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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寡妇 ...

  •   第1章
      “汪——”

      余二白在梦中连声的尖锐犬吠间惊醒,黑暗里下意识抬手,结果和这副身子原本的动作打上架——毛茸茸的前爪一前一后抬起来,整只狗重心不稳地侧倒在地。

      逐渐适应黑夜的一双狗眼一搭,眼底一双毛茸茸的前爪将余二白清醒地拉回离奇的现实。

      艹。

      是了,人活二十载,惯偷余二白面临着偷窃生涯有史以来一项最富戏剧性的挑战——

      一场意外交锋之后,他变成了一条老狗。

      一条寡妇家的老狗。

      ……

      事情应该从昨日晚上酒肆里的闲聊说起。

      余二白其人自小无父无母,街前巷尾混迹,四岁拜了第一位师父,学沿街乞讨的手艺。

      浑浑噩噩过了两年后自觉油水甚少,继而拜了第二位师父,转攻溜门撬锁一门,半年后小成,遂随师父“出工”,结果没半年这位师父因一次手脚不利落进了衙门,病死在了牢里。

      向来秉持着有奶就是娘原则,小白眼狼余二白转头就拜了这位师父的老对家为师。
      江湖儿女不计前嫌,这位师父对余二白这位“三手”徒弟也和对待别的徒弟一样秉持着有钱一起赚的理念,于是在继续做了小三年撬门望风的行当后余二白自觉略有小成,分门立户开始单干。

      至今磕磕绊绊也已有十载春秋。

      各行各业大多都有个小圈子,偷儿这种特殊的“手艺人”在这件事上也不例外,余二白入行算算也有十数载,身边的几个说得上话的所谓的“兄弟”,十之五六皆是同道中人,剩下那些里十之八、九也逃不出地痞、无赖两个身份。

      这样的人凑到一起,大多时候,话题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专业性知识讨论,而是谁家的小寡妇床好爬,哪个窑姐儿的床上功夫好之类带点荤的小道消息。

      至于最近,话题便更统一了——三句话离不开巷角新搬来的美艳小寡妇,兰香。

      这次话题又到了这一出,相比于大多数“兄弟”的饥色样,余二白态度倒有些姗姗——他这人虽然人不是正经人,但长了一副好皮相,人高马大唇红齿白,身上带着点儿混迹街巷染上的痞气,一双漂亮的眼睛懒散冷淡并存,像是把什么人什么事都放不到心上,可也偏有人就吃他这套,数不清都招得多少小媳妇小姑娘春潮暗涌芳心偷许。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旁边兄弟几人聊得热火朝天,酒过三巡的余二白杵着脑袋,头随着河畔轻抚的夜风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这般格格不入的样子旁边的人平日里也都习以为常,却没想到今日有没眼色的非试图将余二白这家伙也给拉进局里。

      余二白迷糊间被人叫了几次都没应,坐旁边的兄弟大手一拍后背,余二白一激灵坐直,二话不说先回了人一巴掌,继而才骂咧咧问:“惹老子干嘛?”

      身旁的人没作声,倒是桌上另一个人笑嘻嘻叫他:“老二,”,余二白转头淡漠地迎上那个声音看过去,开口的男人被他那双事不关己的眸子看得有些奄奄,兴头被泼了半数,但舔了舔上唇,或是色-欲上头,又或是余二白连日的出席给了他更多底气和勇气,仍是讲话说出口,“老二你向来有门道,新来那小寡妇是个泼性子,你要不先替哥儿几个试试水?”

      说话的人叫刘二狗,在面前的桌上算是排上名号的,倒不是因为手艺神乎其神,而是因为跟了个有门道的师父,对方师父脾气圈里有名得差,奈何总是特别来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刘二狗在对方手下没少捞,在师父面前受气不怕,有钱的是大爷,转头依然有人给他捧上天。

      不巧余二白最后一位师父是个牛脾气,余二白脾气兼手艺分别各学了大半,尤其不会捧臭脚。

      好在他手艺好,圈儿内小有名气,人长得俊,加之他比他师傅强上一点——不至于永远臭个脸,一张脸往那儿一摆有些人也觉得倍儿有面儿,因而往日和今日出现在酒桌上的用途其实和店家摆桌上撑门面的花瓶异曲同工。

