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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秀才 ...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青灵县衙礼房大门走出一个年轻人,腋下夹着书卷,轻轻将两扇木门的锁具合上。

      他穿着乌青色的吏服,头戴一顶硬壳纱帽,足蹬一双鞋面尖覆皮的布鞋,腰间乌皮革带,挂着一块铜制令牌,上刻“礼房”二字。

      年轻人将锁具合上后,又轻轻摇了摇确认是否合锁,剑眉微微皱着,俊秀的脸庞上透着一丝苦涩,看上去似乎对这份工作有些抵触。

      作为青灵县衙六房之一的一房书吏,正儿八经的拥有编制的公务人员,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美差,年轻人却十分不屑。

      只是他只能在心里不屑罢了,便是这一个小小的官吏,有了职缺后才通过县学的老教谕替他争取来的。

      老教谕待他不薄,族中对他没有什么助力,能成为青灵县衙的一名小吏,理应是修玄素最好的结局了。

      其实他根本不该沦落至此的,老教谕不止一次长吁短叹,甚至大逆不道,说是当年的秋闱有大大的猫腻。

      这种疑虑天天都会在修玄素的脑子里闪过,作为到目前为止还是青州最早成为生员的天才,十岁时他便名传九州。

      可这样的天才,秋闱没中,没中解元,连亚元也不是。

      一直蹉跎到如今二十一岁,秋闱考过三回,行了成人之礼,还是个秀才。虽说二十一岁的秀才也算是个英杰,可修玄素自己却再也没有信心了。

      他承受不来天下的笑话,就连自己的双亲都在去年一一去了,一房只留下他一个人,真是雪上加霜。

      日子久了,眉目英俊的年轻书生总喜欢愁眉苦脸,见谁都是一副恹恹的样子,对同僚如此,对县令亦是如此。

      县令也不重用他。老县令年初的人事调动,各房书吏作了轮调,他礼房就是没动。

      也是,礼房平日可没什么油水,哪比得上户房和工房。他对捞油水也着实没那兴趣,只想着调去刑房,处理一县的狱讼。便是这个机会,老县令也没有给他。

      县丞署的吴县丞倒是对他不薄,怎奈身为县令大老爷的佐官,县丞的职权大小完全捏在老县令的手里,实在是没有那个本事替修玄素运作一二。

      日子就这般过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说是个少年成名的天才,但修玄素认为既来之则安之,并没有自负到认为自己是怀才不遇。

      兴许自己还真不是这一朝需要的人才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修玄素每天都按下心中的那一丝不平,到了点卯下班的时间,将礼房的大门一锁,便慢吞吞地回家了。

      这个时辰大家都会穿过仪门去三班院门口点卯,修玄素算是走得晚的,同一侧的吏房书吏和户房书吏都是老成持重的中年人,非常顾家,早早便走了,他一个人慢吞吞出了县衙大堂的东甬道,左拐下了月台,便往仪门行去。

      “哟,羞秀才下班啦?”轮到巡夜的衙役陈阿四大声嚷了一句,随行的几个小差役登时捂嘴偷笑出声。

      他们都知道这个年轻的礼房书吏脾气很好,不会同他们这些下人发火,加上又是功名在身的秀才,是以十分愿意跟他亲近。这个羞秀才没别的意思,单纯就是玩笑话。

      果然,修玄素白净的脸皮微微一红,抿着嘴向这些衙役点了点头。衙役们哈哈大笑走了过去,你推我搡的经过修玄素的身边,陈阿四踅身还向修玄素挥了挥手,又道了一句:“秀才路上小心了,可别碰上别有用心的小娘皮。”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修玄素的脸更红了,立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他低着头穿过仪门,余光瞥到一双覆皮的鞋尖,心中一凛,脸色渐渐发白,青气一闪而逝。

      抬起头,果然是刑房的书吏李知顺。

      李知顺脸上似笑非笑,“修秀才,晚膳还没用吧?跟哥几个去寅宾馆搓一顿?”

      说这话时,身边还站着几个人,是他手下的跟班和工房书吏袁成才。

      李知顺年纪刚攀上三十的芽儿,跟老县令李由之有些沾亲带故的干系。老县令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狱讼上的事处理得极好,故而李知顺只需要整理些文书和封档管存,压根不需要向老县令提出自己的建议,更不用从旁辅佐,这让李知顺觉得六房书吏不过都是些闲职,压根不把大家放在眼里。

      工房与礼房是六房中的后行。工房掌工程营造、屯田水利,虽在衙门里职权不大,在外却是个肥差,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工房书吏袁成才自愿成了李知顺的“跟班”,基本是一个鼻孔出气。他的父亲也是当地的老秀才,从小家学极佳,对工房上的事确实了如指掌,可品性就是差了那么一点。

      袁成才接着李知顺的话茬道:“今遭可没理由拒绝我们了吧?在寅宾馆吃饭,不用花你自个的铜子儿。”

      修玄素抿了抿嘴,道:“寅宾馆是接待外客的地方,我等身为县衙从属,不该花销衙门的银钱。”

      李知顺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他不说话,袁成才在旁边数落道:“修兄弟你这话不对,寅宾馆备膳的份额每月都用不完,与其浪费,不如我等内部消化。”

      “这不合规矩,请列位让路,在下要回县学了。”修玄素道。

      他这话说得淡淡的,轻飘飘打在棉絮上似的。李知顺拉着脸双手抱臂站在他的面前,就连袁成才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心想你就算是个秀才公,也不必这点面子也不给吧?

