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旧》策马同游

3、林尔含篇（2）

　　“海海，和阿姨玩这个沙盘游戏好吗？”说完，林尔含又附在海海耳边小声嘱咐了两句。

　　“真的吗？”海海激动地抬起头，双眼迸发出来的惊喜，让人觉得这才是这条小生命应有的样子。

　　“是的，我保证，不过你也要乖乖和我一起做完这个游戏。”林尔含竖起三指做发誓状。

　　“yes sir”海海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有模有样地敬了个礼，礼毕，主动去牵林尔含的手。林尔含微微挑了下眉，这是一个好的象征，看来海海的症点跟想象中一样。但这绝不代表就可以掉以轻心，每一个环节都极为重要，稍不注意就会将咨询者推向不可逆转的境况。一名合格的心理咨询师，必须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有条不紊地完成每一个步骤。

　　在林尔含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指导下，海海很快就画好了一座城堡，一大座花园，一大家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他自己。看到这些，林尔含心底的想法更为笃定。

　　“海海，你画得很棒，我已经看懂了，我可以抱一抱你吗？”林尔含蹲下身，平视着海海的眼睛，张开双手作迎接状，空气的气流都静止了，好一会，海海瘪着嘴，投入林尔含的怀抱，嘴里嘟囔着“漂亮阿姨——呜～呜呜。”林尔含轻拍着他的背，待到情绪缓和下来，揉了揉他的头“海海，我们看一看你画的画。你的城堡有这么多扇门，我数数，1.2.3.一共有3扇门，说明你不信任你的爷爷奶奶和爸爸，是吗？”

　　海海在李先生惊讶的眼神中羞愧地低下了头，但是林尔含眼尖地看见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林尔含继续说道“你把爷爷奶奶和爸爸画得一样大，比你和妈妈都大了一倍，是因为你觉得爷爷奶奶和爸爸是一边的，你和妈妈一边的，而你和妈妈受到了他们的欺负，是吗？”

　　海海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以可见的速度迅速蓄满了眼眶，嘀嗒嘀嗒地打在沙盘上，林尔含拿出纸巾，给他擦了眼泪，用鼓励性的眼神看着他，“海海，你能自己说出来爷爷奶奶对你说过什么吗？”

　　“呜呜呜～奶奶说妈妈是骗子，，骗了我们家好多钱······”海海呜咽地说着，越说越委屈，哭声慢慢放大，扩充到了空气中的每个分子，空气变得紧张又带有小尴尬。尴尬来自李先生，李先生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伸手试图阻止海海继续往下说，海海一侧身，躲在了林尔含身后。林尔含微微皱眉，虽然明白在这种儿童咨询案件中，家长的干预总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有可能中断咨询，但是心底还是升起了一股不适感，也许是由于童年类似的经历，触动了很久未波澜的心境。
　　“李先生，恕我直言，海海现在的状况与你有很大的关系，你确定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吗？”深吸一口气，林尔含仍平静地看着李先生，仿佛刚刚情绪波动的不是她。
　　李先生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肩膀瞬间下沉，转过头背对着他们。
　　“海海，没关系的，你爸爸现在不会说你，他现在也愿意听你说，是吧，李先生？”林尔含特意提高嗓音，把最后几个字吐字清晰地传达到李先生耳中。
　　李先生依旧是背对着，头一上一下地摆动着。
　　“海海，你爸爸已经同意了，你可以继续说了，你有跟爸爸说过这件事吗？”林尔含继续轻声地问道。
　　“说过，但是他没有理我，呜······”
　　“你什么时候说的？你又撒谎？”李先生猛地转身，瞪大了双眼看着海海，双手叉腰，典型的发怒前兆。
　　“我说过很多次了，是你每次都不理我，每次都说等会说，结果我等了好几天也没说。”海海此时被李先生的情绪所影响，想头发怒的小狮子，双手叉腰，满脸通红，眼神里带着火光与倔强。四目相对，林尔含相信如果再不出言阻止，咨询室将会变成这对父子的战场。
　　“李先生，您喝口水冷静一下，仔细去回忆你和海海是否有过类似的对话，但是一直被你忽略了的？”林尔含单手递给他一杯温水，看着他的神情由愤怒到有所缓和到一丝丝惊讶，这就是答案。
　　“海海，爸爸是不是经常对你说，爷爷奶奶带你很辛苦，你要听他们的话，这样才是懂事乖巧的好孩子？”
　　“他每次都这样说，爷爷奶奶一直对我说妈妈是骗子，呜呜呜····妈妈才不是这种人，我妈妈不是骗子，我妈妈不是骗子，你们都是坏人。” 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话伴着尖叫一起冲出这个六岁小孩的身体，直直地吼向他的父亲。一股新生的叛逆的力量冲击着这位一直粗心的父亲，身体略微颤抖，想去拥抱，却颓然的放下双手，无奈又带有期盼地看向林尔含。

