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戈同学》秋隐曦

2、再见，白娘子

　　“青城山下白素贞

　　洞中千年修此身

　　啊...啊...啊...啊...

　　勤修苦练来得道

　　脱胎换骨变成人

　　啊...啊...啊...啊...……”

　　“你尘缘尚且未了，又怎能得道成仙。”

　　“观音大士，小女子一心…………”

　　“停停停，我记得上次就是我演的观音，怎么这次又是我呢？”

　　二丫扯下搭在头上的白头巾，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谁让你要来呢，本来我们人刚刚好的，是你一定要我们带着你！”

　　欢欣本来就不愿带着她，要不是程冲硬丢过来，二丫不过才是个三年级的小孩而已，干嘛非要凑过来！

　　“谁……谁要跟着你们了，这里是我伯伯家，明明是你们跟着我。”

　　二丫涨红了脸，就算宋戈演了白娘子，可自己明明比欢欣更适合小青好吗，欢欣那样子能演个法海就不错了。

　　“哈，这是程冲家，这……”

　　“哎呀，好了好了，别吵了，二丫你想演的话我把白娘子给你总行了吧，我不玩了，没意思。”

　　宋戈扯下头上搭的蚊帐，突然没由来的感到无趣和孤独，当然彼时的宋戈还不懂孤独这么高深的词汇，虽然她经常会在作文里运用到这个词，但说实在的她自己并不能真的体会孤独的感受。

　　这是四年级结束的暑假，马上，再过一个月不到她就要升五年级了，这绝对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意味着她将是这所学校的“老大”。最高的一个年级，放学回家带队的人，搬到最高的楼层…………

　　可自己竟然还在这里扮着白娘子，还要争什么角色，实在是太幼稚了。宋戈总觉得这个暑假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有大事发生才对，这件大事会让自己变得完全不一样。

　　然而眼看着假期就快结束了，什么大事也没有发生。不过是一如既往的顶着烈日跑到村头的小商店里买一根雪糕，整个下午挤在程冲家的客厅里看白娘子，黄昏时分一群人在田间地头里撒疯似的狂奔。然后是奶奶一声声的呼喊。

　　哦，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总有早就煮好的绿豆粥或南瓜粥，冰冰凉凉的还有点甜味，伴随着院子里时而飞过的萤火虫和老旧风扇发出的呼呼声，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假期的尾巴里宋戈照例又被爸爸妈妈接去市里了，准确的说是“自己家”。粉色的床单，窗帘，还有各种芭比娃娃。这是宋戈的房间，尽管一年住不了几个月，但房间总是一尘不染的，起码比宋辰的房间好太多。对了，忘了说宋戈同学还有个弟弟，今年六岁，正在上一年级。这也是宋戈之所以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的原因。爸妈都是事业单位，却又死活想要二胎有个男孩。实在没有什么爹不疼娘不爱的戏码，仅此而已。宋戈不喜欢粉色，侠女应该穿黑色才对，或者大红色，可宋妈妈不知道，她觉得宋戈应该是个小公主才对，一个自己没有照顾到位的小公主。

　　“囡囡，下学期开始跟爸爸妈妈一块吧，我已经帮你找好了学校。”正吃着饭宋妈突然说到。

　　“为……为什么？”也许是记忆中和父母待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太少了，所以尽管爸妈对自己再好，宋戈总有一点局促感，好像这一切其实都不是自己该得的一样。

　　“你迟早是要到市里来上学的啊，乡下教学条件不好，将来怎么能考上好大学呢？而且爷爷奶奶也年纪大了，照顾你也是越来越困难了。”

　　“不会的，妈妈你知道我每次在学校考试都是第一名吗？我将来一定能考上清华北大，而且我根本不用爷爷奶奶照顾照顾我，因为我从来不惹事，不像程冲那个傻瓜，天天考试倒数还到处惹祸要请家长。”宋戈及其认真的解释到，她不想离开爷爷奶奶，也不想离开自己已经完全熟悉的地方。

　　可爸妈却被宋戈的严肃逗乐了，宋妈笑着说“我女儿真有志气将来要考清华北大呢！”宋爸也笑着说“听她说呢，她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呢，就是不想离开爷爷奶奶呗。”

　　十岁的宋戈确实不理解父母的话，在乡下那所小小的学校里，她的成绩从来都是第一，所有的老师都喜欢她夸奖她，而且爷爷奶奶也说将来她能考上清华北大呢！虽然彼时宋戈的观念里清华北大是一所学校，并且好像是全中国唯一的大学一样，只要是能考上大学的那必然是进了清华北大这所学校了！

　　无论如何，在宋戈的坚持下，妈妈同意了让她在乡下再上一年学，但六年级必须到市里读书了，更何况宋戈混得如鱼得水的那所学校里根本没有六年级！如果要上六年级她必须去另一个镇里的小学，那地方她倒也熟，每年小学组数学奥利匹克竞赛她都会跟随老师去那里参加比赛。虽然宋戈去过很多次，甚至都认识了几个朋友，但她却一次都没有进入过决赛。那里面的题目很奇怪，是数学老师从来都没有讲过的，她甚至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这一度让宋戈感到受挫，但很快她就通过期末考试再度获得了自信。而且在那块小天地里，几乎学校的每一个人都认识她，她有太多太多的朋友，每天的活动多到让她根本没时间去在乎自己是否会做竞赛题。

　　毫无疑问，在宋戈十年的生活经历中，她几乎没有遇到过任何“困难”。也并没有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自己是所谓的“留守儿童”而感到不开心。她反而很享受这种感觉，她有疼爱自己的爷爷奶奶，有尽量给自己丰厚物质生活并且时常嘘寒问暖的父母，有太多太多的玩伴，有几乎不用费多大力气就可以得到的赞赏。