      李知顺想拉拢修玄素好久了,他心里盘算着老太爷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归老,而老太爷对吴县丞也算中意,只怕到时候便会推荐吴县丞继承青灵县的县正。

      吴县丞待修玄素不错,将来定然是要重用的,自己却不太受吴县丞待见,眼下若是跟修秀才攀好了关系,将来再算上老太爷的提拔之恩,吴县丞自然不好拂了面子,自己定然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可修玄素偏偏水火不浸,这让一向跋扈的刑房书吏心里有些火了,心思一偏,想着不如趁老太爷还没归老,将他排挤走算了。反正这白脸书生脸皮薄,指不定今天便能气走。

      他身后几个衙役见状也是四下散开,将修玄素的路子挡了个结结实实。

      修玄素眉头一皱,目光扫过李知顺的一张黑脸,却是看向了那几个衙役。

      别看修玄素身材不甚魁梧,可他是一房书吏,又有功名在身,便是这淡淡的看着,那几个衙役皆是心中一抖,脸上露了怯意。

      就连李知顺望着这冷漠的眼神,心里都微微有些怵。

      果然几个衙役只坚持了一瞬,便让开了道。

      修玄素侧身向两位书吏拱了拱手,腋下夹着书卷,动作不敢太大,接着便向大门走去。

      却不想李知顺似是恼羞成怒,一边叫着一边伸手推向修玄素的后肩:“酸秀才给脸不要,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这一记没轻没重,李知顺在气头上,眼看是推得狠了。修玄素根本不敢相信李知顺会下重手,心里毫无准备,一个踉跄之下往地上扑去。

      县衙的地面由青砖镶嵌铺成,缝隙间生长着藓草。修玄素掌心擦着地面一滑,掌心火辣辣的疼,下巴顺势一磕,牙齿上下猛地一撞,狠狠咬到了舌尖。

      剧痛沿着舌头直冲后脑,修玄素疼得眼角沁泪,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就那样趴在地上,看上去狼狈得像条乌皮瘦狗,偏偏疼得连声音也不敢发出,强忍着又沁出泪来,酸得连眼睛都觉得辛辣。

      衙役们一见此状慌了神,连忙要去扶他。

      袁成才脸色煞白,心想这秀才公要是告个大状,大家非得吃顿狠的杀威大棒,当下脚底抹油,离李知顺远了几步。

      李知顺也没想到这书生身子像个风筝,心尖儿颤了几下却益发狠了,喝道:“不准扶!”

      说完,返身瞪了袁成才一眼。

      袁成才讪讪地靠近李知顺,小声道:“李哥,过分了。”

      衙役们脸上很是为难,便在这时,修玄素翻了个身,坐在了地上。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双掌,只是蹭破了油皮,却火辣辣的阵疼。

      没出血,不影响明天干活。

      他抬起头望向李知顺,嘴里含着一股血腥味,说话声音变了,但显得很冷漠:“李书吏不放我离开,是要现在去请县尊大人一起用膳吗?”

      一提到县尊大人,李知顺浑身一震。其实不仅吴县丞看他不起,便是老太爷也烦他得很,只是他李知顺向来知趣,没闹过什么事,老太爷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这秀才公看着平静,眼神像是要吃人。

      李知顺双拳一握,恶向胆边生,上前一把揪住修玄素的衣领,恶狠狠地道:“秀才,你凭什么有了功名就不把大家伙放在眼里?”

      修玄素摇了摇头,呼吸有些急促:“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们。”

      “那凭什么老子请你吃酒,你从来不乐意?”

      “此非交友之道,若是喝了,将来怕是还不起。”修玄素舌尖血肿,又被李知顺拽住衣领,脑袋缩在衣领里,说话极为吃力,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更显敷衍,仿佛是连场面话也懒得说。

      李知顺本就色厉内荏,可修玄素居然还是半点不肯让步,心头火一冒,竟是揪着他的衣领将其往地上狠狠一按。

      后背贴上地面,撞击得像是要冲破前胸,饶是修玄素脾性再好,也忍不住痛呼出声。

      这么一喊,空荡荡的衙门里像是传了个遍,不刻便有一队巡弋的衙役往这里跑来。

      更严重的是,吴县丞先到了。

      “李知顺,你好大的胆子!”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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