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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南境窥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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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星散与其说是促进功力增长,倒不如说是飞流成长的枷锁,因为它会严重损害身体与智力发育,这使得飞流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只能成为天星阙的“完美兵器”。
没了这个枷锁后,飞流就像雨后的竹笋,没三五年无论是身体还是武功都飞速地变得茁壮。
初见时他的身量比林安还要小些,现在已经比林安高上一头了。
林安也从一开始在飞流手下一招都走不过,到现在已能走过五十招了,轻功更是在他的指点下飞檐走壁已不成问题,她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想来过几年飞流的功力还会增长,她就保持这样的水平,行走江湖自然无虞——同样是练的《熙日诀》,不过她还要学医,专注力连飞流的百分之一也无,只能求个均衡——或者医术更突出一些。
江左盟里的另外两个孩子,童陌与空兰则是不敢倦怠,勤加学习,加上苏哥哥与左二爷的严格要求,现在就是金陵那些从小接受教育的世家子弟也比不上他们。
正因江左盟里就四个小孩儿,下了课大人们还是挺宠溺他们的,平素也爱逗逗他们,甚至总爱一脸阴沉的飞流也因此开朗不少——不过飞流还是被蔺晨逗得最多。
说到蔺晨,这货在廊州买了套宅院,翻修完时还像模像样请他们几个吃了乔迁酒,还告知他们以后那宅子就是琅琊阁分阁了。
当时谁也没当一回事,只当说笑,谁知他还真在廊州一呆就是将近五年,飞流的脾性被他逗得开朗许多,连聂铎聂将军也被他给找回来了。
聂铎是赤羽营前锋大将聂锋的弟弟,当年在军中是个千夫长,尤善水战,也因善水,在晋江上游做了水匪,幸而身上未有匪气,让蔺晨一看到他便觉不寻常,就此将他寻了回来,那水匪也顺势成了江左盟的人马。
现在的江左盟,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大帮了。
苏哥哥的公子榜榜首,也因此一坐上就没有下去过,反而近几年气质相较以前更加沉稳,惹得原天下第一大帮峭龙帮帮主束中天见到他也忍不住叹诗曰:
“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
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
此诗源于几年前,北燕朝臣间政权动荡,一夕之间丞相倒台,而依附于他的公孙氏族遭到政敌算计,买通峭龙帮追杀他们。
他们不得不入江左寻求帮助,而正巧碰见他们的九公主玄婴离。
婴离当时与荀珍情意正浓,怕被人知道自己的所在被捉回去,便请求苏哥哥帮忙。
苏哥哥觉得,这正是立威于江湖的好机会,便同公孙家做了交易,许诺保他们安宁,以北燕皇室与众臣的信息为交换。
接着,苏哥哥在贺岭之上空门设宴,请束中天详谈。
席上有许多话,林安都记不大清了,她只知道,若谁在当世有先秦谋臣纵横捭阖的风采,无疑是大梁的梅长苏。
此谈之后,峭龙帮一力承担了所有损失,且获得了与江左以及大梁民商往来渠道,还有这首诗也被传扬开来,江左盟在那时才变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符号。
不过婴离到底还是被抓了回去,至于因为她苏哥哥还亲自前往北燕,一力拨乱反正,匡扶六皇子玄晟登上太子之位,那是后话了。
总之,荀珍虽有时想她想得出了神儿,也不至于马上就提靴去北燕,只说不准哪天就忍不住了呢。
没想到,他忍不住的那天,恰好就是南境告急的时候。
原本南境军无论从士气还是排兵布阵上都远远地碾压南楚北境军,因此也一直被冠以“雄师”威名。
可最近不知南楚从哪里寻到一位水战高手,从水上打得南境军节节败退,好不得意。
南境的水路原本不甚发达,郡主也对水战极不擅长,一时间竟拿他们没有办法。
此事唯有派聂铎去。
可苏哥哥起了私心,想看一看霓凰过得如何了,就嘱咐林安也跟着去,就和按捺不住寻妻的荀珍一起出发,比聂铎晚上几天,不至于被他发觉。
林安一个人倒也不害怕,带了迷药、足够的银子和一些衣物吃食,别好银骨扇就大剌剌地骑上马出发了。
苏哥哥倒是担心,不过他也有意锻炼一下妹妹,便没有同意空兰随侍的请求。
林安的身量略高,骨架又纤细,加上一看就是练过的身手,一路上也没什么人敢打劫她。
南境四季如春,尤其是首府昆明,虽说路上也耗了不少时间,可月份还在冬季,昆明的第一枝迎春已然开了。
古有习俗,第一枝迎春盛开,鲜花节的号角吹响,此后十天,庆贺新年。
林安就正赶上这十天。
虽然边境正打得胶着,鲜花节却还是要过,只不像平时那样隆重,以前线军资为刚需,剩下的才是昆明人民所用。
幸而郡主领理番邦,人民富庶,也不需砸锅卖铁供军需。
林安特地换了身民族服饰,混迹于人群中,这里没有人认识她,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穿了裙子的同时戴了面纱。
正玩得高兴,忽听得一声庄严的号角伴着高呼:“行人避让,郡主王爷回城!”
