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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求而不得 ...


  •   紫霄山的在世佛陀圆寂了。
      “啊?他上次还劝我投胎来着呢。”
      “是啊,前几天还说过几天清闲下来,给我缝缝断掉的腿呢。”
      一下子,仿佛整座山的鬼魂都来了。外人看不到,他们只是来渡一位僧人。
      一行人里,只有蒲新酒能够听得到。他默不作声地望着一行鬼魂可怜巴巴地蹲在深云寺的外围伸长了脖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正向里头张望着。
      谁知一转身望见自家大人脸上标志性的修罗鬼面,吓得立刻四处奔逃。偶尔有跑得慢的鬼低低地唤了句“大人”,便在蒲新酒点头致意后,瞬间消失不见。
      滞留在人世间的鬼跟人比起来,单纯多了。蒲新酒勾起唇角,当初他在酆都下令万鬼不可无故伤人性命之后,小鬼们遇到凡人近身都要惊慌失措。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年轻的佛门弟子,头顶上几枚新印下的结疤。院中事务繁忙,监寺也闭关许久,和尚原先本想如实相告再打发几位施主下山,甫一看到谢宴颈上的显眼的紫檀火纹就怔愣了片刻。最后和尚单手立掌,微微颔首:“阿弥陀佛,监院等候施主多时了。”
      一行人便在监寺的了尘大师所留下的谕令之下,入住了深云寺的西厢房。
      “小师父,东厢房可以吗?我比较喜欢向阳的屋子,看着亮堂。”谢大少试图讨价还价,结果被一脸不耐的蒲新酒当着面露难色的小师父直接捂着嘴拖走了。
      “前辈,那位在世佛陀不在了,那师尊还能好起来吗?”岚隐思及躺在屋里脸色苍白的师尊,担忧之心溢于言表。
      走廊里夏风熏人,谢宴带上门,伸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顶,语气肯定:“当然,他可是你师尊啊,要有点信心啊。”随即他想起了什么,微垂双目,声音里带上几分落寞与不解:“从小就被全派当宝贝一样供着,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中了毒,头发都白了……”最柔软的心底仿佛被针刺过一般,让人难受得不行。谢宴明白,这种感觉叫心疼。
      岚隐咬了咬下唇,偷偷打量了谢宴一眼,有些迟疑地回答:“……这个我好像知道。”
      “你知道?”谢宴蓦然睁大了眼睛。犹记得云奚都纯粹以为他师伯的白发是天生的。
      “自从我跟在师尊身边的时候,师尊好像就已经白了头发——那年我似乎才四岁。但是我长大后,听师叔祖无意间提过一次,这是师尊应得的惩罚。”
      “惩罚?”呼吸一顿,谢宴伸手紧紧捉住少年的手腕,声音都冷下了几分,“他天生极品灵根,在玄音门中自小可是被当成仙人养的,多年来一心向道,更是清心寡欲太上无情。更遑论他是玄音首徒,那些年道门年轻一代的翘楚,是众多弟子心中的楷模与典范。能犯什么大错让师——你师叔祖不顾情分这般严惩?”
      不出谢宴所料的话,岚隐口中的师叔祖就是他的师父——浩渺剑仙苍深了。醉心剑道的苍深除了对谢宴这个徒弟严厉了些之外,对于其他人都是极好说话的。更何况在谢宴记忆里,简素虞连被罚到藏书楼去抄写《心戒》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能铸成什么鬼怨神泣的大错,非得被苍深罚到喝下这尘缘散不可?
      没想到谢宴竟然如此了解自家师尊,岚隐有一瞬间的愕然,呐呐道:“师叔祖之前好像提到过,这个惩罚也是为了师尊好……”
      “好?好个鬼啊?”谢宴翻了个白眼,“他头发都白成那样了!”虽然说白发配上简素虞那张脸确实挺好看的……想什么呢?都什么时候了,还关注美色?谢宴气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前额。
      “师叔祖说师尊求而不得,情极必伤,断情绝爱能让他少受些苦。”岚隐揉了揉自己衣袖上的褶子,没好气嘟囔一句,“可惜那人已经故去了,不然我真想不出什么人能让师尊求而不得。前辈你这么了解师尊,想必有所耳闻吧?前辈——”
      “求而不得,情极必伤?”谢宴重复了一遍,面色黯然,哑声道,“人都死了,自然求不得……他悔吗?你师尊他有没有说过他曾后悔过吗?”
