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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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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
王璞堇缘沉沉地睡下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四周一片漆黑,耳边不时传来哗啦啦般响的声音,像波浪的声音,又像风袭竹林发出的声音。倏然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正搁浅在小江边,一半的身子还泡在江水里,全身都湿透了。待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时,也清楚地听到了远处不断传来溺水人的呼喊声“救我,救~,救我……”,呼救声一下一下地,那么地急促,又越来越弱,好像下一秒就沉入水底。仔细一听,伴随着呼救声的还有铮铮的声响,似乎有人弹琴。那声音不断传来,犹如丝丝细流淌过这宽阔的江面传入自己的耳朵里,柔美恬静,舒软安逸,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风吹帘动,那饱含凉意的风就随着帘子上下翻飞的节奏一股一股地灌进船舱,王璞堇打了个机灵,就猛然惊醒了。也许是刚睡醒,身上衣物又少的原因,才有初秋略带凉意的江风那么地具有侵略性。他微微撩起船舱的帘子,发现天已经全黑了,傍晚还漂在江中打渔的渔船和渔夫早已不见了踪影,江面黑漆漆的一片,借着自家船只上的灯光看到了江上泛着一层白茫茫的雾,什么也看不清楚。王璞堇又想起了方才在梦中的的琴声,努力在脑海里搜索记忆,不觉渐渐紧锁了眉头。觉察到他已经醒来的管家此时已提着煤灯进来了,尽管他已经很小心翼翼地去掀起帘子,风还是如猛兽般灌了进来。管家告知他此时已是下半夜,外面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江上泛起了大雾,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管家把煤灯搁在船舱的角落里,也就出去了,江风又一次肆意地灌近来,那没精打采的灯光,仿佛是瞌睡人的眼睛。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不像是在下雨,倒像是在下雾。面前的江面被封锁在了白茫茫中。近到江面,远到竹林、山峰、村舍,全都被封锁在白茫茫的一片中。突然,天上又是几阵闷雷响过,雨水就好像被责怪不积极似地,被催促着,于是又下得更大了一点儿,由淅淅沥沥变成了滴滴答答。可是,不一会儿,又小了下来,又变成了淅淅沥沥。醒来后再无睡意,王璞堇穿好衣物,又披上了一件披风,也走出了船舱。顿时,一阵清新凉爽的感觉渗透全身,先前的寒意早已消失得不见踪影。初秋傍晚的江面被凉意笼罩,雨滴在身上是冰冷的,可是空气却不知怎的,让人感觉到有一股湿润温暖的气息。看着黑漆漆的江面,王璞堇又想起了方才梦中的琴声,想起了以前每次出游初原都会跟随在身旁,为他弹琴解闷解乏。
嗯,对了,初原是王璞堇的琴师,跟随他多年。初原就如春如夏,如雾如风地在王璞瑾的身边,一直存在着。人们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像知己像朋友,唯独不像主仆。他的琴声能掀起谷底清风,带来隔绝世外的纯情。他的感官能感知世间万物,只要是他手起手落带来的。于堂前,一弹一赏,就是最完美的风景,就是这世间的最曼妙之处。王璞堇于初原,初原于王璞堇,都是生命中最璀璨的部分。
但这个最璀璨,在半年前却戛然而止了,初原在一次跟随王璞堇出游的途中,不慎落入水中溺亡了,连尸首都无法寻回。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正当所有人以为王璞堇会伤心欲绝时,正担心他时,他却表现得很平常,平常到似乎那个人不曾消失,他只是去了一次没有初原的游玩,而初原还在府中,回到府上就能听到初原鼓琴。总之,除了他把初原随身携带的琴从初原落水的地方沉了下去之外,一切都很平淡。没人知道为什么沉琴,那可是当年他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拿到的上好的梧桐木,还请求了技艺高超的造琴大师亲手制作的。这么多年来他和初原都很小心翼翼地爱护着,此时却让它流落在这如此寒冷湿润的江底。他不说,也没人敢问。只有王璞堇知道,琴就是初原的命,没有了它不行,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快快乐乐地弹奏,还能遇到一个像自己这般懂他的人。初原溺亡的这大半年光景里,王璞堇再也没有听过琴声,直到刚刚在梦中......