本来满满的街道不一会儿就空出一条道来。
半晌三个人驾马飞奔进城,为首的是个身着圆罗银铠素色披风的女子,五官极为深邃,而脸型轮廓十分平滑,束着高高的马尾,整个人显得十分英气,想来那就是郡主了;后面跟着的一个年纪不大,也就和林安一般大,五官与郡主有几分相像,还带着几分稚气,而脸型已有若隐若现的棱角了,这自然是小藩王穆青;而最后那人,五官端正,略显平庸,林安定睛一看,正是聂铎。
难道是聂铎半路上遇见了换防回城的姐弟俩所以跟着他们回来了?
林安蹙眉,顾不得人群的拥挤,奋力点地而起,跟上他们。
直到穆王府门口才堪堪停下,他们三人下马,姐弟二人将聂铎引进门,热络地同他寒暄着。
林安趴在旁边屋子的房顶上瞧得一清二楚。
郡主虽然面有倦色,却掩不住那副好相貌,身形也还是很挺直,下马抖披风的样子让林安想起来原文中的“绝世风华”几个字——原来这几个字放霓凰身上一点儿也不显夸张,只有合衬的感觉。
这样的女子,林安想不出来,除了苏哥哥,还有谁配做她的夫君。
聂铎吗?即便他擅长水战又如何,在郡主通身散射出的光芒下,他不过就像路边一块儿普普通通的石头,而苏哥哥不同,他犹如太阳下的深潭,无论太阳发出怎样夺目的光线,他都吸收且将之反射,当你惊叹于他的能力时,他也只起微澜,并不将藏纳的所有展示给你看。
正当林安恨不得锤着瓦片叹息的时候,身后一阵低沉的男声响起来:
“不知姑娘还要在我的书房顶上趴上多久?”
林安身子一僵,这声音很是熟悉……她慢慢地转过身来,果然看到了宁天元的脸,只不过同三年前相比他更加成熟了。
没想到他是藩王的邻居……
林安正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对面站在瓦片上的人忽然伸手揭开了她的面纱,惊疑道:“梅长安?”
“不是不是,你看错了。”林安伸手去夺面纱,被宁天元轻松地躲开了。
她并不气馁,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宁天元都只躲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认为)伸去的手,并没有会武功的样子。
没想到将人逼到了边缘,宁天元在掉落的瞬间拉上了她,满眼都是不怀好意。
林安足尖一点墙面,搂着他的腰一个鹞子翻身,漂亮且稳妥地落到了地上,这些年的轻功可不是白学的。
她松开宁天元,取回他手里的面纱戴上,略得意道:“方才我瞧见你的眼神了,宁公子,你想讹我还早着呢!”
