怪玩具,那使撒加和…………
“加隆!”
“想起来了?”
“沙加,你告诉我,”阿布罗狄抓住他的手腕,“加隆……他到哪里去了?”
“你先退下吧,沙加,接下来的,让朕来说。”
阿布罗狄回头,撒加背手立于门口,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定。
沙加略一行礼,退出了房间。
“阿布,朕告诉你,加隆现在,正安安静静的睡在海底,谁也不能去打扰他,”撒加的笑容带着一丝残忍,“你看看这个皇宫,金碧辉煌,穷极奢华,谁又能想到,里面藏了多少隐晦的血腥和阴暗。”
“他们毒杀了父亲,让朕眼睁睁看着加隆跌进海崖;朕是太子长子,却被他们以‘主幼无能’的借口夺走皇位;太子党的人死的死降的降,朕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夺回朕的东西。所以,阿布,”撒加将细碎的吻留在阿布罗狄的唇上,“真正的乱臣贼子,是穆的父亲,我的叔父,还有你的父王。”
“你撒谎!”阿布罗狄将他狠狠推开。
“呵呵……你怎么会知道呢?你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王爷,谁会告诉你那些勾心斗角,谁会告诉你那些尔虞我诈?”撒加重又上前拥住他,嘴唇悄然滑落至他银铸般的脖颈,“阿布,你说,朕该不该恨他们?该不该把他们亲手把他们碎尸万段?不过可惜,你的父王,已经在那场兄弟阎墙中死了,父债子偿,对不对?”
“撒加,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原来?多可笑!父亲教我们仁厚,却照样死于非命,朕和加隆,也被史昂逼得退无可退,朕却还要称他为叔父整整十六年!朕还要温柔和善良做什么,只有学得心狠手辣,才能活下去,你懂吗?!仅仅是活下去而已!”
“阿布,”撒加伸手捧起阿布罗狄的脸庞,低头看他,眼里居然盛满了怜惜,“朕当初,确实是用了对你最屈辱的手段来发泄心里的仇恨,朕今后,不会再强迫你了,”撒加的声音徒然低沉下去,带上了浓浓的蛊惑,“朕会让你心甘情愿的。”
“朕发誓会对你好,一辈子都对你好,朕不会娶皇后,也不会纳皇妃,只要有你,就足够了,所以,你不要再恨朕,然后再慢慢试着去接受朕,好么?”
如何才能把一个人铭记于心?是对他深沉的爱还是刻骨的恨?
但如果对一个人的感情,就连爱与恨的界线都已经模糊了的话,又该如何是好?
阿布罗狄对此束手无策。他突然明白了为何当年撒加会日渐沉默,当撒加失去亲人,却还得装做无知懵懂的少年,笑着让出皇位,笑着请叔父登基时,他却在无忧中一日日长大,享尽伯父的宠爱和世间的富贵荣华。
他曾以为自己将是复仇者,却不知道真正的复仇者早已默默蛰伏起来冷眼旁观,只为有一天能用整个天下当作祭奠。
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撒加,你已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为何有时残忍暴戾,有时又似情人般温情体贴,仅用话语就能轻易把我仅存的信念凌迟。
阿布罗狄闭上眼睛,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撒加……我们都疯了……”
“阿布,你错了,加隆死后,朕就再也没有清醒过。”撒加在他的颈间喃喃,几乎如同叹息般低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