“救命,救~,救命!”突然江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呼救声,仿佛从天而降,又仿佛从水底钻起,毫无预兆地,仔细一听,还夹杂着悠然的琴声。咦,如此熟悉?似曾听闻?王璞堇在大脑里快速地搜索了一遍,惊觉这就是方才梦里的情景。只是此时是真真切切发生了,并不是在梦里。为了求证不是自己的幻觉,他转向一旁正慢慢起身的管家,并说道:“你有听到什么吗?”管家这时正眯起眼睛把目光扫向白茫茫的江面中,并不慌不忙地说道:“大人,听到了呼救声和琴声,好像有人溺水了,但看不清楚。”听到这,王璞堇不禁全身哆嗦了一下,半年前,初原不慎落入水中,不就是因为看不清楚,来不及,结果连尸首都找不回来吗?那天的场景此刻都异常清晰地重现在王璞堇的眼前。回过神来,王璞堇对管家说:“快,看看有没有办法把人救上来,抓紧时间。”他觉得这可能是冥冥中的安排,让自己遇上他,这是一个救命稻草,它是对自己的救赎的救命稻草,所以一定得救上那个落水之人。
随着呼救声越来越急促,管家一边催促着船家快些把船向江中心划去,向呼救声方向靠近,一边努力往犹如蒙上了一层纱的江面看去,渴望想看到些什么。随着船只的慢慢靠近,随着管家的眼睛越睁越大,只见在视线可见范围只有3米的江面上漂浮着一袭白衣,随着江水一上一下地漂浮着。
不容多想,扑通一声,管家就跳下水去救人了。不一会儿,管家已经出现在那袭白衣身边了。“大人,是个男子,脉搏还有跳动,只是比较薄弱。想必是肺部积了水,且受了凉,等缓和过来应该就没事了。”管家一边查看溺水之人情况,一边还不忘向船上焦急的大人说明情况。他清楚,自从自家琴师溺亡后,自家主子对溺水都有一种避之不及又决不能置之不理的情愫。熟水性的管家只用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人扶上了船。细细一打量,白衣黑发,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衣和发虽都沾了水,却依然在凉风中微微飘拂,宛如仙侠下凡般。只是因为溺了水,着了凉,脸色显得过于苍白。
“只是溺了水,着了凉,应无大碍。但还是要细心照应,先给他换身干净衣服,免得生场大病!”打量完毕,王璞堇紧了紧披风说到,不知是因为更深露重的凉意,还是因为又想起了往事,又或者是两者交叠。总是应了那句,不惧生,不惧死,世间万物,唯情不死。
手脚利索的管家不一会儿就把男子扶进船舱换好了衣服,并把他安置在暖和的被褥中。男子很安慰地熟睡中,脸色的血色回来了,不见了刚才的苍白,气息也渐渐地平和了。王璞堇不放心地进来查看男子的情况,听到管家说男子现安稳睡下时,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时管家在收拾男子的脏衣物时,发现了刚刚从男子身上解下的包袱中有一把古琴。“大人,你看,这有一把古琴,是从他身上的包袱里解下来的,难道刚刚的琴声……但不可能啊......那时他都昏迷不醒了......”管家有点疑惑地看看王璞堇,又疑惑地看看熟睡中的男子,想不通,也就索性不想了,把脏衣物收拾收拾也就走出了船舱。
王璞堇从地上拾其古琴,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古琴的断纹很细腻精美,颜色很古朴。可以看出琴已经很古老了,但主人却保存得很好,十分精美。王璞瑾时而用手轻轻摩挲着古琴,时而看看昏迷的男子。回想起刚刚悠然的琴声,看着面前这身穿一袭白衣、生得风流韵致的男子,心想自然是个才子,方才的琴声应该就是出自他手了。但一转念,觉得不对,看着手中的琴,又找不出能合理化这琴声的由来,也就不再纠结了,和着衣也在男子的身旁躺下了,毕竟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帘子在风的吹动下又鼓了起来,初秋的凉气随着帘子的上下鼓动一股一股地涌进,透过帘子的缝隙可以看到管家在和船家柔声细语地攀谈,对面岸边的渔船上都亮起了灯。虽然有点寂寥,但这个秋夜美极了。
