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玫瑰，白玫瑰》墨羽子棋

9、第 9 章

　　10月18日，南京，雨
　　虽然今天的南京烟雨飘渺，丝丝凉意围绕在人的身边，不免让人觉得冬天快到来了。但这丝毫没有阻挡南京上层人士们的那一份燥热的心情。
　　离宴会还有三个多小时，周家的宅子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前来，门口的车子一辆接一辆的停在门口，一位位政府商界的人士从车上下来，有的人还对着车窗整理了下衣服或领带，抹了把头发，确定自己看起来衣冠楚楚，才提着贵重的礼物，走进大门。今天的周府很是热闹，仆人们早早的就把宅子打扫一新，玻璃也擦的锃亮，门口放置着昨天才从外地送来的一盆盆鲜花，反而让周老爷子自己辛勤打理的后花园显得逊色了不少。门外站着一对迎接客人的男仆，也都换上了新的制服，戴着白手套，仔细查看每一位客人的请柬，以防止有人闯进宴会，毕竟今天的客人都是国民政府的要员，不能出一点岔子，否则又要闹一个满城风雨。周老爷子站在二楼的书房，看着楼下络绎不绝的人流，抹着胡子，而手中的茶水冒着热气，一边珐琅彩的大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和外面嘈杂的笑闹声形成先明对比。
　　楼下的一切都交给了徐伯，而作为金陵第一管家的他，也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每一位客人进来后都和徐伯打着招呼，询问着周老爷子，似乎都是有时相见，而徐伯则都一一解释到：“我家老爷正在楼上，过一会会和各位相见，如果有事，请稍后，各位先到客厅，我家老爷特地为大家准备了糕点和酒水供大家享用，大家少安毋躁。”人们听了，也都笑笑点点头，走进客厅。
　　佳薇坐在二楼自己的闺房的镜子前，梳妆打扮着，而一边的文文则帮着佳薇。“小姐，等下客人们见了你，目光肯定会被你吸引住的，我们家小姐就是仙子，就是那，那啥，什么什么安吉啥来着？”文文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是啥，记的都快要跳脚了，佳薇笑着摇摇头，哭笑不得的说道：“angle，是天使啦，你小丫头还非要说洋文，出糗了吧。”
　　“对对对，俺舅，是俺舅！你说洋人给那么美的东西起一个这么个古怪的名字，俺舅，诶，我舅舅可没那么美，一个粗汉子罢了！还天天到我家蹭吃蹭喝，哼！”文文气呼呼的说着，帮着佳薇把项链的扣子扣上。佳薇看着这小丫头，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好捂着嘴笑着。
　　“好了，小姐这下可以说是金陵城第一美女了！但是杨家大少爷是看不到小姐美若天仙的样子了！”文文遗憾的摇摇头。
　　佳薇若有所思着，她并不是国维不能来而感到失落，而是在想着等会如何和爱玲开诚布公的谈论国维的事。
　　爱玲坐在桌前，将胭脂纸从匣子里取了出来，轻轻抿了一下，饱满的嘴唇鲜艳起来，似乎小小一咬就会有水渗出。爱玲打开放在一边的首饰盒，挑选了半天，也对比了很久，最后从首饰盒里取出那一副最贵的耳环，挂在耳朵上，然后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湖蓝色的旗袍，配上白色的披肩，淡淡的妆容却更突出了爱玲姣好的面容。自己刚刚把手包收拾好，小丫头就敲响了房门。
　　“小姐，周家派得车到了，正在楼下等着呢。”
　　“知道了，我这就下去。”说着在镜子里又看了下，再确定没什么不妥后，走出了房间。
　　门口停着周家的那辆专用小轿车，而司机也站在车外等着，可以说周家对礼节是极度讲究的。看到爱玲出了门，司机快步走到车边拉开车门，爱玲点点头表示感谢，就做进车里，司机发动了引擎，一路向周家宅邸疾驰而去。
　　到了周家大门口，门外的轿车早已排起了长队，这个时间正好是客人到达的时间，爱玲抿了下嘴唇，在心里估计了一下时间，打开自己的手包，准备补一下妆，却发现司机绕到了另一边，沿着一条小路开去。
　　“我们不是应该在门口排队进去吗？”爱玲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到。
