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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2-12 红橘 ...

  •   “克莱曼汀?那是什么?”回答的男声透着陌生的粗哑。
      “抱歉,先生,是我的发音错了。”女子羞怯地回答着,带出一丝异国口音:“这里应该叫’克莱门泰’,您看,先生——”她从篮子里掏出一只橘红色的圆球,在她冻得发青的手中格外油亮饱满。
      “哦,克莱门式小柑橘。”陌生男士无趣地摆摆手:“不要,谢谢。”
      “别啊,先生,请看一看!”女子冒失地抓住他的胳膊,同时加快语速,让她的口音显得更加古怪:“我这里有两个口味,甜的一种,完全成熟,果肉松软,没有籽,很好剥;酸的一种,一半成熟,肉嫩多汁,也没有籽,剥起来略有些费劲,但这也是乐趣所在。”
      男士帽檐下的眉头皱了起来,却没有把她推开,而是听她补充道:“每一种都是一颗五英镑,便宜又美味。”
      “你在跟我开玩笑?”男子这才露出被冒犯的怒气:“哪个水果贩会像你这样漫天要价?”
      “是不是漫天要价,您亲自看一看,亲自体验一番,不就知道了?”
      “我以为我们是在谈论水果。”
      “先生,我们并不止在讨论水果。”
      “可是……不行。”男士不太坚定地拒绝:“我刚从威斯敏斯特教堂过来,现在……不合适。”
      “您去吊唁了吗?”女子一脸了然:“您是位好公民,乔治五世是位好国王,可好国王一定不会阻止他的好公民享受生活,对吗?”
      男士闻言愈发意动,在女子拖着他往巷子深处走时,脚步尽管显得沉重,却到底没有再拒绝,两人的足音连同女子的轻声细语,一齐消失在黑暗深处。
      旁观的克莱曼汀已然了悟,这不过是一次打着水果幌子的皮/肉/生/意;此外提取那对男女话中的信息,她还大致确定这是1936年1月,即英国国王乔治五世刚刚驾崩。位于伦敦市中心的威斯敏斯特教堂,既是他加冕的地方,也是四分之一世纪后,他永远沉眠的地方。
      不同于她的明悟,她接受到的情绪却充满迷茫,甚至冒出类似“克莱门式小柑橘是十分昂贵的水果”的想法。带着这一丝好奇心,视角一直保持原状,约摸过了十多分钟,挎着水果篮的女子独自回程,眼角眉梢皆是按捺不住的喜色。她又朝克莱曼汀的位置笑了笑,并且多了几分真心,步履轻快地消失在小巷另一头。
      黑雾聚拢又散开,仍是在铁栅栏下,不过灌木已冒出芽苞,预示着春天的降临。阴郁中透着无聊的氛围将克莱曼汀包围起来,直到视线在一头灿烂的金发上聚焦,她才如同抓住浮木的溺水者一般,挣得些许呼吸的空气。
      还是冬日那个卖红橘的女子,藤篮依旧挂在她的胳膊上,之前的一幕再次上演,女子欢喜地去而复返,不过路过克莱曼汀时,没再简单地一笑而过:“上次我就在这里遇见你了吧?两次我都做成了生意,是你给我带来好运了吗?那么,给你——”她的右手穿过栅栏,掌心托着一颗红橘:“送给你!记得下次也要祝福我!”
