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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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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的开端是一个狭长的通道购物。
通道左侧有两家相邻的店铺,店铺修得奇异,地面并非与巷中的店面持平,而是被水泥地高高拱出半人,因此需要踩着两个重叠的暗红色塑料凳子爬入店铺。
铺子用的是老旧的卷帘门,总之,卷帘门上卷,店门口是垂下的珠帘和青色旧布做的窗帘。旁边仿佛也有店铺,不过不在视觉中心。
左边店铺门面较宽,约占了两间房屋,右边稍窄,不过一间房屋宽度,铺面皆不深,与其说是古朴的商铺,不如说是拥挤后街挤占道路造出的一些长条形格子。
两铺共用一个门帘,楚姗先试探着牵扯了右侧的帘子,她略扬起下巴,朝门内喊到“老板,在吗?”。
因着中间偏右侧的门帘主要由蓝白色珠帘和青色碎布条构成(并非指华贵的帘子,更有一种小时候女孩子爱玩的塑料串珠的劣质感),望见内里情形是很容易的。
右侧铺子主卖些中学女孩子喜欢的首饰,白色的喷漆货架纵向排列,拥挤地塞满了像是头绳、劣质手工钱包一类的物品,墙壁上挂着白色井字首饰格,门口靠左有台令人羡艳的老式缝纫机。
楚姗一喊,就有一个中年女人探头来瞧——原来之前她弯腰蜷缩在房内,由于地面高差,并不容易瞧见。
女人看起来很有些憔悴,阴沉蜡黄的脸上布满了沟壑,大概是累得无心待客,她侧了侧头,喊出了左侧商铺那对母女店主。
这是楚姗第一次来这里,但她心里却隐约知道,左侧店铺是由一对性格温和的母女经营,卖些二手的衣服,这亦是她此行的目的。
不太对,她转向左侧的店铺,但说不出来为什么。
楚姗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压下了心头那丝犹疑。
较为年长的那个店主很和善地探出身子迎上来,她的女儿站在她身后,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面容模糊。
女人替楚姗拉开帘子,帮助她踏上了重叠得不太好且顶面有些变形内凹的暗红色塑料凳。进入店铺后,所见是如同租赁舞台服装的小店一般拥挤的货架,衣服和衣服间亲密簇拥着,人需得费点力气,才能在并排挂着的衣服中挤出一条甬道。
在昏暗的光线下原本戏服般做工粗糙色彩浮夸的服饰也自带了一股美感,楚姗甚至能看见空气中的灰尘在一束光线中浮沉。
年长的那个店主示意她径直前行,楚姗只好挤到房屋的另一边角落,再调转身体和店主攀谈。
心脏猛地一震,楚姗转身的一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惊骇地看见跟在她身后的母女突然化作了两个女鬼。
原本白皙的肤色乍变成厉鬼般惨白,两眼凹陷成拳头大的黑洞,嘴更是张到能包住人一整颗头大小。
跑!楚姗慌不择路,撞碎旁边高而狭长的玻璃窗就往外飞去。
这是楚姗第三次梦见这个梦,频率极低,每两三年或三五年一次。
但每次她从梦中惊醒,都是一身冷汗。那种逃无可逃、命悬一线的逼仄感能制造出极大的恐怖。
楚姗有意识地深呼吸了两口,对着宿舍的天花板,眼睛还没能成功聚焦。
脑袋里不受控制地闪回着梦境的画面——恐惧能帮助人记忆,更何况这样的梦已做了三次,她现在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服装铺女老板化鬼的场景。
八点的闹钟响起,室友开始一个个醒来。
楚姗翻身下床,迅速换上衣服,洗脸刷牙。宿舍配备的盥洗室在阳台,冬日的早上还有些阴沉,寒风刮过,刺得人直缩脖子。草草用冷水冲洗了,楚姗拎起包就往外跑。
二十分钟以后上课,因为是第二周开课,这节课将是第一次见新老师,不能迟到。
路过校园里的面包店,楚姗火速拎了包吐司,付钱时正遇上同班同学程曦,两人打了个招呼,一同朝着教室奔去。
程曦虽然和楚姗同班,两人并不熟识,主要是定位不同,交流不多。楚姗日子过得糊涂,不爱凑班级活动的热闹,程曦则是热衷于学生会、社团一切场所。但楚姗看着程曦时,总有种熟悉的亲密感,所以挺愿意和她一起走。
两人一路无话,低头赶路,好容易到了教室,还没上课,闹哄哄的,但后门已经关上。
楚姗瞥眼示意了一下程曦,抬脚向前门走去,心道二三十个人的班,非安排个一百多个位置的大教室,不是有病吗。
到了前门,正要进去,眼神往讲台上一扫,登时心跳如擂鼓。
讲台上那个新老师怎么长得和程曦一模一样!
