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羊花我的一个道姑朋友》一个没有感情的唐门

1、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1.
　　今日是阴天，论剑峰上依旧如往日一般小雪飘零，一个身穿道袍的女子沿着上山的小路缓缓走来。
　　那女子身材羸弱，脸色被冻得发白，纤细的身子裹在紧身的道袍里更显瘦弱，仿佛随时要被山间的风吹走似的。但她依旧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往上走。
　　终于到了论剑峰顶，阳光洒在女子身上，让她看上去恢复了几分人气儿，她绕过了挺拔的剑松，来到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看着地上的一个小土堆，微微的笑了起来。
　　“师兄，白姐姐，你们看我又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辛夷有些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酒罐子，“去年春天埋下的杏花酒，最适合冬日拿出来与朋友共饮啦。”
　　说罢辛夷竟也不顾地上山石凉气袭人，一撩衣袍席地而坐，从怀中掏出三只酒杯，两只倒满酒放在土堆前，剩下一只她拿着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一声清唳传来，一只仙鹤盘旋着降落在辛夷身边，竟也不太怕人，挪动着小步子走到辛夷身边歪着脑袋打量她。
　　辛夷笑着对它举起酒杯，问道：“怎样？你也要加入我们的酒宴吗？”
　　仙鹤歪了歪头看着她，眼神非常无辜，忽然一低头，就从地上的酒杯里唑了两口酒。
　　辛夷一时不察，仙鹤已经把酒喝下去了，不禁担心道：“欸，这？仙鹤可以喝酒的吗，会不会拉肚子呀，这可如何是好？”
　　只见那仙鹤先是静立一会，忽然迈开步子，翅膀也跟着展开，长颈时而向上弯曲时而低伏着，竟然开始翩翩起舞起来。
　　辛夷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那仙鹤腾飞而起，环绕了一周后又落到自己身边，不禁赞叹道：“好看，到快要赶上我师兄的剑舞了。”
　　仙鹤灵性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怀疑，仿佛不信谁能比自己舞得还好看。
　　辛夷一乐，轻轻地摸了摸仙鹤的长颈子：“你别不信，我跟你说，我师兄呀………..”

　　2.
　　周玄参，乃是纯阳清虚子于睿门下大弟子，生于江南大户人家，因为少时身体不好而被送来纯阳练功，他自幼聪颖，根骨奇佳，于是剑法进步神速，惹人注目，被清虚子于睿注意到了，看是个漂亮又伶俐的小娃娃，于是收在自己门下。
　　周玄参十五岁剑法初成，又有侠义之心，便告别师父下山历练。还没开始遇到什么不平之事呢，就在树林里捡到了满身是伤的辛夷。
　　辛夷家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家，靠着十几亩田地养活一家，以往的日子也还过得去，但自天宝年开始，赋税多了不少，家里日子开始紧绷绷了起来，好在辛夷家只有她一个孩子，也算养得起。但好景不长，辛夷的娘亲又怀孕了，生出来是个儿子。辛夷知道不妙了，本来就穷苦的家里养不起第二个孩子，但爹娘绝不会把小儿子送走，聪明的辛夷从偷听来的只言片语和父母看自己时眼中透露出的愧疚知道了，他们要把自己送给镇里大户做个童养媳。
　　大户是个恶名昭著的，辛夷自然不愿意，被送走前一天晚上自己摸黑跑上了山，谁知身上被树枝划得破破烂烂的不说，还遇到了不少野兽。
　　当时辛夷面前堵着一只野狼，她觉得自己是死定了，那狼眼死盯着她，发出邪恶狰狞的光，倏地一跃，就要往辛夷喉咙上咬去，辛夷吓得忘记了动弹，闭上眼睛，只等着死神来临。
　　“姑娘没事吧？”一个好听的嗓音响起，伴随一声剑划过皮肉的声音和野狼的哀鸣，辛夷突然就放下心。她睁开眼，这时天上的云忽的拨开，露出的月光洒在身着素白道袍眉眼俊朗的道长身上，恍若天上的谪仙下凡拯救世人的苦难来了。
　　辛夷傻傻的看着他，还没看够呢，忽的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3.
　　辛夷醒的时候，母亲哭哭啼啼的正好就在她身边，见她醒过来，连忙拉着她的手术说不会把她送给大户了，娘亲对不起你。
　　辛夷急了，推开母亲的手，焦急地问：“道长呢？”她甩脱还想拽住她说些什么的母亲，匆匆忙忙地朝外厅跑去。
　　还没到外厅，辛夷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周公子你是不知道呀，我们家里穷，女儿又大了，赋税也增加了，家里的粮食真的是不够吃啊。把她送出去也是无奈之举。”
　　原来他姓周，辛夷小小的激动了一下，继续听了下去。
　　周公子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质问道：“那你们也不应罔顾他人意志行事，更何况我听说那大户人家素有恶名，你们这种做法，岂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说法。辛夷在心里挥舞着小拳头，为周公子加油助威。
　　“那依公子的意见？”父亲犹豫的声音响起。
　　“我会给你们留下几锭金子，够抚养两个孩子长大用的了，有富裕的还可以做些小买卖，这样也不会再如此贫穷了。”
　　“这怎么好意思，”父亲带着激动和喜悦的声音响起,”我们全家都会铭记……”
　　“等一等！等一等！等一等！”辛夷忽的跳了出来，“我们不是一家了！别带上我”
　　“辛夷你闹什么！”她听到母亲在背后说话，也接触到父亲不解的眼神，仍然倔强的说道：“从你们打算卖了我开始。我们就不是一家了。我辛夷以后无父无母，天地为家，再见了！”
　　说完辛夷飞快的从屋里跑出去，把父母亲的呼喊甩的越来越远。
　　4．
　　她一路狂奔，至少跑了有两三里跑到一个土地庙里才停下，辛夷知道这是村子的边缘了，再往前，她是真的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辛夷走进庙里，堆了一堆柴草，用石头打出火花，点燃了草，却看到庙门口有一个白影。
　　“是你啊，周公子”辛夷看清来人是谁，松了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周玄参走到火堆前，也一起坐下，问她：“你看起来还未到舞勺之年，一个人在外，如何生存呢？”
　　辛夷沉默了一会，不定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得晦涩难懂，过了一会，她轻轻说道：“天地之大，我总能找到归宿的。”
　　还没等周玄参继续发问，辛夷脸一红，小小声问道：“对了，还有一事，你救了我，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你叫什么呀？”
　　周玄参见她支支吾吾这么半天就是问这个，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周玄参。”
　　“周玄参，周玄参。”辛夷念了两遍，她把自己蜷成一团，把脸藏起来，生怕被看到面上的红晕。
　　“你叫辛夷对不对，我听你父母说了，乘赤豹兮从文里，辛夷车兮结桂旗的辛夷，真好听”周玄参微笑道。
　　“恩。”辛夷闷闷的回答了一声，现在她开始担心露在外面的耳朵也红了怎么办。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辛夷，你跟我走吧。”周玄参突然说。
　　“真的吗！！！！！”辛夷眼神亮亮的突然抬头，眼中绽放的希望之光把周玄参吓了一跳。他连连摆手，看到辛夷骤然失望的神色又补救道：“我不是说跟我走，我是要下山闯荡的，带着一个小孩子可闯荡不了，不如我给你写一封信，再送你纯阳宫在山下的接待点，你就上山安心练剑，跟我一样做个纯阳弟子吧，这样也不至于孤苦无依，一个人在江湖上漂泊。”
　　“什么嘛，”辛夷为周玄参的称呼不满意的嘟嘴，“我不是小孩子，你等着，我一定好好练剑，将来超过你。”
　　“那这么说定了。”周玄参笑了，温热的手摸了摸我的头，“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师妹了，要好好习武呀，小师妹。”