      红橘并没有被接受,女子倒也没有生气,蹲下身把它往地上一放,哼着小调离开了。就在克莱曼汀以为这颗水果会被浪费,场景忽然扭曲,从早春的庭院变成昏暗的斗室,红橘也从稀疏的草地中移到高高的窗台上,不过直到表皮干硬萎缩也无人问津。
      这颗红橘孤单了很久,窗外季节从初春经夏秋进入隆冬,第一场大雪下过之后,它旁边终于多了一颗同类,接着数量缓慢增加,到风中依稀传来各种风格的圣诞歌曲时,已经足有五颗错落有致地摆着。伴随着克莱曼汀的情绪尽管一直警惕如初,也终于萌生出一丝收藏的兴致。
      又是熟悉的灌木、栅栏和巷子,还有熟悉的包着围巾的女子,不过她和记忆所有者似乎算是认识了,或者说单方地。道过节日祝福后,女子靠在栅栏上,惯来微笑的面孔上这次多出几分真切的喜悦。她轻笑一声,如同自言自语般说道:“明年会是个好年!恭喜我吧——我马上就能攒够回家的路费了!虽然给人介绍不如自己干这一行赚钱,可我不会这么轻贱自己。”
      她仰头望向暮云蔼蔼的天空,似乎把这里当成了一处树洞,倾吐她许久无人分享的心声:“我不喜欢伦敦,不喜欢英国,我的爱人背叛我以后,我就后悔跟随他来这儿了。我的故乡在塞纳河边,那儿的河水比这儿的甜,那儿的星星比这儿的亮。哦,那儿什么都好,什么我都怀念!好在我终于能回去了!过了这个冬天,一切都值得了!”
      这一天,她照样拉到了客人,照样留下一颗红橘。红橘又被摆到窗台上,重复它的前辈的命运。虽然都是倾听者,克莱曼汀为她的经历感慨,记忆所有者却始终无动于衷,只把对方的喜怒哀乐当做舞台上的一出小丑戏,越见可怜,越觉可笑。
      倏忽又过了几日,不知道为何缘故,克莱曼汀接收到一股粘稠的怨气,充斥着对这个世界的仇恨。受它影响,再来到铁栅栏前时,夜幕已经完全落下。她感受到明显的不耐烦,然而在转身离开前,一声尖叫划破了巷中冰冷的黑暗,随之响起几句英法语夹杂的咒骂,以及肢体碰撞的闷响。
      这些动静越来越清晰,是在朝她的位置靠近。如她所料,被袭击的正是来送过六次红橘的女子。看到她后,女子大喜,扑到铁栅栏上求救。但她注定失望了,在克莱曼汀被一股极端冷酷的情绪冻僵在原地之际,一块儿被醉酒男子抓在手里的大石块砸到了她脑后。几下过后,她睁着眼睛倒地,生息如风中残烛,挣扎地摇晃几下,终是无奈地熄灭。
      黑雾转白,天色大亮,克莱曼汀被挤进一群高低不一外表混沌的人当中,一会儿有人猜测是不是专杀妓/女的开膛手杰克卷土重来,一会儿有人宣称这是一次极其恶劣的抢劫,一会儿有人解谜凶手和被害人曾是跨国恋人关系。她被迫后退,躲进灌木下,透过干枯的枝条,正对上栅栏外的尸体。女子的围巾意外松开,她的满头金发第一次暴露在日光下。
      克莱曼汀打了个寒颤,感应到被欺骗的愤怒。她当然也看清了,女子发根深棕,这才是她天然的发色,所谓灿烂的金黄色,都是染发剂的功劳。
      警察用担架抬走了尸体,一只手不甚掉落在外,僵硬地晃动了一路。克莱曼汀随即发现愤怒消退了,转化成一种茫然的恐慌,甚至惧怕,像有人避无可避地觉悟,原来生命如此脆弱,原来这就是死亡,原来每个人都一样。
      在某种奇特力量的驱使下,克莱曼汀伸出手,捡起一颗小红橘。它应该是从那遇害女子的藤篮里掉落的,上面还沾了零星血迹。她把它在雪地上抹净,带回屋内,摆到窗台上,呆坐了许久,到夜深人静时猛然惊醒。
      仰起头来,她的视线越过一排红橘,越过窄小的窗玻璃,落到遥远的夜空中。那里亘古宁静,神秘莫测,还有今夜格外清晰的大熊星座,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光芒,明明璀璨,却也冰冷,如同一只只淡漠地俯视众生的眼睛。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克莱曼汀依稀察觉,真实世界已经破晓,但她感到由衷的疲惫,睡觉的意愿压到了一切。恍惚中有人把仍是兔子的她抱起,至于送到哪儿,她完全不清楚,途中轻微的摇晃感是比她母亲唱的摇篮曲还灵验的安眠剂。
      可惜她这一觉没能睡足,八点一到,管家老汉德摇铃叫醒她,提醒她上午的安排。她艰难地捂着脑袋起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意识到自己变回来了。若不是头疼得格外真切,她恐怕会认为昨晚所有见闻,从伏地魔的夜袭,到围观一段记忆,尽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洗漱完的克莱曼汀进入早餐室,伏地魔已经在座,正一边翻阅报纸一边品着咖啡。注意到他异常饱满的精神面貌,克莱曼汀忍不住怨念丛生,这害她睡不安生的罪魁祸首,想来定是拥有一夜好眠。
      仿佛看破了她的情绪,伏地魔端起咖啡杯挡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模糊的笑意,继而清了清嗓子问道:“眼睛彻底痊愈了?”