本以为男子第二天醒来就没事了,却不慎染上了风寒,一直都没有醒来。细细想来,这跟初原很是相似呢,初原也是个弱身子,动不动就感染伤寒,即使在夏天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王璞堇此次的出游只是为了消遣消遣前段时间被战务烦扰的心,顺便散散心。对了,王璞堇是城中将军府的主人,随行的管家是将军府的二管家。王璞堇虽正处而立之年,却已经身居将军的高位。这都得归功于他在多年抵御叛军的战争中屡立战功,他骁勇善战,机智过人,还与城中另外三人被称为城中四大美男。近来叛军又四起,好不容易才解决这个祸端,这才出来散散心。本来计划出游的时间就只有三天,不容耽搁。所以在回程的时候也就只好把还在昏迷中的男子带上,风寒再加上舟车劳顿,男子仍旧一直没有醒过来,大家还一度以为男子会就这样在睡梦中去了。
回到府中,王璞堇把男子安排在了西边朝阳的厢房里,这间厢房光线充足,好让他能快快好起来,更是吩咐府中仆人好生照料,不容有差池。实在也是奇怪,回到府上不久,男子就痊愈了。这天,管家兴冲冲地到书房王璞堇报告男子的情况。听到他醒了,王璞堇内心深处突然滋生了一种渴望和期待,不知来自何处,这是自从初原溺亡后不曾有过的感觉。随后,王璞堇心里存着无限的期望,无限的要求,用了比上朝更虔诚的目光,看着西边厢房的方向,而后双腿就迈开踏出了书房前往西边厢房看望大病初愈的男子。
王璞堇才踏进房内,就看到了一抹修长的身影正对着正门坐在椅子上喝着茶,那茶杯在他手心摇晃着,手指纤细修长很好看。王璞堇心想,这双手一定得会弹琴,不然就可惜坏了。他的衣服雪白,一尘不染。他的头发墨黑而直,衬托出他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光芒。他没有很多表情,但他清澈的眼睛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眉宇之间透露出来的器宇轩昂更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他比溺水的那天晚上更像一个才子,心中的念想好像又进一步得到了确认。他坐在那里,就让人回想起那种阳光静好的日子,携上琴,一起出去走走,在山光水色中拘一抹春日里的暖阳,携一缕温润的和风,吹吹风,看看云,赏赏曲。此时,就好像两人早已经约好了时间,想好了要去哪,现在只是要一起出门而已。
男子也看到了王璞堇,连忙站起来躬了躬身以示问好,说“在下是一名琴师,四处游历,不料那天却不慎掉进江中。多得大人出手相救,才得以存活。大人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
当听到“琴师”二字时王璞堇像如释重负般深呼了一口气,犹有一种大石落地的轻松之感,那天的悠然琴声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为了验证心中疑虑,王璞堇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你是琴师,不知可否请你为我弹奏一曲。我本是爱听琴之人,无奈家中琴师溺亡后,已大半年没有听过琴了。”
他凝神看了王璞堇一眼,不再多想,转身向琴走过去,落座便弹了起来。
“手起手落间尽是音符的梦旅,时而旖旎绵延,时而热血仙骨,甚是逍遥自在,倾了天下,谢了繁华,醉落了桃花。啊!没错,就是这个声音。”在听到他纤手触及琴发出的声音后,王璞堇有点难掩激动地拍手大叫起来。这是王璞堇梦里的声音,是他那天晚上听到的声音,更是他半年来朝思暮想的声音。
一曲终了,琴师对王璞堇懂得他琴声里的弦外之意似乎并无半点意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璞堇一眼。王璞堇看着眼前的男子,也甚是觉得他的眉眼之间是那么的熟悉。
琴师和王璞堇,就像流浪了好久早已疲惫的琴,终与谱满斑驳年华的谱笺相逢。王璞堇从此又有了琴师,琴师终逢了知己。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但日子却一寸一寸的更有意思。
初原离开后,琴房就搁置了。王璞堇吩咐仆人打扫时,要略去这间,他偶尔也会到琴房去坐坐,看看。自从琴师留下来之后,王璞堇就命人把搁置了大半年的琴房收拾干净,并重新修葺了一遍,仿佛一切归位了,一切又回到了半年前的模样,不仅王璞堇面露喜色,连府上大大小小几十个仆人都喜上眉梢。就像府上不曾少过一个人,现在也没有多了一个人,一切照旧。