      ——增添色彩撑场面为主,没多少人闲得没事随便摆弄他清净。

      但今天偏有人就是犯闲了。

      心情烦躁得很,加之对方说这种事,余二白本来也看不上眼,根本不愿意掺和,他想都不想地决定拒绝。

      不过考虑到他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主儿最近没少蹭对方吃喝,吃人嘴短,他虽第一时间否了但态度并没有特别强硬。懒洋洋蔫哒哒地摆了摆手,头都懒得摇一下。

      “我?我不行,忙着呢。”

      他能忙啥?要不是荷包里一穷二白了,把他家门叩出坑,他都不至于大晚上出门赴这种对他而言无聊至极的酒场。

      可眼看着最近一个月他都成酒场的常驻吉祥物了,明摆着无(ceng)所(chi)事(ceng)事(he),有眼睛的,谁能不知道谁?

      何况按照他往日说一句话噎人两遍的情况算,他这已经拿出来对衣食父母的态度了。

      刘二狗也觉得是有戏,坚信这事离成只差自己推一手了。

      心一狠,腰间的荷包一抽,刘二狗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更小的布包,往酒桌上一拍,颇有一掷千金的豪气。

      “这都是我师父上次走货弄回来的,别看东西小,没有低价货,老二你随便挑一个。放心,我刘二狗不可能白辛苦自家兄弟。”

      余二白本是敷衍地抬眼一打,可无意间目光却略过扔在桌上的品相极佳的金银珠宝,搭上刘二狗袖口间坠出来的三颗红珠子。

      玉石珠子个个沁着如血一般的深红,色泽格外匀称,可大小却各不相同,被刘二狗拿个络子粗略地固定在腕上,边角的地方还隐约有细略的磨痕,小酒馆暗淡的光芒之下本不打眼,可识货的人一旦看进眼去了,一眼便能察觉到其中的门道。

      但刘二狗显然不是识货的人,他见余二白目光不转地盯着自己的手,纳罕地晃了晃手上需要时会用来固定衣袖的络子:“怎么?这几个珠子难道还是什么好货不成?”

      这东西特别值钱?
      不应该啊,什么好东西不都得在他师父手里攥着?哪轮得到他手里?
      刘二狗心里纳闷。

      余二白嘴角微抽,隐约想到什么,心里有点膈应得紧,“值不了多少钱,好货更算不上,”余二白话说到这儿着实有些忍不住,扯着嘴角倍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冷笑声,“就是死人床头扒下来的东西,你戴手上,晦不晦气?”

      刘二狗知道自己师父荤素不忌,碰到油水大的,确实也干掘坟挖墓的活计,但刘二狗自己这方面却不行,他胆子不大,坟边望个风都能吓得三四晚睡不着觉。
      这东西,实在是师父给什么他要什么,还真不知道个中来头。

      此时听余二白这话,刘二狗先是愣在原地,回过神来一哆嗦,接着便生怕慢一点地将腕上的络子扯下来,刚想扔旁边河里丢了了事,却被余二白拦下来。

      余二白隔着酒桌招手,“给我吧。”

      “老二你要这……这东西干嘛?”刘二狗估计是觉得不吉利,本来想说“这死人的东西”,可到嘴边一绕又给绕回去了,生怕半夜里这东西原本的主人找上他门来似的。

      余二白不温不火地应:“用得上。”

      等珠子攥在手里,余二白放在桌子下探向自家荷包的另一只手也摸出了个究竟,原本有些淡漠的眉眼间多了份窘迫,最后紧皱着眉头颇感嫌弃又厌烦地抬眼起身,语气中透出几分躁郁:“那小寡妇,我帮你探了。”

      他从干瘪的荷包里摸出最后三块碎银子,放到桌角:“实在不多,就只当最近的酒肉钱,至于这珠子,就当我收了小寡妇这事儿的报酬。”

      桌子上人头攒动,还没从余二白这忽而划清界限的举动中醒过神来,对方便半点无留恋地起了身。

      他位置在楼梯边不远,却没直接往楼梯处去,而是先绕过一大半的圆桌走到刘二狗面前,接着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给你师父带句话,以后这种挖坟掘墓的事少干,损到死人面前,真不怕招报应了是吧?”