      “是的,主上。”克莱曼汀对准他的方向眨眨眼,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很好。”他扬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值得庆贺。”
      克莱曼汀客气地报以微笑:“谢谢主上。”
      伏地魔庄园的早餐模式和布莱克老宅的基本一致,克莱曼汀吃到半饱,最后要了一壶咖啡。视线落到对面伏地魔手中的《预言家日报》上,她惊讶地获悉,头版照片有她,反复播放的是昨天上午她陷入人群中被烟雾咒波及而不断流泪的场景。它周围的标题引人遐想,一个是“对角巷混乱揭秘”,一个是“约翰逊案件回顾”,一个竟是所谓的“咄咄逼人的正义”。
      “想看?”伏地魔从报纸间抬起头看过来。
      “嗯……”克莱曼汀微微点头:“我这是……上报了?”
      “在所难免。你先看其他的。”伏地魔摇了摇铃,叫来老汉德吩咐:“把另外几份报纸拿给她。”
      疑惑他原来不是所有报道都会关注的克莱曼汀,拿到报纸后就不问自明了——这些是以《七嘴八舌》为代表的不太入流的报纸,不关注时事,只热衷八卦。《预言家日报》上的主角理应是关系日渐紧张的食死徒与凤凰社,它们却聚焦在对她和伏地魔“情史”的猜测上,一篇篇文章简直是盗用了他们名字的爱情小说。
      克莱曼汀看得如鲠在喉,很想狠狠地发一通牢骚,不过顾及伏地魔还是忍住了。伏地魔不主动澄清,那便是默许的态度,甚至暗中推波助澜。她不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明白现如今她没资格指手画脚。
      早餐结束后,老汉德撤去食物,补上鲜花和水果,克莱曼汀一眼就发现了果盘中的小红橘,正巧伏地魔也把目光投了过来。她尽量装作自然地伸手另挑了一根香蕉,低头认真吃起来,同时重新面对一个昨晚被她忽视的问题。
      毫无疑问,她看到的那段记忆只能属于伏地魔。他来过英国,住过伦敦,还意外撞见了一场凶杀案的始末。她分享他的视角,看不到视角主体,但鉴于他那时的情绪很不成熟,还有很强烈的生死之忧,想必年纪尚轻阅历尚浅。
      对此她必须表示意外,并非由于他的冷眼旁观——这反而更符合他的性格——而是在于他的真实年龄。从1936年到1979年,他如今只可能大于四十三岁,可他的外貌不过三十岁出头。从这个现象分析,他自诩为“飞跃死亡”的君王,未必是狂妄自大,更何况她上辈子,这位黑魔王也确实死而复生过,这已经足够挑战巫师的常识和麻瓜的科学。
      “你在想什么呢?”伏地魔忽然问道。
      克莱曼汀悚然一惊,连忙刹住思绪,但还是被口中的香蕉呛了一口,咳嗽了好一会儿。缓过劲后,她刚要谎称自己在考虑回家拿什么衣物,便听他发出警告:“要实话实说。我尽管一般不对女性摄神取念,但若发现故意欺瞒,也不介意破一次例。”
      “主上,我在想……”克莱曼汀唯有选择带有误导性的半真话:“您现在……有多大了。比着四年前我第一次看到您,您身上几乎没有丝毫变化。”
      伏地魔眉毛一挑:“满意了吗?”
