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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人间大不同【捉虫】 ...

  •   东都的梨花到底怎么样了呢?

      武元衡眉头一皱,走进了洛阳丞张嵍的府宅。

      洛阳丞张嵍,出身范阳张氏,乃是大唐名相张说张燕公的孙子,其父张均安史之乱前官至刑部尚书。

      张嵍如今五十多岁,做着正八品下的小官,别的能耐没有,嫁女儿的本事一流,长女嫁给西平郡王哥舒曜做了填房,次女嫁给洛阳豪富武氏的长子做了正妻。

      这一天傍晚,日色将收未收,张嵍手里搂着一名美姬坐在榻上,门前值守的小厮忽然通报道:“主人,武家郎君来了,要见您。”

      他怎么来了?张嵍心头一动。

      武元衡是张嵍的女婿不假,可是一直以来,武元衡对张家人并不亲近,别说像现在这样不年不节的,即使是逢年过节,武元衡也很少出现在张家人面前。

      每每看到他苦命的二女儿形单影只的样子,张嵍就对武元衡一肚子的不满意。

      “把人请到客厅里,让大郎先去招待着,我一会儿就到。”张嵍在美姬皮肤细腻的脸上亲了一口,想了想,不急不忙地对门外小厮说道。

      “可是…”小厮犯起了难。

      张嵍有些气恼,自从大女儿嫁了哥舒曜节下,家里的仆人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去他大儿子那里献殷勤,竟然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可是什么可是!怎么,我还请不动大郎了?”

      “老泰山这是生什么气呢?怎么?不欢迎仆?”
      门“嘎吱”一声被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推开,武元衡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

      张嵍抖了两抖,三两下把美姬踹到塌下,急忙站起身来修整衣服,武元衡的语气明显来者不善。

      如果换个别的人来,张嵍也不会这么怂,天下男人都好美姬,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是因为长女的事儿,张嵍总觉得对不起武家,也因此连着许多年都在武元衡面前抬不起头来,空担着一个长辈的名声,行事倒处处受小辈的节制。

      “哎呀,伯苍,你怎么忽然来了?”武元衡刚把门打开,张嵍就立刻走上去亲热的抓着他的手,一张瘦削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武元衡轻轻甩开张嵍的手,有些嘲讽的勾了勾嘴角,不着痕迹的躲开张嵍的接触,凛然行了一礼道:“泰山大人,仆今日来,是想跟您讨教一下…和玉最近的动向。”

      张嵍的长子名叫嘉石,字和玉,也是哥舒夫人的同胞兄长。

      “和玉?”张嵍心头一动,问道,“他怎么了?他今天早上还来给我问过安的。”

      武元衡轻笑出声,说道:“和玉啊…他今日午后从龙门附近的一座小山上经过,看中了山边的一株野花,非要强行采下,未曾想竟从山头上滚了下来,跌伤了一条腿——泰山大人,还得劳烦您教育教育他,让他以后走路小心些,这东都城里城外,他不能碰的东西多了去了,您说是吗?”

      龙门,一株野花。张嵍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惧意,不会是…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严加管教和玉的。”作为长辈,张嵍却反而微微躬身给武元衡施了一个礼,“多谢伯苍提醒,是我不对,我只觉得以前亏欠他们母子甚多,如今由着和玉去也就罢了,左右有他姊姊撑着,没曾想…他那个性子,唉!”

      武元衡一揖到地:“劳泰山大人费心。”

      跪在墙角的美姬把头压得更低了,忍不住有些颤抖,武元衡作揖之前往墙角瞥的那一眼里刀光剑影纷杂,让她有些受不住。

      *

      时隔数年,哥舒夫人终于再一次把牡丹跳脱套在了手腕上,她有些受不住岫玉的冷意,微微颤抖了几下。

      哥舒夫人抬起头往旁边看,武元衡正低着头坐在胡椅上,玉白的手指端着雨过天青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仍然是少年时候的模样。

      “微雨、青云,你们先下去,吾和武郎君有几句家常话要说。”哥舒夫人停下摆弄跳脱的手,瞥了一眼武元衡道。

      本来,厅里除了哥舒夫人和武元衡之外,就只有哥舒夫人的两个婢女在,现在哥舒夫人又要屏退婢女,这…

      武元衡把茶盏放在卓子上,站起身来,一拱手道:“夫人,既然跳脱已经送到,仆就不多打扰了,先…”

      哥舒夫人微微一笑,打断了武元衡的话:“昨日晚间,吾听说家里的兄长在龙门的小山上摔断了腿,今日派去询问情况的下人还没有回来,恰好伯苍来了,不知道能不能劳烦伯苍,给吾讲一讲,兄长的情况啊?”