　　“艾玲小姐，因为这辆车是周家的专用轿车，所以直接从后门进入，这样一来是方便，二来也是对客人的尊重，毕竟这辆车很少会去接客人，这也是我第一次去接周家以外的人。”司机笑了笑，回答道。
　　周家后门缓缓打开，司机绕着院子将车开到了侧门。而门外，徐伯已经等在了那儿，看到车子开了过来，徐伯对司机点点头，亲自走下台阶，为爱玲拉开车门。爱玲紧张的情绪在看到徐伯后平复了不少。徐伯笑了笑，指了指大门，说到：“宴会快开始了，走，进去吧。”
　　爱玲点点头，随着徐伯走进了周宅。
　　周宅里已挤满了前来参加宴会的人，其中有很多都是国民政府和商界的大佬，还有不少留洋归来的学界泰斗。爱玲低下头悄悄走到一个角落里，端起一杯香槟，抿了一小口，然后看着来来去去的侍者和攀谈的人们。爱玲扫视着整个大厅，却皱了下眉头，嘴里嘀咕了一下。就在这时周老爷子走出了客厅，周老爷子今天穿着一件崭新的深红色的马褂，苍白的头发也被很好的打理了一番，浓密的眉毛和犀利的眼神，似乎一眼就将所有客人内心所思都看透。老爷子扫了一眼，然后手上的沉木拐杖在地板上跺了两下，瞬间诺大的客厅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老爷子身上。老爷子咳了一声，笑了笑大声说到：“感谢各位来参加鄙人孙女的成人礼，作为我的客人，我希望每个人都可以玩的开心，我们为各位来宾都准备了酒水和甜点，有任何特殊需求的请告诉我的管家徐伯，我们一定尽力。下面请我的孙女周佳薇来和大家说几句！”随着周老爷子手的方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楼上，周佳薇一袭白裙，披肩长发，精致的五官配上胸前那钻石项链，犹如天仙下凡，在场的所有人都小声议论着周家这位千金是如何的美，美而不艳。周老爷子牵着从楼梯上走下的周佳薇，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掌声越来越响烈，周佳薇微笑着向别人示意感谢，而眼镜很快的扫视了一遍，最后定位在一个角落里。爱玲则望着周佳薇，并笑着点点头，周佳薇眨了下眼，回应了爱玲。周老爷子似乎已经摸透了自己的孙女心思，用手拍了拍佳薇的手背，然后大声说道：“下面，请我的孙女佳薇说几句吧！”佳薇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礼貌的微笑着，向大家点了点头，“首先欢迎大家来到我的宴会，其次，也希望大家在宴会上可以玩的开心，我，我们为大家准备了上好的酒水和点心，希望今晚给大家留下最好的回忆。在此，我先敬大家一杯！”说着，从旁边徐伯手中接过盛着香槟的高脚杯，举起杯子，大家也举起杯子，佳薇一饮而尽，所有人纷纷鼓掌，以表示对周府的热情招待，也是对周家大小姐的这一举动表示出最大的热情。
　　舞会开始了，乐队演奏着当下最时髦的乐曲，歌者的靡靡之音回荡在整个偌大的客厅，人们热情攀谈着，笑着，觥筹交错之间，却隐藏着一个又一个不能告知的秘密。周佳薇在人群中用果汁代替酒水，在周老爷子带领下，向各界有头面的人士敬酒，对方不是夸赞佳薇的美貌就是才华，极尽各种华丽的辞藻。被一群又一群人围在中间的佳薇早已心思不在这儿，用余光寻找着爱玲的背影。周老爷子心知自己的宝贝孙女早已不耐烦，于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各界的大佬都打过照面，于是放下酒杯，和几位同是元老级别的老人一起走向书房商量事情去了。而得到解脱的佳薇则理了下自己的头发，深吸了一口气，走向独自躲在角落品尝点心的爱玲走去，顺便从桌上拿了两杯调好的鸡尾酒。爱玲站在角落里，很是自在，不被别人关注，顺便品尝着金陵最有名的点心师傅制作的糕点，这一来，很是值得。佳薇走到爱玲背后，轻声喊了爱玲一下，爱玲一怔，心想自己躲在这儿，背对着所有人，会是谁发现了自己，但转念一想，估计是佳薇来找自己，于是放下手中的点心转过身，眼前的佳薇不似自己第一次见的那样，与其说是甜美，不如说是淡雅清新，只是在这其中更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一种说不清的亲近感和安心。
　　“好久不见，爱玲。”佳薇开口说道。