      岚隐见他脸色不好,但还是直言相告:“听师叔祖说,师尊以前为了带走那个人的尸体,与全门派大打出手,扬长而去。事后更是在羽峰正殿跪了两天两夜,应该是不曾后悔过的吧……”
      少年的声音很平和,谢宴将视线落在院子中的开得烂漫的槐花上,静静听着。面上平静,心里却是波涛汹涌。那人对他向来是包容的,也可以说是冷漠的,永远不回应,徒留给一个默不作声的背影。从来没有想过会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往日里翘首以盼的结果,谢宴一直以为一切全是自己一场独角戏,求而不得只有从来他自己。简素虞这人真是——谢宴拧着眉想了好久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他疯了吗……”
      “这不是叫痴情吗?虽然师叔祖也说师尊疯魔了。但是上哪去找他这么痴情的人啊——那人故去这么久,师尊身边就再也没出现过任何人。”少年不满地反驳。
      “痴情?早做什么去了?!人都死了,他出来痴情给谁看?”谢宴没控制好情绪,拔高了声音。他胸中怀着一股气,像是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被倒出来:“做给一具破尸体看还是全门派看?为纤尘不染高高在上的玄音首徒再添一份‘痴情’的名声对吧?”
      岚隐被他一通叫骂吼得涨红了脸,下意识出言维护:“你——你简直刻薄!不可理喻!师尊那么痴情,那个人一死,谁会比他更难受?!要不是为了在以后漫长岁月里少思念那人一刻,他为什么喝下尘缘散——”
      “那你师尊还亲手杀了他?!”谢宴赤红了双眼,忍无可忍地吼道。话已出口,才察觉到自己失态,谢宴深呼吸几次,别过脸去。
      “你……你说什么?师尊他怎么可能——师、师尊……”岚隐蓦然望向谢宴身后,惊愕万分。
      在谢宴的身后,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洞开了,面色煞白的人以宵练抵着地,勉强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简素虞未曾说话,只是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着,似乎是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淡色的唇角边依稀溢出一丝血色来。
      听到身后剧烈的咳嗽声,谢宴面上一窒,心下忐忑,忽然有些不敢转身去看简素虞的脸色。他到底听见了多少……本来早就决定了以后与简素虞分道扬镳,但是只要简素虞一出现他就忍不住去看,一说话就忍不住去听,一受伤就忍不住去心疼。谢宴真的是无比鄙视自己。原来无论过了多久,只要那人一开口,谢宴就只有低头的份。
      “谢宴。”简素虞又捂嘴咳嗽了一声。胸口剧痛,让他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不是因为伤势,声音都轻了几分:“……别推开我了。你再怎么推我,不管是用言语还是行动,我都不会放弃的。”
      岚隐已经不能再诧异了,如果他没有领会错的话,师尊这意思仿佛是在表露心迹——天啊!岚隐急忙盯着谢宴,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然而谢宴绷着俊脸,嘴唇蠕动几下,眼中似乎带着一丝心疼与不忍,但是终究没说出什么刺人的话来。
      三个人谁都没有出声,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忽然空中一道灵力乍现,凌厉之势只取简素虞面门。
      屏息一瞬,谢宴旋身护在简素虞身前,一手抓住简素虞的手腕,另一个手夺下了飞驰过来的一朵幽香槐花。他握紧了简素虞的手腕,皱起眉,眼中杀意尽现:“谁偷偷摸摸的?!出来!”
      “啪啪啪——”过道尽头传来了三声干脆利落的掌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深紫色身影出现在视线内,声音里带着三分厌恶七分恨意:“不错不错。简素虞,你不愧是现今的道门第一人,禁术练得可真不错。这分魂不但模样挺像那人的,连身手也不差。怎么?苍深没有阻止你私练禁术,如今走火入魔,重伤加身了?”
      “禁术?”谢宴心底一凉,扭过头望向身后面色平淡如水的人。修炼禁术一个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这人到底还瞒了他多少事?!谢宴觉得自己要气疯了。
      “天都云海!”岚隐恶狠狠地瞪着走廊那头的男子。“当初你在宗派大比上,特意侮辱我师尊的帐我们可还没算呢。”
      “小道友,你可得讲道理。”柳鸣鸿摩挲着腰间的双刀,冷冷笑着,“我派的弟子可是被你师尊砍下了手臂,你师尊又损失了什么呢?”
      “我呸!还不是那名弟子不知廉耻,仗着自己与我师尊的心里的人长得有几分相似,便在光天化日之下,去摸我师尊的脸?冤有头债有主,砍了活该!”
      “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柳鸣鸿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随即他抽出腰间上等双刀,炫目的刀锋映照出一双阴鸷的双眸,“那今天,那简素虞今天就为了我大哥的死付出些代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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