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秋风》茫夏

2、第二章

　　宋淇奧第一次觉得一个人能这么有意思，她身上似乎有无数个谜题，等着自己去解。他想了解她，不只是从资料上，而是真正从她的生活中去认识她的全部，包括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某些特质。

　　这种感觉很新鲜，三十多年来头一次。

　　果然啊，生活就是太无聊了些。

　　卢莫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这天她结束了早班的工作时间，依然和往常一样，和一群大妈坐在绿化带旁边的阴凉处吃午饭。
　　听这群生活经历丰富的大妈们闲谈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这群人年纪从四十到五十多岁不等，差不多都是经历了半辈子风风雨雨的人，加上没念过什么书，智慧全是从生活中得来，故此言语泼辣又犀利。
　　不仅如此，消息灵通而且多样，哪个菜市场的萝卜比较便宜啊，东边的菜市场白菜不新鲜啊，又或者那个地摊上的衣服便宜又耐穿啊，哪家的姑娘快三十了还没个男朋友等等等等，简直无所不知。

　　但是这个年纪的女人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给人介绍对象。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这给大妈们的业余生活增色不少。更何况，就算没念过书，也知道那句千古名言，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给人介绍对象，功德一件。

　　作为她们中的唯一适龄女性，卢莫从一开始就收到了诸多关怀。
　　其实一开始大家对她这么年轻就来干这个还是持怀疑的态度，你年纪轻轻又不是没力气没脑子你来干这个你是不是傻呀？
　　卢莫知道，她们的怀疑不是毫无道理，相反，要是没有怀疑才不正常。这些人中，大多都是农村来大城市工作的，丈夫大都是在工地上打工的农民工，能跟丈夫一起在工地上工作的还好，找不到工作的只好来扫大街。除此之外，他们当中年纪比较大的，则是趁自己还能干的动，出来挣点钱，为自己的子女减轻负担。这种人，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已经快被天所弃而尚不自弃的人。
　　总而言之，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来干这个，更何况你还这么年轻？

　　所以卢莫为了让他们相信自己也是走投无路很是费了一番力气，穷尽毕生说谎的功力，毕竟这群充满生活智慧的大妈们才是最不好糊弄的。
　　卢莫当时说自己没上过大学，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自己是个孤儿，养父在自己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把自己托付给他的哥哥嫂子，但是毕竟不是亲生的，所以在她满十六岁的时候就要把自己许配给村里的一个富贵人家，但是那家人的儿子出了名的顽劣不堪，长得也不好看，更可怕的是还有个恶婆婆。所以在拿到自己身份证之后就逃了，但是婶婶已经收了人家的彩礼人，现在人不见了，那家人发誓一定要找到人，不然就要让他们好看。现在已经请在城里有钱有势的亲戚帮忙找了，自己也是走投无路，不敢去那些正规的地方，不得以才来这儿做个扫大街的临时工。

　　“你叔叔婶婶对你咋样啊？”
　　“还．．．．．．还可以．．．．．．只是他们家还有两个儿子有时候难免顾不上我，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我没想到婶婶会因为一万块钱就把我许配给徐强。”

　　言语中全是落寞，这么可怜还为叔叔一家辩护，这群热心的大妈立刻大骂她婶婶一家不是人，仿佛卢莫是自己亲生女儿一样。

　　“你出来几年了，回去过吗？”
　　“我出来七八年了，这几年啥都干过，工作两年之后想寄钱回去，但是又怕我婶婶不给他们，我也不敢回去。这些都是我们村里的东子哥告诉我的，他说一直找不到我，那家人很生气，钱也不要了。那个徐强早结婚了，只是结婚那天跑到我婶婶家里大闹了一场，砸坏了很多东西还不罢休。还说一定要找到我，让我不好过。”
　　“那你就别回去了，这群混蛋，你婶婶也不是个人，你叔叔就不管啊。”
　　“我叔叔，他很怕我婶婶。”
　　“又是个怕老婆的，没种的男人！”

　　听见她这话，旁边另一个姓刘的大姐开口：“哟，张姐，瞧你那话说的，这世界上有几个男人不怕老婆啊。我看哪天你家老陈来接你的时候来晚了一点，你骂他他不也没敢还口吗？”

　　另一个人附和：“是啊，我看老陈在你面前也是老实得很呐。”

　　这话一出大家都笑了，被这么说张姐也不恼，脸上说不出是得意还是什么，笑骂：“去你妈的，你们不看看自各儿的男人，在你们面前不一样跟孙子一样吗？”

　　立刻有人说，“是啊，这男人就得教育，听话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在哪儿教育啊，男人好面子，总不该是在大街上教育。”

　　“还能在哪儿教育，回家在被窝里教育呗。”

　　一群中年妇女，说起话来也是荤素不忌。

　　“行了啊，你们这些死女人，说起话来嘴上没个把门的，这儿还有孩子呢。”

　　“我说李姐啊，大家都是女人，怕什么，就是小卢，也是迟早的事。”

　　“放你的屁，人家还没对象呢，你们这些臭老娘们没皮没脸惯了，没看到人家小卢脸都红了吗！”

　　“怎么没对象啊，你没听人家说喜欢那个什么东子哥吗，是不是啊，小卢。”