　　“的确是，对了，祝你生日快乐，还有给你的生日礼物！”爱玲从身边拿起一个包裹精美的盒子，递给佳薇。而佳薇却有一丝丝小的惊讶，没想到自己亲手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是爱玲送的。
　　“谢谢你，爱玲！文文，你把礼物收好，放到我的房间里，然后在我房间把我东西整理一下，我先和爱玲小姐说几句话。”佳薇对站在身后的文文嘱咐道。文文本想留下照顾小姐，却看了看小姐坚定的眼神，只好接过礼物并向自己小姐和爱玲打了个礼，上了楼。佳薇抱歉地笑着，并把手中的鸡尾酒递给爱玲，“爱玲小姐，今天晚上因为实在是太忙了，没能照顾到你，希望你见谅。”爱玲惊讶的看着佳薇，很肯定她是从心里发出的歉意，这让自己对这个妹子增添了不少好感。“怎么会呢！这是你的舞会，自然你会很忙，我自己躲在这儿也是悠闲，而且如此可口的点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感到你照顾不周呢！”爱玲笑着摇摇头。听到爱玲这么说，佳薇自是很高兴，拉起爱玲的手，这一下，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佳薇则很尴尬的放下手，为自己的鲁莽很是歉意，而爱玲看到对面这么一个可爱单纯的女孩子，心里很是欢喜，拉起佳薇放下去的手，“既然佳薇小姐和我那么有缘，自然我们可以做朋友的！”佳薇开心抬起头，不仅仅只为爱玲为自己化了尴尬，还为她的大方感到高兴。但佳薇知道，今天必须把一些事问清楚，也必须把一切理清楚。爱玲看到佳薇的表情，也只国维的事是逃不过的，所以不如自己先说了。
　　“我的确对国维是有点喜欢的。”爱玲真诚的说道。佳薇惊讶的抬起头，看着爱玲，这个答案自己也有想过，只是不知道会如此直接，她自知国维是很喜欢爱玲的，而如果两人两情相悦，那自己……
　　“但是，你要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有未来的。他是大家公子，有着不一样的未来，终将富贵一生，有权有势，而我不过是一红尘女子，从古至今，红尘中人和才子官人就没有好的下场，所以，我不可能容许我自己有这样的情感，这对我不好，对国维更是一种阻碍。佳薇，我觉得只有你才能和他是相配的，所以不用在意我。”
　　爱玲一番话让眼前的佳薇彻底愣住了，她很是高兴，因为自己还有机会赢得自己爱的人的心，而这位高兴之下，却是无尽哀伤。自己也是接受了西方教育，有情人因为阶级和出生不能眷属，这已是最大的悲伤。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东方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些故事的背后都是多么悲惨凄凉。自己只不过因为出生在这显赫的周家，就可以享受美好的未来，而别人，因为自己连爱的机会都没有，自己和那些小说里的剥削强迫他人的达官贵族有何区别。
　　“爱玲，我觉得你应该去爱，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不应该被所谓的阶级和身世所禁锢，没有人可以剥夺一个人爱的权利，也没有人可以去抢夺别人的爱情，只因为阶级地位。爱玲，请你不要放弃！”佳薇眼中已有泪水，却如此坚定，这让爱玲很是诧异，这也让自己的决定动摇了。两人此时已站在周府后院的一片池塘边，雨停了，乌云散去，一轮明月当空，映在水中，前面的歌舞升平和欢笑声都与此时此刻相对，一切都是那么静寂，这才是一切本该的样子。
　　“爱玲，我想和你做最好的朋友，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我真的不能让一对相爱的人因为我而拆散，我希望国维是真的幸福，而不是那种所谓的牺牲自己获得最大利益的幸福，希望你理解我。”佳薇紧握爱玲的手，似乎让爱玲知道，自己的内心做下的如此巨大的决定。“爱玲很是犹豫，不知如何回答，自己不希望眼前这个自己很有好感的姑娘就这么失去自己的幸福，也不希望自己陷入一场无尽的家族纷争中，但对于国维，自己却难以放下。”似乎在这停顿的几十秒，一切都是静止的，无人知晓，两个女子的对话，却让这金陵城的未来变得不是那么肯定了。一个决定，改变了多少人多少事，无人知晓。
　　南京，似乎无人知道她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