“我好像还没向姑娘自我介绍过呢!”宁天元整理一下衣摆,瞥见林安一僵,才不可见地翘起嘴角,将手伸到她的颈间,挑起那根刚刚掉出来的碧玺替她放好,“这么重要的东西该放好才是。”
林安登时满脸通红,将碧玺解下塞回他手里:“这东西还你,我兄长说不接受来历不明的礼物。”
宁天元当年虽一时清高脾气犯了,将通身唯一值钱的东西给了她,相当于换了玄玉棋子,可也没想着要回来,如今听她说“来历不明”四个字忽觉上火,仍压着火替她戴上:“这是大渝皇室信物,是父王临终时给我的,并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既然作为贺礼给了你,你就得好好收着。”
林安见他面色发黑,吐吐舌头,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飞走了。
宁天元则停在原地,小厮这时跑了进来,紧张地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他摇摇头。
“你说,这世上为什么总有一人能轻易挑起我的脾气来?几年前如此,今日也如此。”
那始作俑者心跳如擂鼓,跌跌撞撞醉酒一般回了客栈,本想立刻收拾包袱回去,又想起自己来南境的任务,又洗漱了和衣躺下。
今天发生了太多,加上一路的风尘仆仆,让她还没多想就睡着了。
第二天,林安决定扮作男装,这样即使在大街上遇到宁天元,也不怕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动脚了,幸而都没有遇到过他了。
一般来说,战时换防回城不得超过五天,防止敌人突袭而群龙无首,平时则没有这个限制。
这五天,郡主与聂铎可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门在书房里讨论这一战该怎么打。
聂铎形同一个夫子,而郡主和穆青成了唯二的学生。
这夫子的确教得好,提出了许多在兵书上都不常见的奇招,不仅是林安,连郡主有时也要怒赞几句。
大概聂铎在郡主眼里的光环就是这样形成的,毕竟苏哥哥已经离去近十年了。
人的劣根性便是如此,绝世风华类郡主,感情也会随着记忆的模糊而消失。
林安趴在房顶上窥看了无数遍这情景:郡主不自觉地撑着下巴,入迷地听着聂铎讲那个全新的,她未曾接触过的水上的风起云涌。
“唉——”一口气没叹完,林安直起身,转脸就看见云淡风轻地坐在她旁边的宁天元,虽然已全力憋住但还是漏出一声哼鸣。
这声音被巡视至此的冼马将军给听到了,他当即就锁定了林安的位置,将手中长剑掷来,并大喝一声:“谁!夜闯穆王府,不想活了!”
林安轻巧躲过,但那人仍不肯放过她,飞身追来,郡主也紧跟其后,她暗叫一声苦,狠狠地瞪了一眼宁天元,就赶紧奔逃。
宁天元也成了可疑人物,也需逃命,只不过画风与林安迥然不同。
面对两个高手甚至更多的围追堵截,宁天元不急不忙,速度还比林安要快,而且身形诡谲,用的根本不是中原任何一派的轻功步法。
林安瞪大了眼睛——原来这货会武功,而且就这轻功的水平都快与飞流不相上下了!
她顿觉自己失策,怪不得他故意要戏耍自己,因为即使事发,他也能安然脱身,而且今日自己还没穿夜行衣,完全就是个靶子……
宁天元加快速度,不多时就不见了踪影。
而郡主果然追上了林安,手腕一发力就将她转了过来,看到她的面容那一刻却失了神。
霓凰从小与那人一起长大,他的面容早已刻在她的骨血之中,可以说,他就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兄长。
可是这孩子怎么与林殊哥哥长得那么像?若除了这几分稚气,他简直就是小时候的那个人。
霓凰觉得胸口起伏,一呼一吸间都是痛楚,慢慢松开桎梏着林安肩膀的手,流下一滴糅着心血的泪来。
林安趁此机会逃开去,此时不宜回头,否则会被留下喝茶,就与她来的初衷相悖了。
等霓凰抬起头,那肖似林殊哥哥的孩子已不知所踪,这时冼马跟上来,她无力地摆了摆手道:“没追上。”
霓凰心事重重地落到院内,这时聂铎迎上来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摇了摇头道:“聂大哥,我们明早出发回营。”
刚才那一瞬,就像是一场梦,梦里窥见了他一面。
霓凰想,以前每次在梦里见他,他总被困在火海里成了灰烬,自己却无力相救,每次醒来心都会疼上好一阵。
她从来不是个软弱的人,即便做了那些异常可怖的梦也没流泪。
而今天只是在月光下,见了小时候的他一面,却忍不住要嚎啕大哭一场,想扑在他的怀里,假装自己从来没有长大过。
林殊哥哥,霓凰好想你……
霓凰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八年前,刚刚得知林殊哥哥的死讯的那会儿,抱着枕头熄灭了蜡烛,无声地流了好久好久的眼泪,连穆青来敲她的门也没理。
而挑起这事端的林安呢,降到了大路上慢悠悠走着,一眼就看见了倚在前面树下阴影中等她的宁天元。
“你来南境作甚?”对面的人隐在阴影里,看不见神情,只语气清冷中带着慵懒。
“如你所见,窥探穆王府。”林安气定神闲地经过他那棵树,并不想同他多言。
“梅少宗三番五次窥视穆王府,依宁某拙见,原因其一,正值战时,你是南楚派来的探子——不过你自小便在大梁生活,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宁天元跟着她走出树荫,月光下他那一双丹凤眼闪动着清寒的光泽,白皙的肤色更显苍白,高挺的鼻梁投出的阴影使他的表情莫测,“这其二,郡主是你的故人——郡主那样的地位与风采,大梁能与她相交的不过寥寥数人。
宁某所知的寥寥数人里,好似不包括少宗,也不包括梅宗主,郡主也从未到过江左。”
林安的脚步微顿,她平生终于遇到了第一个才智能与苏哥哥并肩的人,于是转过去面对着他,饶有兴趣地说:“是,的确是故人。说罢,你还知道些什么?”