琴师在府上的日子就弹弹琴、赏赏花、逗逗猫。对了,提到猫,说来也奇。王璞堇养有一只山猫,严格来说应该是初原养的,毕竟是随他来到府上的。这猫性子极烈,初来乍到时,逮谁唬谁,只与初原一人亲近,初原去哪它就跟到哪。刚开始,连王璞堇也是碰不得的。但渐渐地,山猫居然对王璞堇敞开了心扉,会时常伏在他的脚边,亦或是在他面前敞开肚皮伸着懒腰晒着太阳。不知是初原好好教育一番,亦或是平时俩人常呆一起,终不得而知了。从那以后,初原的日子就由原来的弹弹琴、赏赏花、逗逗猫,变成了弹弹琴、赏赏花、和王璞瑾逗逗猫。但自从初原离开后,山猫就只跟王璞瑾亲近了。所以,琴师能逗山猫,这本来就是一个很神奇的事情了,山猫居然也自来熟般,琴师去哪它也跟到哪。府上大小都觉得很不可思议,纷纷开玩笑般骂山猫是白眼狼,每天给吃都不让亲近,生人一来就黏上去。山猫还是不予理睬,跟在琴师后面上蹿下跳,于是大家也就都散了去了。
在没有公务缠身的日子里,王璞堇时常一天里总到琴房去三次,早中晚各一次,只为听琴,连同出去游玩都不想,亦且没有功夫。想来也是,自从琴师留下来了以后,王璞瑾就很少像初原在时那样相伴到外面去奏曲赏曲,江边河边更是万万去不得,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他只觉世间上但凡有一个词、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琴师的,就都是好的,所以他万般珍惜现在的时光,他承受不起第二次失去。
但王璞堇有时上琴房上得太密切了,在琴师空闲的时候去,在琴师用膳的时候去,在琴师休息的时候也去,有时只因为自己突然有了灵感,想把其谱成曲子,不管三更半夜也照样上琴房。所以,有时候琴师也会耍耍小性子。为了表示对王璞堇来得不是时候的抗议,他会故意把曲子弹得软意绵绵,而王璞堇也会如实回击到:“好听好听,但未免软了些,能在铿锵有劲点儿就更好了。”每当琴师听到挤兑他的琴声时,他总是先优雅地放手,止住琴弦轻颤,停顿好一会儿,等到王璞堇反应过来自己踩到了琴师的尾巴了,好声细语地请求再谈一曲时,他再蓦地指挑琴弦,“铮~!”苍劲之音蓦然炸起,如百万雄狮的战场,直到王璞堇忍不住大力拍掌:“好!好!”也算在这种你一言我一语中把日子过得饱饱满满的。
......不知不觉,秋去秋来,就这样,度过了一段琴师抚琴,大人吟唱的太平日子。
但美好的东西或许总容易消逝,故事也难得长久。时间消逝,到了第三个年头,战事再次兴起。不禁让人问,生命到底是什么呢?它充满着无数的“变数”,这是我们所不能掌控的。唯一能做的是,当你确定“变数”已无可避免时,那么“变数”带给我们的痛苦才会减轻,因为没有能比“变数”更坏的了。它让你时时刻刻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段时间,王璞堇已有大半个月不在府上,更别说上琴房了。
一天,王璞堇一忙完公务就上琴房去,未靠近琴房就已先听到那缀满花谢花开,落满人世沧桑的琴声,脉脉残念,均是追忆往昔那无限的美好时光。王璞堇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这琴声重新缀上快乐的音符。
“朝堂中忧国忧民,市井中忧国忧民,连你也在忧国忧民了……”王璞堇靠在门边看着正在弹琴的人说道。接着正想闭着眼倚在门边听琴时,琴声戛然而止了,回头一看,原来正在抚琴的手停了下来。
“嗯?你怎么停了?”王璞堇看了琴师一眼,又闭上了眼睛不解地问道。
“你太吵了,没心情,你很闲吗?”琴师不满地说到,或许是看到当下不太平的时局,琴师也很担忧。听到琴师在说话,王璞堇正身看着他,还能看到他颤抖的双唇,是在压抑情绪,还是在憋住刻薄话,又有谁能知?夏日黄昏本应是流光溢彩的,但此时却是阴霾重重的。
为了缓解一下低沉的气氛,王璞堇故作轻松地说道:“别这么扫兴,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我明天就要带军出征了,听听你的琴声会让我放松下来,我回来后你可要给我作一首新曲犒劳我呀!”