      “啊?”克莱曼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刹那间满脸羞红。当初受夺魂咒影响,她爱惜他的容颜,不愿看到他毁容的一天,于是借着酒劲询问他,等她长大了,他会不会仍这么帅,显然他一直没忘记,并等到今天,用反问告诉她答案。
      可惜不复彼时心境的克莱曼汀没有感动,只有惶恐。她不相信伏地魔能有多重视她的诉求,外貌变或不变,只是他终极追求的不重要的副产品。现在他风采依旧,不是为她维持,将来面目全非,也不会因她迟疑。他此刻张冠李戴,只可能另有所谋,他所期待的她的反应,以及进而造成的效果,必将是他计划的一环。
      伏地魔没有在意她短暂的静默,只凝望了一会儿她嫣红的面颊,拿起一颗红橘滚到对面:“脸不烫么?看看你们像不像。”
      “主上?”克莱曼汀立即如同接了个烫手山芋。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到——”伏地魔摸了摸下巴,露出深思的神色。
      克莱曼汀屏住呼吸等他的下文。
      伏地魔伸手指了她一下:“我想到,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这样么——”克莱曼汀松了一口气,确定他没有怀疑她分享了他的记忆,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到底说了什么:“啊?我的名字?”
      “很奇怪么?到现在还有新手父母来找我赐名,可惜近两年纯血生育率不太高。”
      “不,我听说过。只是……我没想到我父亲也有这个资格。您似乎并未标记过他?”
      “哦,让我想想。”伏地魔放下报纸,靠在椅背上沉吟少顷,语气平淡地给出解释:“杰拉尔德领的任务,手臂上显露黑魔标记不大方便,于是我从其他方面补偿了他。给你起名字不算,他擅长的魔法阵,却是我亲自教的。”
      克莱曼汀咬住下唇,很想追问那是什么任务,结果让他送了性命,又担心这样问会有指责的嫌疑,把伏地魔惹恼。在她拿好主意前,伏地魔已经开口拉回话题:“你母亲确诊怀孕,是1959年的冬天,刚好是橘子橙子一类水果自然成熟的时节。我半开玩笑的对杰拉尔德说,如果他得了女儿,可以叫’克莱曼汀’。英国叫花花草草的女孩太多,这个名字不落俗套。”
      见克莱曼汀不说话,他眉头一皱,似有些不悦:“不相信?”
      “不,不,没有不相信。”克莱曼汀赶紧澄清:“我不止一次好奇过,我父亲明明是英国人,为什么不按英语习惯,让我叫’克莱门泰’,或者德语式的’克莱门蒂娜’,却是采用了和我家毫无关联的法语发音,原来根源在于您。”
      “知道就好。”伏地魔点点头满意了:“不过这个名字在庄园里用不合适,卢修斯给你安排了新身份,没有一并占据命名权。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克莱曼汀思考了片刻才回答:“我能还叫华尔特吗?我的中间名,我母亲的姓。它虽然词源上属于古高地德语,但到现在,已经是个相对寻常的姓氏。如果完全换了另一个名字,我就觉得,某种意义上,我不再是我,我的过去被否定了。”
      “改名确实常有这个用意。”伏地魔表示赞同的话语意味深长:“当然,保留这个名字也不难。法国已知的媚娃血统只有德拉库尔一家,德国似乎没有,那便是也可以有。你如果决定好了,我就交代卢修斯,让他找机会把这个名字公布出去。”
      “……决定了。”克莱曼汀灵光一闪:“我可以和卢修斯当面商议吗?他成了我名义上的兄长,我们总要对一对说辞,免得以后在公开场合发言相左,惹人怀疑。”
      伏地魔深深看了她一眼,拿起报纸一抖,隔在他们当中。他的答复在她的忐忑不安中姗姗来迟:“可以。我会通知他下午提前抵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3章 2-12 红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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