“若是一般友人,直接登门拜访便是,何苦要‘窥’?所以我猜,这‘故人’,其实是‘已故之人’吧!郡主的知交中,‘已故’的也就那一位。你不是他,却必然同他有联系。”宁天元的眸色变得犀利起来,眉头也蹙了起来,“告诉我,你是谁?”
“八年来,第一次有人问我我是谁。”林安垂首扬起嘴角,眼眶一热,“我既姓梅,也姓林。”
“你是林家的小女儿,林安?”
宁天元一下子就叫出了那个埋在“梅长安”心底多时的名字,让她有些惊讶,不禁抬头问道:“你如何知道我?”
宁天元的眼波微颤,俯首注视着林安道:“当年我父王在夺嫡中失利被逼自尽,母妃带我入大梁避祸,路过金陵时得晋阳公主相助,她们二人因此交好,那时你刚刚出生,谁都肯亲近,就是不肯亲近我,所以晋阳公主与母妃便一齐逗我,叫我帮你取名。”
他顿了顿,耳根染上粉红:“我当时才五岁,识得的字也不多,愿望家国安稳,便写了‘安’这个字。
所以我连林殊都不怎么熟悉,却记得一个你。”
林安当时还是个婴儿,全无记忆,只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心开始怦怦跳,也不知说什么,只干巴巴地笑了声:“后来呢?”
“接着母妃带我来了南境,我便一直在这里生活。”宁天元的表情由晴转阴,语速也变得缓慢起来,“六年后,林家被指连同皇子谋逆,晋阳公主自尽,母妃听到这个消息,悲愤交加,加上体质虚弱,没多久就仙逝了。
而你,也被晋阳公主那把烈火烧得面目全非,草草收葬了。”
“你可知,我为何活了下来?”林安有些颤抖,面色发白,紧紧地抓住宁天元的手,想要把心中埋在深土里发酵多时的愤恨与力量都传达给他,“母亲提前几天就察觉到情况异常,修了封手书让我带去梅岭,我日夜兼程,总算不至于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荒郊野岭。
幸而我的哥哥也活了下来,就是你说的宗主,梅长苏。”
“当年我父王,又何尝不是被上位者的所谓‘权谋’逼到不得不自尽的地步……”宁天元忽而梗住,因为听到了林安的啜泣声,蓦然将她拉入怀中,心内一片柔软,笨拙地安抚着她。
林安也不知今日是中了什么魔障,前一秒还因戏耍自己不想搭理他的人,后一秒就在他面前泪如雨下。
大概今夜的南境,是个适合掉眼泪的地方。
分别的时候,宁天元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形容,只不过叫月光柔和了他脸上的些微棱角,林安看着竟可亲许多。
他将林安送到客栈,翘起嘴角道:“你说这一趟是为窥看故人而来,而我却看到了你。”
林安哭过的眼睛有些发胀,笑起来眯成一条缝儿,比月牙还要月牙:“对啊,宁大哥——我以后都这么叫你啦!同时我也要改变一下我以前对你的刻板看法!你不是冷酷,你只是外冷内热!行啦,就此别过吧,后会有期——或者我到云南来游玩时还会找你的!”