      张嘉石的腿是武元衡下令打断的,哥舒夫人的语气虽然平常,但似乎是知道了内情的,武元衡不好推辞,无奈的笑笑,只得又坐下。

      微雨和青云对视一眼,出了大厅。

      大厅里只剩下武元衡和哥舒夫人两人,哥舒夫人坐在高处,紧紧地盯着武元衡;武元衡坐在低处,端起茶盏不看哥舒夫人。

      哥舒夫人摆弄着手腕上的跳脱,幽幽道:“伯苍,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呆在一起过了?”

      “五六年了。”武元衡把茶盏放下,抬起头看着哥舒夫人,眼睛里没有一点点特殊的情意:“夫人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仆一定知无不言。”

      哥舒夫人勾起嘴角,有些虚弱的笑了笑,那笑容套在她身上深色的衣裙里,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牡丹。

      武元衡的眉毛抖了抖,垂下了眸子。
      哥舒夫人,似乎并不知道龙门的梨花?

      “你都不敢看我,伯苍,你也觉得你自己太无情了吗?”哥舒夫人的眉间笼罩着清愁。

      武元衡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把一辈子的男女之情都用到了这个女人身上,到头来只落得一个“无情”的评价。

      “伯苍,悔婚是我的不对,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阿兄那么不争气,阿耶又偏宠继母和她的孩子,我若是嫁了你,我阿兄怎么办呢?”哥舒夫人盯着套在她手腕上的那只岫玉跳脱,那是她和武元衡的定情信物,是少年时候的武元衡一刀一刀刻出来的,四年前的春天,她决定背离和武元衡的婚约之时,亲手把它扔在牡丹花丛里,没想到还有找回来的一天。

      哥舒夫人继续说:“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只要能每年见上你一两次,像普通的亲戚那样寒暄上几句,我也就满足了,可是你竟然连这些都不愿意给我——伯苍,我们快两年,没有见过面了。”

      武元衡抬起头,面无表情:“夫人。我尊称您一句夫人,是想提醒您记清楚自己的身份。您已经嫁人了,我也有了自己的妻子,我们为什么要见面呢?”

      哥舒夫人却仿佛压根没有听见武元衡的话,仍然自顾自的说着:“伯苍,那时候你去长安参加春闱,我满心欢喜以为你会考中,嫁衣都准备好了,谁知道没过多久你回来了,你笑着告诉我,你故意没有做好贴经和策论…伯苍,你那时候要是有现在一半的努力,我肯定就嫁给你了。”

      武伯苍冷笑道:“哦?你不知道吗?我姓武,武后的武,即使我考上了进士,也很难做大官,我武家从玄宗时期开始就一直遭到排挤,从我曾祖父那代开始,就没有出过五品以上的官员。”

      哥舒夫人也沉默了,那件嫁衣还在她少女时代的居室里陈置着,她自己也记不起来,她到底有没有过哪个瞬间,曾想过不顾一切地嫁给武元衡了。

      “呵…”武元衡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行了一个礼,“抱歉,夫人,仆下午还有事情要做,先告辞了。”

      看着武元衡越来越远的背景,哥舒夫人忽然站了起来,大叫道:“伯苍!”

      武元衡转过头,脸上是他常有的温文尔雅的假笑:“怎么了,夫人?”

      哥舒夫人想问的东西很多,比如武元衡为何在而立之年忽然有了斗志,比如武元衡心里到底有没有过她,比如武元衡过得好不好,但是到头来只有一句话。

      “你现在…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是吗?夫人倒是变化不大。”

      当年一心只愿花酒相伴的那个人,现在以吴钩枪戟为器,愿东都牡丹年年如时绽放。

      武元衡转身走出了大厅。

      大厅外,韩佸和老铁挤作一团,侧耳听厅内的动静,哥舒夫人跟武元衡说话的声音渐止,“嗒嗒嗒”的声音一下一下地传来。

      “他们这是干什么呢?”韩佸问老铁。

      “我怎么知道!”对着韩佸这个突然冲出来、跟他争抢听墙角的最佳位置的不速之客,老铁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武元衡奇怪地看着挤在一起的韩佸和老铁,问道:“你们…这是在干嘛?十二郎也在?”

      韩佸这才明白,“嗒嗒嗒”的声音是武元衡的脚步声。

      韩佸伸出一只手搭在老铁的肩头上,笑嘻嘻道:“啊,伯苍也在啊,我是来给府里的两个小郎君授课的,走到这儿碰见了老铁,哈哈哈哈,我和老铁关系可好了,这不,昨天一天没见着,今天就特别想得慌…”

      五十多岁一身肌肉的老铁被十几岁身材细廋的韩佸搭着肩膀,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武元衡无奈地扶额长叹,十二郎这家伙,有时候精明得很,有时候又十分的不着边际。
      这样想着,武元衡看韩佸的眼神更柔和了一些,像是看自家弟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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