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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龙女(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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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庞单膝跪在船舷上,面朝着东方,面前的甲板上摊着一张宣纸。他弯着腰,正用手指飞快的画着一个图案。
那图案色彩艳丽鲜明,笔走龙蛇般曲曲折折。
陆小凤的世界观被颠覆的很彻底,他难得的安静下来,边消化着这群人神神叨叨的身份,边负手在身后,慢慢的踱步过去。
老庞的侧影像千年古树的树墩,每个根树须深入大地深处那般,沧桑,坚固。
待走近看清他手中的动作,陆小凤脚步猛地顿住。
老庞在画的,居然是一副航海图。而那鲜红的色彩,也并不是什么颜料,全是他指尖汩汩流出的鲜血。
他气定神闲,眉头习惯性深锁着,挥毫泼墨般,似是在描摹一幅壮阔山水。
那航海图路线清晰,海底地形、近海陆地地貌、海峡、岛屿、风向都标注的笔笔清楚。而那蜿蜒的航道,和陆小凤曾在书中看到的,无甚偏差的重合了。
他一眼就看出,那航道偏北方向,一个漩涡形状的标志,便是幽灵线。
陆小凤眼也不眨的盯着那个轮廓,心中生疑:这航海图的细腻程度,远远超过书中千百倍,非去过深海的人绝对画不出来。
莫非他真的不是普通渔民?!
这么一想,陆小凤又觉得自己的脑壳在隐隐作痛。
他正暗暗思索,远处海面突然遥遥传来一段急促的惊呼,那声音又凄厉又惊惶,听来让人毛骨悚然,瞬间打乱了船面上的平静。
庞古率先奔到船舷上,皱着眉讷讷道:“他妈的,那群水鬼又跑出来索命了!”
落落站在她身侧,拍拍少女瘦弱的肩膀:“这个月第几个船了?”
庞古回头望着他,愁眉不展:“第七艘了。真是可怜!”
小龙女一直歪歪斜斜得坐着未动,闻言她支起一条腿,翻了一页书:“呵,可怜?!可怜的多了去了,你有空不如收收菩萨心肠,好好盯着航海图。要是走偏了航道,南海那老头发现咱们来了他的地盘,以他那多疑的性子,你这么娇皮嫩肉的,只怕比他们更可怜。”
落落瞥一眼身侧睫毛悉悉索索颤动的庞古,接话道:“说的倒也是!那些渔民死了也罢了,葬身鱼腹,入六道轮回。但你这般细皮嫩肉,秀色可餐,万一被绑到龙宫,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庞古一听,脸色瞬间煞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但她还是嘴硬道:“我才不信,我的壳硬的很,他们可啃不动。就是啃动了也一定崩掉满口牙。”
落落说罢转头看了一眼说不清是惊吓还是茫然的陆小凤和花满楼,安慰道:“别担心,等到了飞仙岛我会消了你们的记忆的。”
陆小凤:……
他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人在屋檐下,走一步算一步。
一听这安慰,顿时脸就垮了一半。他只觉得,这安慰还不如不说的好,惊悚指数比他们是仙女这件事,更可怕啊。
花满楼却是眉心一皱,向小龙女半躺着的地方“看”了一眼。
陆小凤叹了口气,抬眼望去,宽广的海面上波涛翻涌,前方远处海天相接。
这时离开港口已有两个时辰,身后港口高耸的峭壁已经成了天边一道墨色的弧度,身侧没有一艘船只来往,孤零零的有些诡异。
这真的是,身前无路,身后无门。
他凝神细听,远处的那呼声越来越微弱,似乎是垂死挣扎的人已到了强弩之末。
陆小凤抬手遮在额头上,他眯了眯眼向远处眺望而去,肉眼所不能及的海平线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晰。
日光照射下来,那碧绿的海面上依稀可见一个侧翻着的商船,周围飘飘荡荡,看不见人影,但浮着一块又一块木板和桅杆。
此刻,老庞终于画完最后一笔,他抬手收势,手指往身旁的白巾上一擦,冷冷道:“南海这一年吞了这么多渔船,龙王这老头也不管管,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边说着他边抬起跪到麻木的右脚,换成了左腿单膝跪地,朝着东方敬畏的做了一揖,随后双手捧起宣纸,置于前方一面铜盆中。
那铜盆中放了半盆水,宣纸浸入其中,血迹却没有丝毫晕开的迹象。
老庞擦了一根火柴点燃了宣纸的一角,那火焰嗖的沿着水波点燃了整张宣纸。
青红相见的火苗刹那间铺满了铜盆的水面,那火苗在风中盘旋成圈,似蛇般盘簇而上,到顶点时那光芒大盛,一瞬间腾空而起。
那簇火光亮的灼人,其间又似有火龙肆意舞动。
随着那龙尾一甩,那青龙火焰面对着海面的方向打了个弯,转瞬即逝。水面上的光芒随之黯淡下来,空落落的再无一物,徒留一盆还在晃动的清水。
老庞径自看着那盆清水,眉目舒展开来,眼神柔和,仿佛那是什么宝贝。
陆小凤仰着头,年轻英俊的脸庞上渡着金灿灿的日光。饶是短短的时间内,他的人生观已经经历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击,他还是用残存的理智在努力的思考。
他望着老庞宽广的后背,强装镇定,淡淡道:“不知南海到底出了何事?阁下可否赐教。”
老庞点上了一枝水烟,边抽边道:“你们两个凡人,胆子倒是不小。平时我们载的人,知道了我们的身份,要不就是吓得魂飞魄散的,要不就是往一肚子歪门邪道去的。”
他吐出一个烟圈,终于回头看着和他差不多高的陆小凤,那眼底是望不见底的墨黑。因着失血过多,此刻唇色有种奇异的惨白。
陆小凤心想着,原来神仙失血也会脸色苍白吗?