“……”宁天元感觉自己又有点不高兴了,虽然林安说的话很礼貌妥帖,但总有哪里让他品味出些别扭来,
归根结底,果然是那声“宁大哥”太刺耳了啊!他也就比她大上五岁吧,怎么就成了谁听都是知心的“大哥”了呢……
于是他也不说话,草草地拜别礼后一个飞身,看也不看林安,不多时就消失在朗夜里了。
林安回到江左盟,就被苏哥哥捉住,好生盘问了一番:
“霓凰她还好吗?”
“南境水战可有好好地解决?”
“你可有被霓凰发现?”
林安难得看自家哥哥的眼神里透出一丝紧张,忽略了第三个问题,转了转眼珠狡黠地说:“霓凰姐姐,不太好啊。”
“这是何意?”
“她很思念一个人,自然不是很快乐。”林安不禁回忆起那晚霓凰见到她的眼神,暗自真挚道,“南境水战容易解,心结却不易。”
苏哥哥难得地短暂沉默了一下,叹息道:“我会回金陵,她也会认出我。只是她喜欢的是当年意气风发的那个人,而不是只会搅弄风云,一身病骨的阴诡谋士。
所以我将聂铎派去,只有他骨子里的那股豪气能打动霓凰,希望她能因此,不再为我受苦了。”
“哥哥,”林安莫名觉得有些不忿,“人心算得,感情也算得吗?若是霓凰姐姐不想忘,一百个聂铎在她身边也没用。
你这样,反而是让她的心为了容纳另一个人,强行将对你所有的感情都归纳为兄妹之情。
而你又愿意如此吗?你是她的依赖,她的青梅竹马,她的念念不忘,你是林殊啊!将心爱的女子拱手让人,不是你的风格啊。”
“林殊已经死了。”苏哥哥闭上眼睛,呼吸有些凌乱,“为了一个遥远的念想拖着她,才是最不应该的。小安,你学医也有好些年了,哥哥的年寿几何你清楚,这样,是万万没有资格去爱一个人的。”
“宗主。”林安正要反驳,宫羽进门来,盈盈地行了一礼。
“何事?”苏哥哥颔首道。
每年三月宫羽都要来廊州小住,今年也不例外,只是到得比往年早了些,这也才二月多。
“听说小安回来了,做了新衣服,叫她去试试。”林安写信告诉过宫羽她女扮男装的事,因此她每次都会替她做几套合适的男装带过来。
“小安,你去吧。”苏哥哥执起手中的竹简,虽然心神不定,还是展开读着。
林安无奈地叹了口气,退出了他的房间。
“方才我都听见了。”宫羽挽着林安的手臂,走到回廊的尽头时忽而开口,“天下男子若像宗主一样,便没有负心郎了。”
“可我宁愿他不这样,他只是个有占有欲的普通男子多好。”林安垂首,“宫羽姐姐,你知道吗?其实我刚才说了假话,聂铎一去就把郡主的目光都吸去了。我是怕哥哥更加心灰意冷,才没说出来。”
“这点我倒是赞同甚至欣赏宗主。”宫羽笑道,“你才十四岁,大人们这些断舍离的方式你不懂也很正常。宗主这样的处理方式虽然也不完美,但对各方来说伤害都是最小的。”
林安还是不解,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宫羽见她这副样子“噗嗤”一笑,伸手替她理服帖弄乱的头发。
“走吧,带你去瞧新衣服去。”
后来三人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个,而因为荀珍去了北燕,林安只需每日温习医书,偶尔到荀珍的医馆坐镇,生活便多出许多空闲来。
宫羽今年在盟里小住的时间也长了些,她想住到林安生辰过了再走,苏哥哥也难得地默许了。
但妙音坊可是离她就不行,所以十三叔三五天就寄来一封信,催宫羽回去。
其实也不尽然是催她回去,还有向苏哥哥汇报金陵情况的。
梅岭之难已顺藤摸瓜地查到了夏江,只是这个老狐狸藏得太深,光凭妙音坊明面上已有的眼线根本挖掘不出足以撼动他在朝廷以及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的证据。
十三先生寄的其中一封信到时,林安正巧在苏哥哥那里临帖,于是苏哥哥把信给她看了,顺便考一考她。
林安觉得近些年哥哥对她的测试频繁了许多,但因为带着纵观全局的金手指,她并不慌乱。
仔细看过信后,林安问道:“红袖招班主秦般弱的身份,哥哥可有查明?”