听到他要远征,琴师呆滞了几秒,随即说道:“是该远征了,人们还等着你们的守护!”但其实心里想着的是“那你就给我快些平安回来”。当然,这话并没有说出来。
门外的黄昏依旧,屋内的王璞堇靠在门边上闭着眼,琴师抚弄着琴弦,这一切一切都搅浑在一起,埋藏着力量。似乎在一种痛苦和悲哀中寻找着强烈的出口。只是,黄昏很美,看起来也像是阴霾霾的,蓝天很蓝,看起来却像是蓝得发黑,那天空显得越发的矮,好像要与大地融为一体......
但是,越渴望越期待的东西越叫人稍稍不安,并且这种不安来得极快。战败的消息很快就传来了,快得容不得人作出第二个选择。一天夜里,管家接到消息,城已经被攻破了,必须马上遣散仆人让大家都安安全全地去谋求生路。就这样,将军府里的人不得不马上离开,所以琴师得马上搬离将军府。府里的人都乱成一团了,大家都忙着收拾东西,搬东西。没有战场,没有硝烟,却也兵荒马乱。时常都以为很懂得了什么叫做危急,遇到真事,却危亦不是那种危发,急亦不是那种急法。它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你的身边,足以让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危急,一次就足以理解透彻。
“琴师,你最钟爱的那把琴不用带走吗?”管家看到琴师平时随身带的古琴还搁在琴房里,不禁询问道。
“不必了,无人欣赏的琴乐,不过是一介死物。听琴之人已不在,我又能为谁弹奏?东西都收拾好了吧,我们走吧……”
那天夜里,满天星光,满地月亮,本是良辰美景,却不知,人生何如,如此悲凉。
十年后。
王璞堇再次踏足将军府,那里早已是一片荒凉,至今忆起,依然怀疑过去的一切是否一场美妙梦境。墙根、转角、大大小小的各式建筑都充斥着哀哭,哀哭着被摧毁、被埋没、被遗弃的那些岁月。那斑驳的痕迹上似乎还能看到人们活动的痕迹,你看,管家曾坐在着那个椅子,伏在桌子上算账;二男经常打扫的那条长廊,好像一整天都在打扫,一年四季都在打扫,不再做别的事一样;大娘在厨房里煮醒酒茶;琴师坐在琴房里弹奏......似乎还能看到那些快乐的人,还能听到那些快乐的声音。但那些丛生的杂草、破败的建筑府邸显得格外的惹人讨厌,它不断地提醒王璞堇,这里经历了战乱,很久以前这里就经历了战乱,这里不再有管家,不再有二男,不再有大娘,不再有琴师,破败得甚至分不清是冬天,还是秋天,一切都在哀哭着。
一步一个阶梯,比任何时候都要希望这个阶梯再长点,再长点。阶梯尽头,推开那扇紧闭的门,走进昔日那间琴房,熟悉的琴放在熟悉的位置上,熟悉的椅子,熟悉的身影,还有熟悉的问候“你终于来了,坐吧!”都一股脑地向王璞堇涌来。还是那个他,还是那把琴,他为王璞堇弹奏了一首从来没听过的曲子。缠绵风与沙,一曲醉徜徉,江边一遇,相伴一生,悠然轻快的曲调,一音一符,一生一梦,在逍遥涧里相遇述说那些时光里的自在逍遥。突然,逍遥转变,是离愁,是困苦,似哀似伤似痴似痛,细细听来,又似全无,一切释然。这是一首王璞堇从没听过的曲子。曲水流觞,沧海踏歌,只愿唱一段一羽轻尘,唱那暗淡的留年,唱那明灭相随又离别的时光。