　　5.
　　天越发的阴沉了，雪下得稍微大了些，冰凉的雪花落在辛夷脸上，将她从回忆中唤醒，辛夷回过神来，见仙鹤还在一边站着，但地上两只酒杯的酒都快要冻住了，于是把酒泼掉，又换上新的，自己也斟了一杯，仰头喝下，叹了口气道：“那个时候我真应该死缠着师兄，缠着他，陪他一起行侠仗义，陪他一起看过长安的繁华，洛阳的庄严，陪他游历各大门派，陪他见识万花花海，陪他，陪他遇到白微姐姐。”这时辛夷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她又灌了一口酒：“那时我，还在纯阳练武，每天从天不亮，到其他师兄师姐看不下去了架着我去睡觉，拼命地练武，为了那个随口的约定。在这个时候，你和白微姐姐应该早就相遇了吧，我之前说的那些她应该陪你看过了吧。”
　　“那一天，我听说你回来了，我有多开心你肯定不知道。我那天早早地起来，换上最新的道袍，还沾了些胭脂在脸上，兴冲冲的去山门迎你，拨开重重的人群，我终于看到了久别的你，还有和你十指相握的白微姐姐。”
　　“我怔住了，师兄你光顾着和相熟的师兄弟打招呼，根本就没有看到呆若木鸡的我，反而是白微姐姐，注意到了我，冲我笑了一笑，眉眼如画，真的是非常好看。我从未想过世上有哪个女子配得上师兄，但那时见了白微姐姐，才知道什么叫天造地设”。
　　“白微姐姐是万花谷弟子，面貌端丽又平易近人，很快受到了纯阳宫弟子们的欢迎，我也不例外，白微姐姐真温柔啊，她知道我是师兄只见过一面的师妹后带我去找师兄，然后看我气哼哼的追着师兄打，只是笑着，嘴上劝着，其实很开心的看着我们玩闹。带白微姐姐熟悉纯阳这个任务很快也交给了我，虽然做这个任务的时候师兄总是跟在后面做跟屁虫，我也只能笑着把白微姐姐推到师兄怀里，大喊着’才不要做灯泡’然后把单独相处的空间留给他们。”
　　“其实我多想和师兄多呆一会呀。白微姐姐最喜欢论剑台，师兄就总在论剑台舞剑给她看，我跑的远远的，躲在大石头后面，也探出头悄悄地看，看师兄游龙一般的剑舞，看师兄笑着收剑，看着一对璧人相拥而立，心痛的发麻，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6.
　　“我以为，师兄和白姐姐幸福的日子能一直继续下去，哪怕这份幸福里没有我的存在，我还是这么希望的。就在这个时候，安史之乱爆发了，虽然没有波及到纯阳宫，但纯阳宫弟子仍有些人心惶惶。
　　而我，我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劫难。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周玄参一脸严肃的对我说“师妹，我们成亲吧。”
　　我当时以为他疯了，那剑鞘怼了他一下，他却认真的跟我说“安史之乱爆发，我绝不能坐视不理，我会下山加入唐军，但我不希望白微跟我一起去，我要一个借口使我们分开，这个借口，我选了除了我跟白微最熟的你。”
　　“我？”我的声音有点颤抖，反问道：“你和白微在旁人眼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你这时候说要与我成亲，你知道这会使我处于何种境地吗？”
　　“我，我知道，”周玄参惭愧的低下头，但急切地说：“但除了你没人适合帮我了，等我加入唐军，白微也回万花谷了，你就可以把真相说出来，与我解除婚姻关系，大家都会理解的。我一定要尽我之力守住这海清河晏，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白微能好好活着，活在太平盛世里。”
　　我沉默不语，其实我知道，就算他没有任何借口，我也会无法拒绝他所有的要求。
　　婚礼的日子定下来了，周玄参宣称我得了急病，时日无多，最后的心愿是与他成亲。白微姐姐找了个屋子把自己关起来，我几次想去见她她都不应。我看到师兄弟们看我的眼神，是在看横刀夺爱的小人的眼神吧，但我无所谓，我心里想的只是能帮到师兄。
　　成亲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喜房里，门开了，又关了，来人带进来一阵花香，是白微。
　　白微坐在了我身边。叹了口气：“他走了？”
　　我点头：“是啊，连夜就去加入唐军了。”
　　没错，我把实情告诉了白微姐姐，我觉得我不能瞒着她，这对她太不公平，于是闯进她住的屋子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我把红盖头取下来，又一件一件把头上的首饰拔下来，看着白微姐姐平静的脸，心里难受，问道：“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白微无奈的笑笑：“他那个人呀，做了决定哪能是我阻止得了的呢，他既然希望我平平安安的，我便不做他的拖累，一切照他的意思行事。”
　　白微看我眼眶通红，叹了口气，侧了侧身把我抱在怀里，说到：“是我们对不起你啊”她轻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过了一会，犹豫着说，“辛夷，你，你是不是喜欢玄参呀，我在婚礼上看出来了一点，是我的错觉吗？”
　　我忍不住在白微的怀里大哭了起来：“是，我喜欢他，从他第一次救了我的命，我就喜欢他，这么多年了，我日日夜夜魂牵梦萦能与他一起仗剑江湖，但我也好喜欢你，我也高兴你们能在一起，我也想祝福你们。他这次有求于我，我除了难受，居然还有一丝欢喜，因为我也能挂着‘周玄参的妻子’的名头活着了，我是不是很卑劣，我对不起你们。”
　　“没有，没有，”头顶上白微的声音也哽咽了，“是我们对你不起，是我们对你不起啊”
　　那个晚上，我和白微姐姐紧紧拥抱着，谁也没有放开谁。

