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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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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手冢国光从前很少做梦。
强度太大的练习总是让他很容易入睡,仿佛头一碰到枕头就会沉沉睡去,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会精神饱满的醒来,很安稳很踏实的睡眠。
而现在的梦总是太多,一个接一个的,杂乱的,破碎的。一个个转瞬即逝的场景,就像记忆里支离凌乱的碎片,
各种各样的面孔,熟悉的陌生的,微笑的愤怒的,肃穆的谄媚的,麻木的敏感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强烈的舒缓的,平静的尖锐的,飘渺的洪亮的,苍老的天真的,刚刚的还来不及记住听清就消失了,又不断有新的出现,如此反复。
常常会在夜半醒来,看到很安静很纯粹的月光流过枕边,辗转反侧却难以再次入睡。
空旷的网球场,没有方向的风从远处卷过来,凛冽但没有声音,整个世界似乎就是他的手冢领域,阳光流畅安静。但耳边忽然嘈杂起来,许多许多的人,鱼贯地,汹涌地出现在本来空荡的球场上,撑破了他的视线。一片苍茫中只有跳动的各色头发,抽象模糊的五官,形色匆匆的身影。想去寻找自己的球拍,却只看到一双双皮鞋,高跟鞋,运动鞋,滑板鞋……狠狠地从球拍上踏过去,拍子就在不远处地上迅速变换的影子里变成碎屑。
他想伸出手却拿不到,想大声喊叫却没有声音,或者他已经喊出了声音,但那些人却听不见。
那个世界听不见自己,自己走不进那个世界。
我的球拍在哪里,比赛规则在哪里,手冢领域在哪里,自己在哪里?
手冢国光猛地睁开眼睛,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他不喜欢这梦里感觉,如同潜在在深深的海底,身体包裹着滑腻的水草随着强大的水流浮动,阳光无法到达却感到时刻要窒息。不知道要叫迷茫还是无助。
手冢国光盯着面前满桌美味诱人色彩鲜丽的佳肴,机械地把食物塞进嘴里,咀嚼着。周围全都是中岛信那种面具一样无懈可击却苍白虚伪笑容,觥筹交错间漫无边际地恭维混着酒气从桌子的这一头飘到那一头。酒杯每撞击一次,那荡漾剔透的红色液体就蒙住了眼睛。
突然间觉得有些反胃。手冢小心翼翼地朝那些领导高层们点点头,缓缓起身离席。
阳光从落地窗里投射进来,天空的湛蓝仿佛被玻璃的棱角放大了,直冲进眼帘,纯净的颜色瞬间铺满角膜。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这样纯粹的东西,比如那条安静明媚的樱花道,比如公园里喂鸽子的孩子,比如晴朗的天空和云朵,比如在球场上拼搏的队员……那些好像再不抓紧看看,就要失去一样。
“手冢教练,来参加高层的会谈啊。”
手冢没有回头,因为他已经看到玻璃上高桥澄悠似笑非笑的表情。她高绾的一丝不乱的发髻,利落的黑色套装,还有沉稳低调的宽边眼镜,都散发出一种优雅成熟的气息。这是手冢所不熟悉的高桥澄悠,或者手冢根本不熟悉高桥澄悠。
“还是不习惯这种会谈吧,其实这也没什么,习惯就好了。毕竟你来这种档次的餐厅的机会因为不多啊,好好享受一下也好。”高桥澄悠把手伸到窗前,炙烈的光线流过指缝,她微微眯起眼睛,“天气真好。”
“有什么可享受的?”手冢国光扬起头,阳光在他的镜片上散射成七彩的光圈,落在他明亮得有些恍惚的视野里。
“美食,美酒,还有美女……习惯了这些规则,这一切就都是享受。”
她原本白皙的面颊在强烈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苍白,日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下巴和颀长的颈,是沉静而淡定的神情。脸上本来遗传自母亲的魅惑妖娆被压抑隐忍中和之后,只留下淡淡的落寞。
“我还要赶时间,”高桥澄悠仿佛忽然清醒一般,抬了抬手腕,表盘刺眼的光芒掠过,“更夜就拜托你照顾一下,母亲去世后他情绪一直不好。”
如同她忽然出现一样,她瘦削的身影迅速消失电梯门口,手冢看不清那闪烁变化的数字到底停在哪里。
足球是圆的,一场比赛有九十分钟;篮球比赛分四节,六次犯规就得下场;双发失误就是对方得分。
