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司郎中》陈子鹤

4、郑氏

　　陈阿四领着两个皂役轻唤了几声。修玄素丢掉手中的石头从树丛里慢慢站了起来。

　　“对不住，走神了。”

　　修玄素脸上的复杂神情被黑夜掩饰得非常完美。陈阿四又催促了几句，从中听出了几分淡淡的不喜，修玄素知道今夜自己有些出格了,也不好多说，从他身边快速走了过去，穿过月门，头一件事就是快速扫视一圈。

　　那黑衣人呢？

　　抓不到确切的证据，修玄素实在不敢将此事说将出来，届时惊扰到老县令不说，万一没有找到那人，后果不是他一个小小书吏可以承担的起的。

　　退一万步讲，巡夜的衙役们默许修玄素在衙门里溜达也是不合规矩的。这件事要是连带着被老县令知了，倒霉的就不是他一人了。

　　他修玄素有功名在身，老县令不能拿他怎么样，这些衙役就不同了，除了领头的陈阿四算是在衙门登记在册的在编人员，剩下的为了减免县衙财政开支，全都是低价招募，犯了事不用登记在案直接就能原地遣散。

　　别看他们在外面威风八面的，在衙门里实在是最低等级的存在，甚至连膳堂的丁大厨地位都要高他们一些。

　　修玄素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心中将此事按到最底，匆匆往寅宾馆行去。

　　往后的日子里，修玄素再没有溜达到深夜，而衙门里始终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一来二去，修玄素开始真的认为：是自己眼花了。

　　少年天才的平凡日子还要继续过着，当黑衣人这个小插曲完全消失在修玄素的脑海里时，已经过去了数月。天气也从热转凉，进入了秋季。

　　一到这个时候，修玄素的心情会变得更差。乡试便是在秋天举行，所以才叫秋闱，他乡试连连不中，对这个季节格外抵触。

　　而今年，正好又是朝廷举行乡试的年头。

　　到了临近考期的时候，真正的麻烦才刚刚来到。县学的老教谕亲自来到县衙，要修玄素回县学备考，参加第四次乡试。

　　修玄素早已绝了再考的念头，头两年老教谕似也是被他说动了，一直没有提备考的事情，还帮他找了一份工作，没想到今年临考在即，老教谕果然还是没有死心！

　　礼房内，陈攒点的位子让给了老教谕坐，自个立在旁边看戏。

　　老教谕也是个举人，论资格比县令李由之还要老些，正因对修玄素极其看重，一直都没有归老。

　　修玄素对老教谕也是极为尊重，根本不敢高声和老教谕说话。此时此刻，他默默地坐在那里，听老教谕慢慢数落他。

　　“便是三十岁中举也没什么，一般中举的都落在这个年纪。你如今不过才二十有一，如何便心灰意冷了？老夫这回特意查过，此次乡试的主考乃是礼部的柳知风。柳公为人正直，定然不会弄虚作假。”

　　“之前也没有人弄虚作假。”修玄素淡淡地说了一句，又看了陈梳齐一眼。

　　老陈品了品这其中的意思，还是乖乖地出了屋子，顺带将礼房的大门给带上了。

　　没想到这屋门刚合上，便听里头老教谕骂道：“狗才关什么门？大白天的老夫都瞧不见了！”

　　陈攒点委屈啊，将自己的身子藏在门后轻轻地打开。

　　光线重新漏进屋内，老教谕脸色由阴转晴，捋了捋雪白的长须道：“反正此次定然没有舞弊的可能！”

　　“老师，您不必再劝了。县令大人都催我娶妻生子经营家当了，就您还劝我继续考试。上面分明是不要用我，考也白考。”

　　老教谕手里捏着一根拐棍，闻言重重地敲了几下地砖，急道：“说什么胡话！你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怎么知道皇帝不会用你。”

　　修玄素想露出招牌式恹恹的表情，可他不敢惹老教谕生气，只好抹了抹脸，苦笑道：“老师，用不用我，如今可还轮不到皇帝来断。既然玄素三次不中，证明玄素的经义和策论确实不太适合眼下这个朝廷。”

　　“那你就改！”老教谕敲了敲地砖。

　　哪知修玄素闻言脸色一变，正色道：“此乃玄素为君子道，若是说改就改，与投机取巧有何分别？”

　　老教谕扶额道：“先中了举人，将来会试取中，再与皇帝谈你心中的策论，如此不行？”

　　“不行。”修玄素皱了皱眉，“将来一旦开卷验档，玄素这般行径教真正的大人瞧出来了，便知玄素非是可以重用之人。老师，您为了玄素，实在是……”

