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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最后的白日 ...

  •   这是一年中唯一的白日。
      被阳光遗忘的地域,光明本应更被珍惜,可惜对于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而言,这一天的到来并不是个好消息。

      女孩走在肮脏的小道上,不合身的破烂衣服,灰扑扑的头发和脸,正如此处行色匆匆的每个人。

      身后有人认出她的身影,出声叫住她。
      “嘿!格拉斯!”

      听到声音,女孩第一时间将怀抱着的拾荒战利品抱得更紧,接着才回头看向声音来源。

      她身后几步外站着一个长着灰突突的长胡子,个子高高的中年男人,是他们这里的聚落长。

      女孩脸上灰突突得,一双如幼兽般警觉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这个在这片浸着血与罪的土地上生长的孩子早早就懂得一个道理:
      认识的人,并不意味着安全。

      视线交错,高大的男人察觉到她的警惕,迟愣片刻,有些艰难地挤出几分僵硬的柔和,他显然并不擅长安抚和微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情绪有丝毫作假,他多余的那点怜悯都浸在眼底,亮晶晶得,也无关痛痒得浸着。
      或许也因着这些多余的情绪,往日爽利的男人稍有迟疑才开口:“第二轮抽签晚一会儿就要开始了,你回去记得提醒你的母亲和继父。”

      第二轮抽签开始,意味着第一轮抽签已经落幕,何况男人别扭的态度,对方什么都没多说,但其实又什么都说完了。

      偏女孩如同没有听出背后的含义般,她淡定地轻轻点头,态度与其说是乖巧柔顺,不如说是冷漠麻木。
      没有绝望,没有歇斯底里,她就那样眼睛亮亮地与男人平和对视。

      这反倒让男人有些窘迫,硬着头皮干巴巴地继续开口:“这次交保的人比较多……”
      这是他本准备好等每个像她这样的被通知者怨毒地咒骂发泄过后,再给予的适时的解释和安慰。可在此情此景,他后知后觉地觉得这些话对面前这个半大的孩子过于残忍,声音渐渐停歇。
      他有些窘迫地挠挠头,一双褐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格拉斯,像是身处一场不熟悉逝者的遗体告别仪式般窘迫,又带着些于事无补的可惜情绪,临别前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道:“别害怕,孩子,别害怕,上帝会保佑你的……”

      女孩安静地点头接受——即使她并不同意对方的说法。
      然后又点头示意,抱着怀抱里的东西低着头跑远了。

      【他未免太过乐观和热心。】
      格拉斯边跑心里边想着。

      原谅她的少见多怪,毕竟在这片土地上,这类积极到愚蠢的品质,确实是太过于罕见了。
      这让格拉斯忍不住好奇,维持着这么愚蠢的品性,他是如何活到这个年纪的?

      格拉斯困惑间,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某个人的身影,一个最近总是在她梦中造访的身影,心底原本死水般平静的心湖泛起一阵波澜,但紧接着她便晃了晃头,极快地与自己和解。
      ——算了,这简直是个无解的难题,她可没有过多精力纠结在这上面。

      今天是难得的白日,以往每次拾荒都冒着生命危险的满月区边界,今日安全、富朔又拥挤,还好她仗着平日的经验,从拥挤的人潮眼皮底下,仍然悄悄地藏了不少好东西。

      她抱着怀里硬邦邦的黑面包,却如同满抱金币的守财奴,警惕又迅速地避开擦肩的每一个人,唯恐招人觊觎。

      直到走到自家院子里,她才敢舒服地喘上一口气。
      但或许是她的脚步声和气息终于被屋内的人捕捉到,原本还安静宁和的房子里,匝然传出来一声尖锐的叱骂声,接着便如同开锣的大戏一般,一男一女的吵骂声接踵而来,似乎生怕外面的这位观众听不清晰,一声比一声投入和高昂。

      “你怎么能这样!那可是格拉斯的交保钱!你这个魔鬼!”