　　“啊？是，是，我从小就喜欢他，没想到发生了这个事儿，他一直没结婚等我呢，我也想回去，但是又不敢。那家人知道他跟我的关系，一直盯着他呢，他也不敢出来，再说了他父母还在那儿呢。”说着说着就要落泪，“他上个月给我发消息说他妈不让他等了，要给他许个媳妇儿。”

　　她说得真切，一群大妈也不动容，还是那个热情地张大姐开口：“小卢，他不要你就算了，是他没福分，这样，接给你介绍一个，你喜欢什么样的，老陈他们老板手底下有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呢。”

　　“不用了，谢谢张姐，我还想等等东子哥，他还没结婚呢，我想着能不能想办法回去一趟。”语气拿捏得刚刚好，一个痴心单纯的傻大妞形象生动立体。

　　“哎呀呀，你别傻了，出都出来了，你回去干啥啊，你回去了，那个东子的妈妈能要你吗？再说了，还有那个村霸在等着你呢。”

　　卢莫不说话了，饭也不继续吃了，装作伤心的样子，一群大妈都来劝她别想不开。

　　就是这样，卢莫在这群朴实的劳动人民中建立了深厚的群众基础，深受她们的同情与喜爱。

　　比如现在。

　　大家围在一起吃午饭，卢莫昨天晚上没来得及做晚饭，只好跟大妈大姐们一样，吃馒头就酱菜。
　　“小卢啊，你怎么没带饭了啊？”
　　“昨天晚上下班回去太累了，我就没做。”
　　“没做就没做，你看馒头不是也能吃饱吗，多省几个钱多好。”
　　“没事儿，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花钱的地方也少。”
　　“你真是个傻的。”

　　卢莫对这样的关心很感激，其实一开始，大家看她还每天做便当带来还是很感慨，暗道小年轻就是不一样，就算来干这种力气活，也吃不下苦。但是她看大家吃得太简陋，就每次都做很多菜带来大家一起吃，也就渐渐不说什么了，只是告诉她哪儿的青菜便宜，什么时候胡萝卜大减价。

　　“你干这个能挣几个钱呐，能省就省吧。”真的把她当做了比她们还要可怜的年轻人来关心。

　　卢莫很感动，暗道劳动人民就是朴实没心眼，比那些坐在高楼大厦里吃人的白领精英可爱多了。其实卢莫每次做的便当里面都是些素材，要么是大白菜，要么就是青菜，就连胡萝卜这种稍微奢侈一点的蔬菜，也不会经常做。还得等到大减价的手才会做了带来大家一起吃，更不要说肉了，那一定是要发工资才会做一顿的。

　　就算这样，还有跟她关系亲近的李姐告诉她：“自己好不容易挣的钱，就不要花得这么大手大脚，都让我们吃了你还过日子吗？”

　　搞得卢莫压力很大，头上悬着一把道德的刀子，明晃晃的时不时提醒自己欺骗了一群朴实无害的劳动人民。
　　就连今天，也是因为昨天晚上编辑催的急，自己赶稿赶得太晚才没来得及做饭。

　　饭吃到一半，张大姐突然说，“小卢啊，我问了我们家那口子，说是他们工地明天要接受检查所以放假一天。那个姓张的小伙子，我给他提了提你的情况，他很感兴趣，说要是你也愿意，你们明天可以见一面。人不错，模样端正，力气也大，在工地上挣得也不少。你要是答应了，今天晚上回去我就给他说。”

　　又来了，卢莫实在有点吃不消。自从自己拿东子哥做借口，并且表达出一副坚定不移的决心之后，大家见说不通自己也就渐渐消停了，只有这位张大姐，对媒婆热情的热爱简直感天动地。

　　“不用了，张姐，真的不用了，我还没等到东子哥结婚的消息呢，他一天不结婚，我就一天不死心。”
　　“你这个姑娘，怎么就这么轴呢。”

　　“行啦，人家小卢不愿意，你还硬要拉郎配啊。人家都说了有心上人了，还想再等等，你就别狗拿耗子了。”李姐看她没话说，帮着她开腔。

　　“是啊，还姓张呢，你本家啊。是不是你哪个亲戚啊，我看小卢你也别怪她多事儿，我看他就是看上你了，想要跟你做亲戚呢。”立刻有人附和。

　　“去你的，这天下姓张的那么多，还能谁都是我亲戚啊。我这不是看小卢一个人，没依没靠的，找个男人能照顾她多好啊。她守着的那个又没个结果，这不是白白耽误人家嘛。”

　　“行啦，你别管了，她想通了自然就会想要找男朋友了。现在年轻人都流行自由恋爱了，不兴别人介绍了。”

　　“那行吧，不过小卢你也也不小了，还是找个男人好，就说晚上......”

　　她还没说完，就被大家笑：“你看你这个人，没个正经的，整天就想着男女那档子事儿。”

　　被大家笑也不害臊，“那档子事儿怎么了，那嫁汉嫁汉，除了穿衣吃饭，不就那档子事儿吗，不然人类还怎么繁衍啊。”

　　说到最后连繁衍这么高级的词汇都出来了，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是，谁说的过你啊，你可是有个在念高中的儿子呢，平时没少在家上课吧。”

　　卢莫看她们因为自己的事儿吵吵闹闹，一边觉得很有意思的同时一边暗道干到冬天来之前一定不干了，累倒是其次，自己实在是受不了良心上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