“旧人重逢,新曲相迎共庆贺。十年过去了,原来你还记得那个约定!”王璞堇若有似无地喃喃自语到,丝毫不敢大声,生怕声音一大,面前的他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吵死了,闭嘴。就不能安静听我弹奏吗?”两人于是不再说话,悠扬缥缈的曲调让王璞堇昏昏欲睡。然后,果真坐在门槛上倚靠着门边睡着了。这十年间,王璞堇几乎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梦境,他站在初秋的黑漆漆的天空下,赤身裸体地浸泡在寒冷的江水中。他虔诚地祈祷第二天快来,那样他就可以收集阳光过冬。但是,那样的黑夜是那样的漫长,黑夜就像筑起了一堵高高的墙,令那残阳无法翻越的高墙。就仿佛黑夜永生,第二天无法到达。在梦里,他从来没有等到第二天。他在梦里开始知道,残酷的现实往往更需要人去直面它,很残忍,但无可避免。
不知过了多久,王璞堇醒来了,哪里有什么琴师,他坐在痕迹斑斑的门槛上,眼前是一把积了灰的古琴,琴房里到处都布满着蜘蛛网……
直到这一刻,直到完全目睹了,王璞堇才愿意去相信,这以前他所熟悉的一切东西,都随着那场战争一齐永远地烟消云散了。江山还是江山,朝代还是朝代,只是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他全身一软,跌坐在地上,久久地看着那满是灰尘的琴,想着他那还不熟悉的新生活,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王璞堇经过四处打探,得知城中有位琴艺高超的老者。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老者,包括初原,包括琴师,包括那晚的江边,包括那个琴房的琴声......那位瘦弱健朗的老者静静地坐在木椅上,平静地聆听着王璞堇的述说。他捋了捋那花白的胡子,最后摩挲着古琴上的断纹意味深长地说:“有人说,物随人久,物亦化形,我想,你是遇上了。只怕那妖琴师也是在主人的遗憾中孕育而生的,他寄托了主人所有渴望和期待。只是你当真要将这琴赠予我?”
弹琴奏曲之人已不在,空留一琴在身旁亦是睹物思人,后伤情,不必了。“是,我这一生有愧与他……这琴灵在我这也只会慢慢磨灭,不如让他跟随您,也算弥补我的遗憾。”
在返回的路上,如遇到琴师当晚一样也下起了绵柔的雨丝,才惊觉,又是那样的初秋。王璞堇望着那些打着伞、匆匆避雨的行人。看得出了神,竟径直收起伞,走进雨中,细小的雨滴打在身上,滴滴答答的,一点也不觉得冷,只有一种亲切、清新的感觉。走在铺着鸽子蛋般大小的石子路上,紫的、黄的、绿的、五颜六色,像一条无尽头的彩带。抬头一看,原来雨停了,天空加上了一架彩虹桥,一片片云就这样地挂在天空中。
在王璞堇离开后,老者静静地和古琴待了好一会儿。想到琴灵,老者特意为古琴造了一个小凉亭作为他的安身之所,这里别有洞天,山水溪流,僻静幽远,绝无人打扰。
这天,悠然的琴声又响了起来。悠然、轻快,好像世间万物在这琴声里自由舒卷,
“嗯?先生,您请了乐师来庭院吗?好特别的琴声,不知可否见识一下!”来家中拜访的学生问道。
“是啊……是位尽职的琴师,但可不要去打扰他!”
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去等待。
将士释放我孤身归故里,却不想,留下了我们熟知的那半首乐曲,它夹杂着你低沉的哀叹。那回忆就完结在那里,这年岁依然悄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