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微光》lucica

4、仇恨渐去

　　接下来的日子是枯燥乏味的，是近乎可以把人活生生逼疯的。这里的光是暗淡的，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空间如此狭小，让她如一头困兽一样被囚禁在这里。
　　每一次，当她的情绪有一点失控，当她对自己在这里的处境愤怒不堪，很快这个奇怪的空间就会诱导她彻底的失控，彻底的发疯。然而，当她体力耗尽，失去意识后，当她再次在地上醒来，她只能想起自己发疯时不堪的样子，用拳头一次次击打墙壁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懦弱，掩饰自己对现在的处境的担忧以及对未知的危险的恐惧和屈服。
　　每一次的烦躁，每一次的失控，都会让她曾经的心底最为黑暗、最不想回想的记忆重新涌现，让她一次又一次地亲眼目睹那个充满了甜蜜的大宅，如何在那些扛着枪的大兵手中，变成了一片破壁残垣。大宅中，每一处都不在是曾经的样子，曾经被娘亲手布置的一切都被砸碎，被那些大兵搬走。
　　唯一剩下的，能够证明娘的存在的，就只剩下了她的院落后那片由25块大青石板铺就的小广场。最初，在大哥去上学时，大哥想要一处可以在屋外读书的地方，娘为他在那里铺设了3*3的大青石板，为他放置了石桌石椅，将这里布置得井然有致。
　　后来，二哥在学堂，跟着老师学武。虽然只是些没有什么用的打拳踢腿，不过娘还是将这片小广场扩建，变成了4*4的大青石板。大哥在角落里大声读书，二哥会在青石板上嘿嘿哈嘿。听爹爹和大哥说，当时二哥还是超乎寻常的自信，自己能够成为所谓的一方大侠，除暴安良，劫富济民，总之是做一切那些话本上面的大事。每次提起二哥的习武，父亲和大哥都会毫不犹豫地跟她嘲讽二哥花拳绣腿、眼高于天，二哥就会像是被捉到了小尾巴一样，脸红脖子粗地跳起来反对，比划着告诉她，他还是很厉害的，以后还会更厉害；而她和三哥经常会附和爹爹和大哥的话，一起嘲讽二哥，不过当二哥偷偷塞给她和三哥好吃的和好玩的东西以后的一小段时间以内，她和三哥还是会附和二哥一下的。每次一到这时，娘就会在旁边抿着嘴开心地笑。
　　等到她和三哥长大了些，知道了扩建的事情，就一起去找娘，他们也想要玩耍的地方。为什么大哥和二哥都可以在青石板上划一块自己专属的地方，他们就没有呢？这分明不公平嘛。于是娘就将这里扩建成了5*5的大青石板，她和三个哥哥们重新划分了这里每一块青石板的归属。娘总会笑着说，幸好她没有生更多的孩子，要不然整个大宅都要铺上青石板了。

　　在失控时，她会一次又一次地在眼前看到和蔼的管家爷爷被大兵一枪打中头部，当场毙命，就只是因为管家爷爷拦阻了他们闯进主院的举动。他们对待管家爷爷就如同对待拦路的东西，而绝非活生生的人，绝非是一个照顾了她的父亲，她的三个哥哥们，又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老人。

　　在失控时，她会一次次看到那一天发生的一切，以及在乱葬岗时，趴在早已冰冷的爹爹、娘和大哥的尸身上痛哭的自己。那时，她只有12岁，还是被亲人保护得无微不至的天真的小女孩。她只知道，县城原来的县令莫名其妙地在自己的卧房里死了，县城来了新的军阀。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很紧张，家里总是出乎寻常的安静，爹爹、娘和大哥总是神神秘秘地在那个小房间谈话。但是她当时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毕竟当时整个县城都很紧张，大街上的人们行事匆匆，哪怕是曾经最热闹的地方也不再有人高声叫嚷，大家都是悄悄地。
　　她从未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一大队扛着枪的大兵，那些曾经对爹爹和大哥卑躬屈膝、百般讨好的大兵，会这样强硬地闯进大宅，杀了管家，杀了几个挡路的下人，强制带走了爹爹、娘和大哥。他们大声喊着，不要管他们，让二哥、三哥带着她，快逃，快跑。
　　二哥在保护三哥和她的时候倒下了，三哥带着她疯狂地逃。当三哥和她被大兵们包围的时候，三哥将她塞进了路旁的箱子里，告诉她在这里等到没有人了再出来后，就跑向了另一条路。躲在箱子里的她只能听到耳旁一队队大兵走过，听到耳旁响起的一阵阵枪响，泣不成声。
　　当从木箱的狭小缝隙中看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在深夜，当耳旁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她慢慢地从箱子里爬出来，眼前只有一片狼藉。她将自己身上已经划破了很多地方、但是仍能看出颇为华贵的裙子脱下，换上了垃圾堆里一件脏兮兮的粗布衣裳。
　　第二天，天光亮起，大街上的人们还是像从前一样，他们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依旧还是普通寻常的一天。只有那破败的大宅，大宅前小声议论的人们，还能证明这里曾经发生了一些不同往常的事情。她隐藏在众人之中，像一个小乞丐一样，偷偷打探爹娘和大哥的位置，偷偷地守着新来的那个大帅的府邸。
　　后来，大帅发布了告示，说爹娘和大哥犯了一堆她听不懂的罪名，已经秘密处决。她彻底崩溃了，谁能想到，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的生活就能如此翻天覆地地变化，她就能从一个受到万千宠爱、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亲人惨死、无依无靠的小乞丐。
　　自那以后，她每天都在乱葬岗中，翻找着一具一具她以前从不可能触碰的可怕尸体。她只想找到爹爹、娘亲和大哥，哪怕只是见到他们最后一面。她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于是她便在乱葬岗旁不吃不喝、整日整夜地等着。一天夜里，几个大兵拖着三具尸体扔到了乱葬岗。待他们走后，她扑向了血肉模糊的三个人，崩溃大哭。

　　一次次的重复的彻骨铭心的痛苦回忆，让她学会了更加克制自己，控制自己的思想，控制自己的情绪。
　　渐渐地，她的内心变得平和下来，变得空寂。在日复一日对一切负面情绪的有意压制之下，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刻骨的仇恨也渐渐变淡、消退；她不再看到那些可怕的痛苦回忆，而是仿佛那些曾经她以为会永远缠着她的刻骨记忆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过去，那些记忆在她脑海中渐渐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内心之中唯一剩下的，是时间或是这个空间、或是任何一切都无法磨灭的，是对爹爹、娘亲和哥哥们的怀念。后来，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偶尔能够想起那片大青石板铺成的小广场，想起那些甜蜜的回忆，想起他们的音容笑貌。
　　日复一日，仇恨消去，但是对亲人的留念却终成更深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