　　（辛夷白微抱了一夜，抱久生情，周玄参绿，本篇完）

　　7.
　　“啊？你说后来？”辛夷喝的眼神有些迷离了：“756年潼关之战，二十万唐军，就是我师兄加入的那只唐军，一共二十万，大败而归，你知道逃回来的有多少人吗，八千，这八千人里，没有纯阳弟子，没有我师兄，没有周玄参。我终于可以把这个弥天大谎给说出来了，师兄弟果然没人责怪我，反而非常关心我，但我要他们的关心有什么用呢，我把潼关的消息送到万花谷，得到了白微姐姐的回信，说要与谷中师兄弟一起加入河南节度副使张巡的队伍了，我也想和她一起去，我不想再被人丢下了，但是也许是说谎得了报应，我身体真的日渐不好，这点白微姐姐也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让我跟着的。”
　　“后来呀，他们被困在雎阳城，困了十个月，终于陷落了，从守城将士，到支援的江湖人士，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我啊，我什么都没能做得了，只能收拾了师兄和白微姐姐的遗物，偷偷地埋在了他们最喜欢的论剑台。这样每年，我们三人还能有片刻相聚。”
　　“不过啊，我明年说不定不能来看你们啦，我也要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了，不过也无需害怕，要是能遇到师兄和白姐姐那就太好了”。
　　天愈发的阴了，雪越下越大，不知不觉辛夷身上已经积了薄薄得一层雪了，她仰头喝尽最后一口酒，站起身来掸掸衣服，仙鹤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展开翅膀飞走了。
　　辛夷目送着仙鹤飞远，转身对着地上的小土包笑道：“师兄，白姐姐，天色晚了，雪也大了，我再不回去就要提前去陪你们啦，哈哈，我开玩笑的。”
　　她收起笑意，轻声说了句‘等我’，便转身沿着来路走去，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