后面的程曦看楚姗愣住,笑眯眯地问,“怎么啦?”。
楚姗刚做了噩梦,正处在草木皆兵的时间,看到程曦傻大姐一样的笑颜更觉得心里毛毛的,先往前跨了一步,才道“你和这节课的老师长得一样。”
听到这句话,原本闹哄哄的教室一瞬间安静下来。
楚姗从梦里惊醒,看着宿舍昏黄的天花板,感觉到背脊的肌肉还崩得很紧。
还没怎么缓过来,又听到闹钟尖锐的响起,暗骂了一声娘,翻身下床,迅速穿上衣服。
室友一个接一个的醒来,但她顾不得打招呼,冲到阳台的洗漱台,打开水龙头就开始洗漱。
冬天的早晨就算有太阳,也暗得不行,宿舍里不供应热水,来不及到水房去打,只能用凉水将就。
刺骨的水流在极低的室外温度承托下反而显得有点温暖,大概五六分钟,收拾完毕,楚姗抓起书包就往外冲。
本学期第一次上专业课,她可不想迟到。
路过面包房,随手拎起一个菠萝包。付款的时候遇到同班同学程曦。一个极度活泼开朗以至于显得傻兮兮的姐们,两人打了个招呼,一同埋头向教室赶去。
新老师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大叔,一件大红的防寒服配双脏兮兮的白球鞋,头发有点油,牛仔裤松松垮垮,看见她们进来,极为和善地点了点头。
楚姗喘了口气,拖着书包到第一排坐下——他们班学风从来是抢后不抢先,还好她无所谓坐不坐第一排,起码省了早起占座的功夫。程曦左右环顾一圈,看也没什么空位了,于是挨着楚姗坐下。
管理学院的课,听课从来不是重点,关键是人得出现,以视尊重。
楚姗把电脑从包里抽出来,书包往抽屉里一塞,就开始码字。楚姗在网上零零散散地做着兼职,给TB网写文、翻译一些简单英语文稿之类,薪资很低,但每个月见缝插针的做着,也总有千吧块钱。
打开稿子,浏览了一遍昨天的进度,老板布置的推文已写了五篇,楚姗愣了一下,她依稀记得自己星座和防晒霜那两篇文章还没写呀?甩了甩头,噩梦让人头脑空空。
讲台上温和的声音已经从自我介绍讲到了管理学几大开山祖师,下面玩手机的、补觉的、用电脑的、写作业的、看书的,唯独没几个听讲的。
程曦刷着微博,凑到楚姗耳边,嘀咕了一句:“这老师脾气真好。”楚姗认同地点了下头,“除了张老板,都好。”张老板是学院院长,教学风格再严厉不过,上他的课,别说电脑,敢摸一下手机都得被骂。
“别说了,张老板布置的文献我还没读完,晚上就上课了。”程曦苦着脸接了一句,又道,“你听没听说,他们传林文教授下学期要辞职了,说是被更好的学校挖走了。”
楚姗乍听到这个消息,又是一懵,“听谁说的啊。”
林文是她的学术导师,他辞职了,她又得重新找教授指导毕业论文,最近一堆事,哪儿有那个时间。
程曦瘪瘪嘴,“就都在传嘛,说张老板气得不行。”
楚姗想了想,传言不一定是真,但自己也不方便大咧咧地去问林教授,倒是可以再关注一下学院里还有哪些本科生指导名额没满的教授。
把这件事记下来,又继续码字,一周一截的稿子,今天周五,努把力还能把周末留出来去浪一下。
好容易挨到了中午,一个字没听,倒是把稿子写得差不多了。楚姗没赶着回宿舍,把学院的网站点出来,顺着教授名单开始筛选。
但是早上学期就定好的导师名单,每个教授名下至少都有了三四个学生,又哪里有剩下的名额。楚姗倒是不着急,横竖流言也不一定是真的。
正想关上电脑回去,想了想又搜了下今天新上课的老师名字。章良老师,不知道职称,要是教授或者副教授,倒是可以跟着他。之前没上过他的课,应该也不会有太多本专业的人选他。
果然一搜,名下才两人。有机会。
楚姗于是拿百度又搜了一遍,想看看学生对他的风评。
大致点开了些薇博、帖吧页面,有吐槽他上课风格温吞、让人昏昏欲睡的,也有对比了他和其他严厉的老师然后把他夸到绝无仅有的。
楚姗再往下滑,是一条庆祝毕业的薇博,有人写到,哈哈哈哈哈毕业快乐,毕设终于过了,赞美章良老师!
楚姗点开,赫然是一个身穿学士服的女生和——程曦?!
楚姗点开图片放大,又对比文字。没错,薇博这个女生说的就是她旁边那个长得和程曦一模一样的中年阿姨。
楚姗还没有太惶恐——她还没反应过来。
顺着那条薇博下的评论一条条点进去,冷汗终于下来。没错,这些五年以前的毕业合照,直指的就是章良教授,而他,或者说她,在五年前的留影和程曦长得一模一样。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件事实在太诡异了,实在没法解释。
正午十二点多的日头驱散了早晨的薄雾,是一天难得亮畅的时刻,楚姗却觉得四周无形的空气向她挤压过来,直把人逼得喘不过气。
楚姗隐隐约约想起来,有天早上,在讲台上看到的那张和程曦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