红灯停绿灯行,过马路要走天桥和斑马线;坐公车时先下后上,行车靠左。
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一年有365天,闰年有366天;银河系直径10万光年,中心距太阳3.3万光年。
这就是规则,开始时需要强制难以适应,后来就人人缄默约定俗成,再后来,变得自然而然,天经地义。
接受了,习惯了,麻木了,也就不会那么痛苦了。其实你看每个人都身不由己,不论他们看起来都么游刃有余。
手冢回忆着高桥澄悠刚才的话,以及说这话时她寂寞苍凉的神情。
手机震动起来,是枢木更夜的短信:陪我喝酒。
手冢国光已经忘记第一次见到枢木更夜的情景了。大概就是高中第一次上课时的自我介绍,枢木大概也说了我叫XX,来自XX国中的套话吧,反正没什么印象。
只记得那天自己抱着满是绷带的左臂坐在网球场边,有风在云朵间呼呼奔跑,一个男孩子笑容灿烂地走到他身边坐下,还不忘整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是你们班的枢木更夜,我喜欢莎拉波娃,真巧你是网球队员,我们交个朋友吧。”
自己的不善言辞讷于表达,还有不苟言笑过分认真执着的性格常常被人定论为冷漠,所以身边的人大都对自己的感情也大都停留在敬畏的阶段。枢木更夜是少有的不用网球走进他的世界的人。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生活中开始多了这个喜欢莎拉波娃那样的美女,喜欢肆无忌惮地笑的男生。从有事没事就和自己在走廊里搭讪,到阴差阳错成为自己的同桌叫自己国光,一切都是不知不觉地。
他会把花花绿绿的杂志藏在课本里面,然后小声地告诉自己最近又有哪款球鞋上柜,或者是NBA的最新战况,蒂姆波顿的新片,尽管自己从来都不理会;也会在闷热的夏天抱着一大箱冰镇的汽水跑到网球场边大喊我是手冢教练的亲友团,然后笑着被自己请出场外;会在送走哭泣的夏目沉草后,回来拍拍自己的肩说这么好的女生你不要我就抢走了……
其实他们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只是不讨厌枢木更夜那种看似张扬却清澈无比的笑容,不讨厌他散漫的无欲无求,不讨厌他慵懒的安于现状。他的独特就在于他真正的只想随心所欲地生活,只想要单纯的快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羁绊,那可能是每个夜里都逃脱不掉的梦魇,也可能是每一分钟都不愿抛弃的追逐,有可能是最引以为荣的骄傲,也有可能是最深最痛的耻辱,可能是那个灯火阑珊处模糊的人影,也可能是诅咒过千遍万遍的仇敌……比如手冢国光的羁绊是网球,高桥澄悠的羁绊是家族的责任。但世界上仿佛真的没有什么事能成为枢木更夜的羁绊,如果非要说有,那就只能是夏目沉草。
“国光,你父母是做什么的?”面前的男子晃着手里的酒杯,冰块的撞击声被周围的音乐声淹没。
手冢看着烟雾后的那张苍白俊美的面孔,斑斓的灯光投射在上面,唯一暗淡只有那双有些深陷的眼眸。
“我当然知道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但却不知道我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在做什么。”枢木更夜笑笑,嘴角的弧度有落拓的凄凉,“不过不知道也好,省得我替她们操心。”
猛然想起大石的叮嘱:远离高桥家的人。
枢木一直在笑,但不是手冢国光熟悉的那种笑容,过于飞扬的神采透着酒精刺激后的亢奋,很硬,很假。感觉面前的枢木更夜越来越陌生了,似乎有东西正迅速掉进他黑色的瞳仁里,眉宇间不时有莫测的神色掠过,然后就什么痕迹也找不到了。
从前的枢木更夜,也许再也找不到了。
周遭稍稍安静了下来,舞台上那个眼神和声音同样凌厉的少年抱着吉他退场,踏着稀稀落落的喝彩。
“不早了,回去吧。”手冢早就在注意时间。
“听说来了个新歌手不错的,我们再……”还没来得及争辩,枢木手里的酒杯就被手冢国光夺了过来。
其实在台上也不那么紧张,因为看不清楚昏暗光线里那些面容,也听不清破碎音符里的那些言语。空气里薄薄的烟雾和酒精分子织成一道暧昧的幕,隔在他们之间。自己的歌声透过这些变得飘渺而轻盈,他们的喜怒哀□□过这些变得模糊而脆弱。仿佛很遥远很遥远的距离。
但这次夏目沉草第一次在唱歌的时候试图努力看清每一个人的脸。
没有,真的没有。一颗心终于沉了下来。
刚刚好像看到了他们,是因为太思念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