　　这就造成了宋戈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乐观与自信，也许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欢欣却深有体会，所以她讨厌宋戈。

　　其实自己很讨厌宋戈，这是欢欣心底最深的秘密。

　　她有太多太多的理由讨厌宋戈了。

　　——明明自己家离程冲家更近，可是程冲却和宋戈玩得更好！每次出去玩一定会叫上宋戈，可他们却经常忘记自己！

　　——明明自己经常帮家里洗衣服，特别是夏天，几乎每一天她都早早的起床去河边洗好衣服再回来吃早饭。可宋戈不过是偶尔去河边洗了几次，见到的人却一个劲的夸她，甚至回去了还要说给别人听！好像生怕谁不知道宋戈帮家里洗了衣服一样。

　　——还有学校里那些讨厌的老师，宋戈上课搞小动作、迟到、不交作业从来就不会说她，可自己呢？迟到就要罚站，不交作业还要请家长，难道就因为宋戈的成绩好吗？

　　——更可气的是连自己的爸妈都要那样！ “你学学人家宋戈”，“你要是能考宋戈一半的分数我就笑醒了啊”……类似的话她几乎每天都能听到。

　　就连、就连玩女孩们专属的过家家游戏时，宋戈都总是演白娘子。好像白娘子就是她一样，一开场就自然而然的披上了头纱，而自己永远只能演小青。更可恨的是从来都没有人对宋戈总是演白娘子的事提出过置疑，而自己演小青却总要和别人争夺一翻才行。

　　欢欣讨厌宋戈，可她却从未表达出来，甚至好像还把宋戈当做最好的朋友一样。因为她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表现出来，也许宋戈自己不会绝得怎么样，但程冲呢？学校里面的其它同学呢？老师呢？甚至爸妈邻居们呢？她不敢想象会是怎样，好像自己这心底的秘密一但被别人发现就会万劫不复一般。

　　可最近欢欣突然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宋戈似乎不在像之前那样爱和自己玩了，她总是呆在家里不爱出来，虽然放学时还是大家一起打打闹闹的回家，可宋戈却总像想要快点到家似的，难道自己心中的秘密被她发现了？

　　而关于自己朋友心中的这一切，宋戈其实完全不清楚，她只是突然觉得每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弄得脏兮兮的不太好，而且似乎那些你追我赶的游戏也没有那么好玩。因为她发现了一片新大陆——《红楼梦》。

　　没错，她爱上了红楼梦，爱上了里面的人物，爱上了里面的生活方式，甚至爱里面说话的那种调调。当然，这一切都是以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视角去体验的。

　　一开始是由于暑假期间的无聊，而太阳大到让人难以忍受，自己又被妈妈下了最后通牒，读完五年级就必须去市里上学了。宋戈整日闷闷不乐，只在家里跟奶奶学做各种消暑的绿豆汤，银耳粥一类的东西。有时去翻一翻爷爷的书柜找本书来读，然后他发现那本放在最里面并且灰尘扑扑的《红楼梦》，她早知道这是四大名著之一了！可爷爷为什么不看呢？水浒、三国、西游爷爷是看了不下八百遍了，关于里面的故事自己也听了太多太多，可关于《红楼梦》她一无所知。

　　她跑去问爷爷为啥他不讲红楼梦里面的故事，爷爷的回答是:我自己都没看过呢，怎么给你讲？

　　“那你为什么不看呢？”

　　“因为我觉得不好看啊。”

　　“那她不好看为什么还是四大名著呢？怎么《薛刚反唐》不是呢？”

　　这下可把宋爷爷给难住了，这个孙女就是经常喜欢刨根问底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因为里面讲的都是一些女人的事，情节太慢了，我不爱看。”

　　“那你没看过怎么知道里面讲的是女人的事呢？又为什么女人的事就不好看呢？”

　　奶奶在旁边哭笑不得，只得说道:“囡囡啊，你还是让你爷爷睡觉吧，他那书也是别人送给他的说是看了两页就想睡觉了呢！你爷爷就喜欢看些打打杀杀的书，你要想知道里面到底讲了什么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

　　“可是那书太厚了，还有好多我不认识的字，我还是喜欢爷爷给我讲的故事。”

　　“那可真就没办法了，你爷爷不喜欢，奶奶又不识字，要不囡囡你一天看一点然后把故事讲给奶奶听？”

　　这真是个好主意，宋戈当天晚上就开始了。虽然有不认识的字也并不妨碍她理解其中的意思。她就这样爱上了红楼梦，即使在学校上课也对里面的世界念念不忘。

　　她尤其爱那句: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她特别喜欢晴雯，因为她的死还痛哭了一场。

　　她感到别人都不能理解自己，尤其是自己的好朋友欢欣，简直无法跟她沟通了！每次放学她总要说:宋戈，咱们去河里洗冷水澡吧。每个周末她也总要来找自己去演白娘子的戏。

　　可宋戈统统不想去，她甚至宁愿呆呆的坐在窗前胡思乱想，或者认真抄写一些自认为美妙无比的词句在自己的笔记本里。

　　是的，也许快十二岁的宋戈真的变了，她变得喜欢伤春悲秋并且享受这种感觉，她变得非常敏感喜欢发呆，她开始觉得别人不理解自己甚至觉得别人没有能力理解自己。

　　宋戈不再爱“打打杀杀”，不在幻想自己拥有法力。

　　再见了，白娘子。我们可以说，一个少女正在懵懂的走进青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