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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江边显形 ...

  •   “阿九,你是不是冻着了?怎么脸这么红?”远清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温热的手掌触碰到冰凉的脸颊,忍不住揉了揉,似乎是要将自己的暖意传达过去。
      “你就爱瞎想!”闻言,阿九揉了揉眉心,外面确实是有点冷吹得他自己的头也昏昏沉沉的。不过他身子骨向来好,许多年未曾生过病了。
      或许是为了省下钱,他今天还未曾吃过东西?但是这事如果让远清知晓,估计又要难过了。于是他捉住远清在他脸颊上蹂躏的手,压着嗓子轻声安慰道:“你还不知道我吗?就算是脱光了衣服在雪地里吹个一天一夜都不会出什么毛病,现下不过是在街道里站得久了些,不碍事的——咳咳咳——”
      “不对,你的头很烫。”远清心下一惊,凑身上前,用手背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复又贴到阿九的额头上。“阿九,你有没有哪里不太舒服?”
      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被远清这么一通嚷嚷,阿九倒还真觉得头有点昏昏沉沉的。但是见眼前的人担忧的神色,他又不想让他担心,抵着太阳穴,朝着破败大堂里的火堆靠了过去:“好了休息吧,大雪天的——”
      视线内的火光在干涩的眼眸中跳动了好几下,他艰难地眨了眨眼,只觉得眼前一片火光氤氲成一片刺眼的金色,只叫酸涩的眼皮再也挣不开。
      “砰——”
      一个大活人忽然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来,远清被吓了一跳,蹲下身不住地唤着他的名字:“阿九?阿九!”
      “别担心——”阿九勉强睁开眼,望见了眼前一脸焦急的人,抿了抿干裂的唇,哑声道,“我就睡一会,一会就好了。”
      他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两天。
      眼见他烧得越来越迷糊,远清急坏了。
      这日冰消雪融,长街上人声鼎沸,济民堂也是一片喧哗。
      “大夫行行好!求求你了!先去看看我哥哥吧!”瘦弱的少年穿着单薄的衣裳,趴附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捣药一般不住地磕头。磕头声在大堂里清晰可闻,远清的前额早已血肉模糊,甚至有新鲜温热的血液不断地渗出,沿着他小巧俊秀的五官上爬行,缓缓地滴落在地上。
      “求求您了大夫!他已经烧了整整两夜了——”
      “求您先去看看我哥哥吧!钱我一定想办法!”
      “来世我做牛做马一定报答您!”
      “您去看看他吧——”
      “对不起了孩子,老夫不是神仙,没有钱真的不好出诊。”这样的事情每天都有,须发皆白的张大夫眼神都没有斜一下,一心一意地捣着手下的新鲜药草。
      怎么办?被扫地出门的远清茫然地站在大街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病来如山倒,阿九已经不省人事两天了。
      第一天的时候,眼见阿九没有醒来,远清心里就慌得不行。他顶着呼啸寒风,挨家挨户地求那些大夫却一直被拒之门外。最后实在无法,只能去城外的寒山寺里给阿九求了一枚据说十分灵验的平安符,符箓上是看不懂的文字,想是什么驱邪避讳的咒文。为了向满天神佛显示诚意,他还将自己的一缕枯燥得发黄的头发塞了进去,只求阿九能够早日醒来。
      那天寺庙内松涛阵阵,钟声悠远,撞钟的胖和尚睁着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
      “施主。”生得一副珠圆玉润模样的和尚轻声唤他,止住了他虚浮的脚步,“施主,贪嗔痴恨皆是浮云,还望施主不要被尘世情仇所蒙蔽,徒造杀孽。”
      杀孽?远清手里揣着平安符,心下哂笑,近日忧心忡忡茶饭不思,闻言踉跄了好几步的人险些笑出声来。
      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若是施主执迷不悟,诸般业障最终还将被红莲业火焚烧殆尽。”最后那个和尚叹了口气,如是说。
      什么意思?是说他以后会被火烧死吗?万念俱灰的远清没有心情去深思和尚不着头脑的话。
      之后很久远清才幡然醒悟,慈悲的僧人那会是在衷心地告诫他。然而他明白的时候,僧人一语成谶,难料世事早已无可回首。
      阿九昏迷不醒,若是再这样烧下去,他是真的害怕,也真的恨——恨那些袖手旁观的人。只要谁,无论是谁,哪怕软下心肠,对他伸出一下手,就一下就行。他一无所有,只有阿九这么一个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人,只要能救回阿九的命,他什么都愿意做,真的什么都愿意。
      哪怕是杀孽,为了阿九的命,杀孽又有何妨?但是杀了那些大夫,阿九能好起来吗?他不但不会杀了那些冷漠的人,还必须三拜九叩地求着他们,只要他们愿意救救阿九。
      钱,只要有钱就行,阿九就能好起来了,远清懵懵懂懂地想。