　　修玄素没有再说，可老教谕眼中神色一黯，长叹了口气，起身便欲离开。

　　修玄素旋即起身相送，可刚走出几步，老教谕缓缓回过身子，道：“玄素啊，你就根据你心中所想，再考一回吧。”

　　修玄素怔怔无语，他望着老教谕期冀的眼神，浑浊双目之中隐隐漾起泪水，令人心疼，遂一礼至膝：“遵命。”

　　很多时候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可这回修玄素明明一点期望都没有，仍旧没有在榜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说是一点期望没有，眼神还是出卖了他。修玄素自嘲地笑了笑，落寞地走了。

　　很多学子也落寞地走了，每回乡试一县能取一人都算不错，很多时候一个县连续数年都未必能取中一个举人。

　　举人乃是晋升之阶，自然难上加难。

　　秋闱结束后，老教谕便辞官归老了。这一动静不可谓不大,以至于县令李由之苦劝无果,还得亲自送老教谕返乡，老教谕是本地人，在本地的声望甚至大过县令。

　　修玄素亦去送了一程，恩师其实早该归老，只是看不到自己的学生中举，这才迟迟不退。

　　修玄素心中愧疚，真到临别之时，意志坚定的青年还是泪湿满襟。

　　自此又没过多久，老县令李由之的身体也开始每况愈下，衙门里开始风传县尊大人也要归老了。

　　县衙三堂，李由之屏退幕僚，只留吴县丞一人。他当了青灵县二十几年的父母官，办事都是亲力亲为，留给县丞的职权实在算不上大，但吴宗道并没有丝毫怨言。

　　“宣之，你我也算是至交，有些话我就同你直言了。吏部的任书不日就会下来，我向上官极力推举你升任县正，考虑到你虽不是正榜举人，但乙榜副榜乃是首名，吏部那边也没有意见，故算是定了。我手下的幕僚届时我会遣散一半，另一半你当大用，如此他们便暂无二心了。”

　　这是李由之在传授御下之道，毕竟县令和县丞品级相差不大，但职权却是天差地别。

　　吴宗道心中激动，连忙垂首聆听。

　　李由之又道：“待你熟悉县务后，你即刻招募新的师爷，再启用我免去的旧人代替留下一半中的几位，一拉一笼，则一衙之地可尽数掌全。剩下的，便是同青灵县的几位老举人维持关系，凡有重大是由难以决断者，可召他们共同商议，如此才不会引起百姓反弹。你首要讨好的，便是那归老的鲁老教谕。”

　　吴宗道心中微异，说到鲁老教谕，不可避免的便会想到老教谕最看重的学生修玄素。

　　修玄素虽说秋闱四连不中，但每回岁考都是一等，看来时任青州东平府的学政，也就是帝王州中州派来的京官，对他印象都还不错。

　　修玄素并非没有前途，只要三十岁前能中举，隔年中进士便没有那么难了。

　　吴宗道心中这般想着，果听李由之道：“鲁老教谕对修玄素极是看重，我故意没有重用他，便是要你来用。如此轻而易举便能得到鲁老的好感，届时有他在本县替你站台，旁的举人轻易不敢拂你的面子。只不过……”

　　李由之顿了顿，稀疏的眉毛皱到一起，“你要切记，不可在上官面前推举此子，若是将其升调府城做吏……唔，总之切记，此子只可你用，勿有惜才爱才之心。”

　　吴宗道大惊，实在是无法理解李由之的这番话语。李由之眯着眼看出吴宗道心中的不解，看吴宗道不打算出言询问，心中对吴宗道的听话程度有了更深的了解，知他虽是爱才但在上官面前，终究选择了小心和谨慎。

　　李由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口中道：“我明白宣之心中所疑，此事日后你便会知晓。”

　　吴宗道点了点头。

　　第四次秋闱不中对修玄素的打击已经没有以前那般大了，他照旧点卯上班，规规矩矩的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工作。

　　只不过几天后，吏房便收到了来自吏部的任书，方知青灵县改易门庭，姓吴了。

　　新旧更替对衙门来说再正常不过，只是新官上任难免会有人事调动，六房书吏各有心思，尤其是刑房的书吏李知顺最是难过，而最紧张的，却是礼房修玄素手下的攒点陈梳齐。

　　老陈总算是盼到这一天了。

　　他期待着，期待一直被吴县丞，不，吴县令看好的修玄素被调走，然后自己顺势接手礼房。
　　然而……

　　吴宗道升任县正的同时，空出来的县丞却并非由主薄典懿担任，与此同时，六房书吏也仅有微调，李知顺调任礼房书吏，修玄素调任刑房书吏。

　　青灵县迎来了一名新的县丞，名唤郑怀邑，只有二十岁，却是个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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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慢热，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