老庞神色冷淡,字正腔圆得接着说道:“幽灵线上,有一桃花神水泉,你可听过些许传闻?”
陆小凤点头:“民间传说可算?”
老庞道:“你且说来听听。”
陆小凤道了声“好”,说罢,他大咧咧擦了擦额间的汗。
此刻日头正毒,他晒得头晕眼花,既然老庞愿意和他聊聊,他也不多客气,在甲板上找了处阴凉的地方,一屁股便坐了下来。
花满楼想了想,也跟了过去,在陆小凤和小龙女之间,找了个位子盘腿坐下。
陆小凤道:“相传八仙得道遨游尘世,又过百年临值王母万寿之期,众仙相约龙山渡海赴瑶池祝寿,蓝采和所持白玉花蓝附落海中,被龙王四子蒲牢拾到。
蓝何二仙前去讨要,蒲牢不思归还,由此引起事端动干戈。事毕八仙欲歇,见此处海珍丰硕,顿生食欲之兴,齐曰:“龙山有一石泉,谁能取之。”
话音未落,只见铁拐李先生占石喊道:“神水泉来也。”果然,一石泉立现,口大如斗,紫光香浮于外,水尤清冽,众仙心喜,围泉畅饮。何仙姑头戴桃花被吕仙戏落泉中,随呼曰:此乃桃花神水也。
众仙大笑,即起一阵清风,八仙过海而去。从此龙山石泉变为无底洞,有落物从东海浮出之说,故称桃花神水泉。”
他话音刚落,庞古翻了个白眼:“妈的,啥玩意儿这都是?!”
小龙女却不恼,她率先笑了笑,说道:“这个传说闻所未闻,倒很有趣,铁拐李那家伙的确爱出风头。果然民间风雅之人十分多。”
一直板着脸的老庞也无奈笑道:“民间传说,大多夸张。桃花神水泉在东海和南海交界之间,因此灵力充沛,海产丰富,滋生无数海底奇珍异兽。除此之外,珊瑚丛中盛产粟摩花,那花树形似桃花,逆长在海底,因此得名桃花神水泉。”
花满楼问道:“这桃花神水泉,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正是!”老庞吸一口烟,缓缓道:“这个说来,就要追溯到十年前的一个寒冬。那年天气极寒,大海冰封百丈,一个商船强行出海,正好经过桃花神水泉,被冰川困了数百天。
冰化之后,官府派船队前去打捞,才发现船只空荡荡的,布满残肢血浆。
那满船的船员,七八十人都已经从冰窟坠下,葬身海底,化作恶灵。前去打捞的船队全都被恶灵索命,拽进大海深处。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去的越多,死的越多。
久而久之,那地方被阴魂缠绕不散,再也没人敢去了。”
陆小凤思索着老庞的这番话,手指摩挲着扇柄,半晌才道:“我们沿途来,都没有听过这个消息。这故事,是被官府封锁了?”
老庞严肃道:“正是!这届官府也是够蠢,除了封锁消息,竟没有别的建树。如今那些怨灵无处可去,日复一日的滋扰渔船。一晃这么多年,好好地城池,竟没落至此。”
小龙女轻嗤一声:“凡人嘛,大多蠢得很!和他们比,南海龙王不是更蠢!几百年前,他使得出那么多手段把幽灵线的管辖权抢去了,结果一出事,就不见身影了。这么多冤魂终日徘徊,到现在他都没法度化他们,送去轮回。真够蠢得。”
她越说越气,声音利落如冰刃,手里的书翻翻的刷刷响。
陆小凤心头一惊,陡然想到,莫非叶孤城是出了事才爽约?他侧头看看花满楼,后者也是一样迷惑和紧张的神色,应当两人是想到同一处了。
小龙女瞥一眼花满楼:“怎么?”
花满楼想了想道:“各位,按道理说虽然前几年恶灵滋事,但也不至于这般严重吧。我们的朋友,去年还是可以照常来中土的。可是今年,出了什么事?”
庞古小脸皱起来,道:“是啊,他大爷的!从前那些冤魂,有南海神族镇压,是不主动出来招惹凡人的。今年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个得开始往外跑。真是神经病!但总有些像你们一样无知的凡人偏要走这条航路,我们一时想不到别的法子,便在这里渡一渡你们这些……”
陆小凤自动忽略“无知”这两个字,看她的嘴型,最后她没出声的两个字应该是“傻叉。”
他深呼吸一口气,也决定忽略这两个字。
他转而问道:“那上祭航海图,也是南海的规矩?”
老庞的脸色瞬间缓和下来,他的眼中泛起一层极纯朴的笑意:“那倒不是。那是我们东海的规矩。南海不归我们管,我们将航海图上祭龙宫,是知会一下东海水族。若了出了意外,不管是届时应付南海神族,还是那些恶灵,他们都会有个准备。”
陆小凤恍如大悟,耳中所听的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
这世上,当真有神族和冤魂?最最匪夷所思的是,民间有诗流传:斯须九重真龙出, 一洗万古凡马空。
听闻龙王得女之日,大旱五年的涂州漫天大雨,荒野生出绿枝,河床滋生溪流。三十六条彩凤绕着月宫的梧桐枝盘旋了三天才散去。举世皆知,那是吉兆。
可这一本正经抱着春宫图不撒手,平淡无奇的少女,就是东海小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