      月夜,夜黑风高。
      “大哥,这小子行不行啊?”老三瞥了浅滩上的单薄少年一眼,拎着灯笼,贼眉鼠眼地凑到自家老大身边,谨慎地问道,“看他那样子,就跟个豆芽似的,一副风一大就要被吹走的模样。”
      被称作老大的人捏着下巴,思虑片刻,面色被遮在黑云的阴影下,看得不慎分明:“我哪知道?这小子在大街上跪在我面前,足足给我磕了十七八个响头,愣是求我带他来。”
      “啧啧,看不出来啊,人小心思倒不小。做我们这一行的,一个不慎——哎哟!”老三忽然捂着头痛呼个不停。
      “就你跟个乌鸦似的瞎叫唤?好的不说专门挑坏的,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远清麻木地在寒风中站了许久,他已经冷得没有知觉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听别人说捞尸人这一行的钱来得快,求了船老大许久才终于求得他答应。
      其实他们做的也不难,只要在每个潮水涨落的日子里,跳下江将被江水冲上来的尸体们带上岸,分拣出来,等待着心急如焚的家人找上门来,将尸体认领回去便可。当然,这之前也会留下一笔不少的谢礼。
      说起来简单,然而事实上他们是在赌命,江面下浮浮沉沉,无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沉入江中的每一时每一刻,每次呼吸之间,都无法确认能否迎来下一次的呼吸。
      阴风扫过,一阵混杂着不明腥气的潮湿扑面而来。
      远清从来没有下过水。他只是自小听阿九描述过在水下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仿若亲身经历一般,自然也连带着也会江水有几分畏惧之感。
      但是现实根本容不得他退缩,远清咬咬牙,只要能撑过了这两天,就会有钱救阿九了。
      “小子,过来。”船老大的声音被江边的冷风带了过来,刺得耳朵生疼。
      远清迟疑了片刻,挪动着脚步,走了过去。
      瞅见他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船老大乐得哈哈大笑:“小子,现在知道怕了?晚了!怕死就快滚回家吧——”
      “我不怕!”远清突然出声,梗着脖子,语气无比坚定,“我不怕,是……直接跳下去潜到江底是吗?”
      “这小子,有意思啊。”老三凑了上来,颐指气使道,“今天就让你下水去看看,江底有什么东西吧。磨磨唧唧做什么?快下去!”
      远清还没反应过来,后背中了一脚,重心不稳,一个趔趄一头扎进了江里。
      霎时间,几口江水涌进鼻子眼睛,冰冷刺骨。远清下意识地想咳嗽几声,却忘了自己根本就憋着气,引得四面八方的江水愈发向鼻子眼睛耳朵中浇灌,挤压着胸腔里为数不多的空气。
      “咳咳咳——”远清捂住嘴,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总算缓解了片刻的胸闷气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四周很安静,远清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跳跃的声音,格外的响亮。被浮云遮住了大半的满月光辉撒在江水中,仿佛砸碎了的镜子,熠熠生辉。他下意识地抬手触了触,却让那点光辉从掌中溜走了。
      修长的水草从江底伸出来,随着底下的暗流飘荡着,柔软地仿佛岸边的柳枝,一列又一列的鱼群沿着既定的路线从面前游了过去,甚至还有看到有几只小巧的鱼儿绕着他转,只不过越到底下,越感受不到光的存在,再也看不清什么了。
      虽然从没下过水,但是远清觉得下水似乎也没有阿九描述得那么可怕。在江水中游荡了几下,他不但不冷了,甚至觉得身子都变得暖和了起来。
      “大哥,这小子半天没个动静,该不会淹死了吧?”老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了出来,隔着厚厚的水面,听得不太分明。
      “应该不会吧,再说是他自己非要来,也怨不得咱们。”老大迟疑了一会,商量道,“老三你下去看看吧。”
      “我没事。”远清冲着江面之上的两人大声吼道,也不知道隔着江面,他们能不能听到。“江下太黑了看不清东西,估计瓢子都沉到底了,要不你们也一同下来看看?”
      “哐当——”一声慌乱的钝响飘入耳道。
      怎么了?远清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向江面浮上去。被浮云遮住许久的圆月终于害羞地露出全脸来,远清钻出水面身披银辉,几缕湿润发丝粘在脸颊上,显得整张脸愈发清秀。
      岸上,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两人见到他出水后吓软了腿,瑟瑟发抖到不敢直视他。
      “老大!他他他能在水下说话——他是个妖怪啊!”老三吓得不轻,偷偷瞄了一眼远清后,脸色都白了,挣扎着向远处爬了几下。
      “天啊!他、他、他还有条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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