      大都是从小东奔西跑疲于奔命的苦命“兄弟”,满目伶仃瘦弱的“手艺人”中,偏余二白人长得人高马大。
      他只是从桌位上站起来往刘二狗那边走去,看起来都有几分不好惹得气势汹汹,桌子上的人一时间皆被镇住了,不约而同地噤声。
      待余二白人走得没影儿了,才纷纷长舒一口气。

      一口气舒罢,桌上的诸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身轻易便被震慑的窘迫感也因乃是“有难同当”而有所慰藉,到最后千言万语汇成同一句骂娘与疑问。

      娘的,到底碍着这阎王的哪根弦了?

      ……

      郊边墓地。

      余二白蔫哒哒地蹲在白石碑的墓牌前,怀中摩挲着自己轻飘飘的,仿佛一阵盛夏清风就可吹出百丈远的空荷包,脸上的表情愁成了菊花,可没了半点在饭桌上的潇洒。

      他就想不明白了,凭本事蹭来的饭,为什么自己非要给钱??
      那点骨气能当饭吃么???
      显然不能啊!!!

      余二白揣着悔青的肠子将自己怀里的血珠子拿出来,低头痛心疾首地看眼珠子,又深吐一口气望眼前被风尘吹磨得尘霜遍布的墓。

      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心里虽这么吐着苦水,手上却将被倒斗之辈随手扔在墓牌附近的引生兽扶起,毫无留恋地将成色不差的血珠子安在了坑坑洼洼的凹槽上,一圈一共六个对称的凹槽,他手上的珠子只填上了一半,余二白摩挲着坑洼心里隐约酸涨。

      “吃你几顿饭而已,做到这份上我也算够意思了,这位不知道是大爷还是大娘的,你反正也死这么多年,转生河要过早该过完了,剩下的珠子我可不管了啊。”

      佑国人相信引生神兽可以指引亡者的灵魂平安地到达转生河的对岸,保佑亡者灵魂不受外邪所欺,因而家境殷实点的便会塑像,然后将引生兽的塑像钉压在棺椁上与亡者同葬,即使是买不起转生兽雕像的平民人家也会买一副引生兽的画像贴在棺椁内壁。

      为了防盗,大多数引生兽塑像的用材不会太金贵,不过即便是值些钱的,大部分有些讲究的倒斗人只看一眼也多不会碰,他们认为碰这东西过于阴损,是会大毁阳寿的。

      余二白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往日也并不认为自己比倒斗的高贵,可这番热血上头,发了这么大的火气,也实在是因为对方做得过于过分了。

      但话说到这儿,余二白此时的动作看上去,好似也不比倒斗的人对亡者多多少尊重,他人站在人家刚遭灾没多久的坟头,踩着还有几分松软的土洞一铲子就挖下去了,竟是一副挖坟掘墓的架势,而且这动作他做得格外得心应手。

      最后一铲子落下,半人宽的浅坑,因这棺椁葬得不深,竟也到了头,余二白跳下浅坑,将引生兽放到原位,又掸掸尘土,不按常理地昂头躺在人棺椁上了。
      ——且这动作做得格外熟门熟路。

      他昂头看着黑沉的天,闭眼又是周边野兽阴沉的啸叫,仿佛回到了好久好久之前的那个饥渴难耐又恐慌战栗的沉夜,又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敢将自己大半身埋进墓里和死人隔着棺材板做邻居才能偷得一点安睡的稚童。

      这么阴森的环境下,他语气和神志却仿佛久会故友般得松弛和疏散。

      “也是我们有缘,看这片儿地的样子,刘二狗他师父估计一口气盗了不少,任是哪个坑的引生兽我都不一定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可偏偏是你的。”

      余二白不拘小节地拍拍棺椁盖:“邻居也不是白做的。”

      这混不吝的样子,还真就一点儿不担心被又压又敲得顺不过来气的“邻居”半夜找来算账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小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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