      格拉斯站在门口,对着这场专门为她而唱的戏,此时的心情竟然是平静的,甚至有心情后悔,自己应该在上一个拐角先安静地吃完一个黑面包再来看这场戏的。

      她有点饿了。但这时候吃个面包的话,是不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但她实在太饿了。

      屋子里的人似乎因为格拉斯迟迟没有动作而有些急迫,吵闹的双方中的那个女人在屋子里的男人的示意下,佯装自然地边气呼呼地咒骂着男人,边踹开门。
      “上帝啊!那可是格拉斯的交保钱!你怎么可以用来赌!你是疯了么!”身段窈窕的女人偏侧着头朝男人重复地骂着与之前相似的话语,说罢,才装模作样地转过头来,打算做出一副才发现格拉斯的样子。
      她其实是个蛮有信念感的演员,但在看到没忍住诱惑地拿出黑面包,已经啃起来的女孩,还是怔住了。

      “母亲,”四目相对,格拉斯吞咽下口中的干涩又粗糙的黑面包,没有留给刚结束戛然而止的争吵的男人和女人过多的时间喘息和反应,平静到几乎有些无辜地通知,“聚落长让我们去抽第二轮的签。”

      原本只是装模作样的两个人,在短暂的迟愣过后,被这么一句话,真正地点燃了起来。
      “……什,什么!!???”

      格拉斯身后,玩耍归来恰巧推开院门的妹妹,被父母尖锐的斥问吓得愣在原地。
      听到脚步声的格拉斯回头,当着三个人的面,重复了一遍。

      “聚落长说,我们得去抽第二轮的签。”

      ……

      母亲和继父的低咒声持续了一路。

      格拉斯身后跟着她今年刚满十岁的妹妹安吉拉,两人差三岁,是同母异父的姐妹。

      对方今年刚满参加抽签会的年纪,一周前第一轮抽签的时候还带着天真的好奇,但或许是被上一次抽签结果落幕后穷困的被选者们绝望的嘶吼和挣扎吓到了,又或许是一周的时间终于让她清楚了抽签会到底意味着什么,此时的她有点蔫哒哒的。

      “诶,格拉斯……”安吉拉从来不叫格拉斯姐姐,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即使格拉斯没有回头,她也仍然兀自说下去,“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她快走两步,凑到格拉斯身旁,压着声音,避免打扰到父母的骂街。

      “约翰家里没有钱交保,他的母亲这次只能参加狩猎日,他已经因为狩猎日失去过他的父亲了,他最近很害怕,每天都伤心地围在他母亲身边,很久没有和我们一起玩了,因为他知道,他的母亲也回不来了。”

      格拉斯没能如安吉拉的愿找明白重点,有些心不在焉地问:“约翰是谁?你的新朋友么?”

      安吉拉气得辫子都要飞起来了:“你疯了么?他可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这鬼地方哪来的新朋友?”

      格拉斯:“哦,抱歉,我本来也不太清楚你的朋友们。”
      她嘴上说着抱歉,神态上却毫无歉意,一双黑亮的眼睛里半点没映上安吉拉的影子,漫不经心的样子透露着惹人不喜的散漫。

      安吉拉看在眼里,气呼呼地深吸一口气:“算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没有人给你交保,你也会死在狩猎日的,可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

      格拉斯闻言,难得收回视线,偏头看向她这个明显比自己这个“要死的人”更焦虑的妹妹,微微挑眉:“害怕会让我从猎物名单上消失么?”
      安吉拉瞪她:“你在说什么疯话?”
      格拉斯忽而笑了:“你看,你也知道得,害怕没有任何用处。”

      远处就是二轮抽签的教堂,距离躁动的人群越来越近,母亲和继父也渐渐收敛了嘴上不干不净的咒骂。
      嘈杂的环境中,格拉斯正眼和自己这个忍不住操心的妹妹对视,她眼底没有注定迈向死亡之人的丝毫灰败和绝望,反而像锁着一簇至浓至暗的异火,隔着琉璃的窗户,那火焰越是压抑越是灼热,仿若近在咫尺,烫得安吉拉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却又被格拉斯由二人拉住的胳膊制掣住动作。

      “别做没用的事。”
      她明明压低了声音,却因为郑重的态度,字字震耳。
      “这也是我对你的忠告。”

      安吉拉没有任何预兆得落泪,隔着朦胧泪眼望向这个自己从来没有叫过一声姐姐的人,也第一次意识到:
      像是约翰面对他的母亲一样,自己也在恐惧着面前这个只是“格拉斯”的,看起来对自己毫无关心的女人的死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最后的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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