“这倒是不难查,秦般弱是当年滑族璇玑公主的徒弟,她这‘秦’,也是随了滑族皇室姓氏的。”苏哥哥挑眉道。
“那滑族灭国后,璇玑公主又在哪里?”林安的眼睛晶亮剔透,宛若琥珀。
苏哥哥看得出来,她还是对政事有兴趣的,便接着回答道:“自然是关押于掖幽庭。”
“可璇玑公主那样聪明绝顶的人,怎么会甘心麻木地做一个囚徒,埋没自己的一生呢?”林安捻着纸张,认真道,“换言之,就算滑族已复国无望,她也不会放任亲手毁灭她国家的仇人安稳度过余生。
所以当时有异心取代爹爹在萧选心目中的位置的人,便成了她最好的棋子。”
“夏江,谢玉?”苏哥哥的表情逐渐有了阴霾,即便这些他之前都已推断出来了。
林安也皱紧眉头道:“悬镜司是萧选的剑,谢玉又是夏江的剑。
所以我的建议是往宫里安插眼线。一方面,璇玑公主当年那样如日中天,宫里一定还留下不少人;另一方面,璇玑公主与玲珑公主是姐妹,而玲珑又是誉王的生母,若夏江来日东窗事发狗急跳墙,必定要求助或联合誉王的,不如先掌控他在宫里那些联系,以便来日搜集罪证。”
“小安,你是如何知道玲珑公主是誉王生母的?”苏哥哥的脸色舒缓许多,疑惑道。
“……”完了,露馅了,装x过度,林安恨不得捶死自己,她忘了苏哥哥还没查到这一层呢,只得干巴巴道,“我……我猜的,我看野史上说誉王是从宫外带回来的,而梁帝当年先联合滑族击退了大渝,又转过头来将滑族剿灭,这肯定要有人做他的内应的。
若不是玲珑公主将自己交托于他,又怀了他的孩子,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信任他跟他联合的。女子嘛!总是心软一些!”
天气乍暖还寒,林安说完却觉得自己背上已出了一层薄汗,表面淡定心里打鼓。
幸而苏哥哥只是笑道:“女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安总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古灵精怪。这件事我会托十三叔去查的。
你分析得很好,基本就是哥哥所想的,唯独漏了一点,既然红袖招也是秦璇玑留下的,我们便不能对它视而不见,也要进去探查一番才是,毕竟古语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林安点点头,忽而又见自家哥哥那腹黑的笑容:“那么,便由小安替哥哥写了这封回信如何?”
“……”哥哥,你其实就是懒得写吧!
苏哥哥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嘴角的弧度更大了:“是懒得写,也是叫十三先生看一看小安这些年的进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安都不好意思不写了。
“这只信鸽也交与小安养着了,你与十三叔之间的联系就全靠她了。”苏哥哥手向廊下一伸,一只肥肥的灰鸽便停在他手上,被他分外郑重地交给了林安。
林安又点点头,双手小心翼翼地握着鸽子出门,让飞流瞧见,一下子就抢了去。
经历好一番波折,最后还是苏哥哥假装黑着脸出面,才将它要了回来,但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又通过林安与宫羽抢救式的照顾才恢复过来。
原来飞流不止是抢蔺晨的信鸽,还爱捉所有的鸟,某一日他捉了只黑卷尾,那鸟后来整日见到他就往他头上拉粑粑,搞得他非常狼狈,最后忍无可忍将那鸟捉来烤了才完事。
说来也好笑,之前苏哥哥说了他多少遍他还是捉鸟,经过这次“屎的教训”后他终于不敢再折磨鸟,只是捉到手里摸上一会儿就放了,总算没再招上这样的事。
总之给十三叔写回信的过程非常曲折,她因此写了很多,也没怎么追求文笔,记事有些凌乱,直至三个月后才收到十三叔非常简短的回信:
“已按小主人吩咐办事。盟里日常生动,小主人珍重,总有相会之时。十三于金陵一切安好,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