　　“李先生，对于您父母的说法没有明确表示过异议，甚至是沉默，也许在您心里，您也认同他们的话，但是不管您是否认同，您所表现出来的沉默已经深切地伤害到了海海，这就是他为什么不愿意跟你们说话的根本原因，因为在他心里你和爷爷奶奶一样，都是伤害他和他妈妈的‘坏人’。”

　　孩童的哭泣声持续在空中发酵，小小身影不住地抽噎，这是个早熟敏感的孩子。其实孩子只是我们的孩子，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反而在某些方面比所谓的大人更透彻，只是因为自身的弱小及心中对父母无法言喻的爱意而选择性不懂，每个人都在努力维护着家庭关系的平衡和谐，不只是大人。

　　“不，海海，爸爸是爱你的，爸爸错了，爸爸不应该认同爷爷奶奶的说法，爸爸应该站在你这边，妈妈没有骗我们的钱，只是···只是爸爸和妈妈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是我们都是爱你的，真的，海海，我去向爷爷奶奶解释，是我的问题，妈妈没有做错事，妈妈没有骗我们。”李先生从最初的愕然中苏醒过来，小心翼翼的甚至带有讨好的言语，让海海的围墙轰然崩塌，小跑着投入父亲的怀抱。

　　“呜呜呜····你说话算话，你跟爷爷奶奶说清楚妈妈不是骗子。”那样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严肃的神情，明明泪珠还在眼里打转，却依旧选择相信，谁说孩子爱父母比父母爱孩子少？（站出来，我呵呵哒你一脸··········不好意思·有点激动了··）

　　“嗯，爸爸说话算数，回家就跟爷爷奶奶说。”李先生轻轻拍着海海的背，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说话温柔的与之前判若两人。爱，真的能战胜一切？是的，爱真的能战胜一切，这是我们生命生生不息的动力，因为爱。

　　父子俩言归于好，站起身来，李先生不好意思地对着林尔含笑了笑。
　　“谢谢您，林女士。”李先生言辞诚恳的致谢。
　　“不客气，应该的。”林尔含依旧保持着亲切又疏离的微笑。
　　“谢谢您，林姐姐，你真的好温柔。”哭肿的双眼里满是真挚，孩子气的孩子话让林尔含会心一笑。
　　“海海，要继续勇敢地保护妈妈哦。”林尔含言笑晏晏，冲父子俩挥挥手示作告别。
　　沉思了一会，林尔含笑了笑，自己幼时也是这样早熟敏感，孤儿本就没有资格撒娇索爱。经常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觉得生活好像就是那样的，灰色无边，除了吃饭睡觉没有其他事情，其他小朋友在一起玩的时候，自己已经在思考人为什么要活着这种哲学性的问题了。如果没有院长，林尔含无法想象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一直是院长悉心教导她，生命中最初的阳光都是她给的。温柔吗？那才是真正的温柔，无论对谁都是浅笑嫣嫣，连最普通的小草也去悉心照料·····一想到这，林尔含就按下传呼机。

　　“尔含姐，您叫我？”轻快的嗓音，小刘推门而入，歪着脑袋询问。
　　“嗯，我明天有事，咨询都往后推推吧。”林尔含轻声回答。

　　“啊？···哦··好突然啊，尔含姐，我马上去联系咨询者。”小刘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可置信，爱工□□得如痴如醉的尔含姐居然主动提出推迟咨询？！不行，得赶快跟小姐妹们分享这个消息，用她24年的人生经验来看，绝！对！有！情况！
　　“辛苦··了····”林尔含停下手头的工作，抬头看见门后小刘一闪而逝的奸诈微笑，就知道她脑洞大开，误会了····无奈地扶了扶额，年轻就是好，喜怒哀乐被无限放大，拥有无限可能。

　　翌日清晨，微风，空气中浮动着各种花草香，令人心旷神怡。林尔含起了个大早，开车到本市最负盛名的糕点房，买上院长最喜欢吃的芙蓉酥便驶向城郊。

　　孤儿院坐落在城郊偏僻的半山腰，鲜有人迹，山路蜿蜒，迎面而来的空气持有山间特有的潮湿，熟悉的味道让林尔含莞尔一笑，真的好想念，好想念那段稀薄却温暖的时光，不由得加速踩油门，突然，对面斜山坡上冲下一辆大型卡车，林尔含倏地睁大双眼，握紧方向盘的双手瞬间苍白，根本来不及踩刹车，眼睁睁看着自己撞上去。意识模糊前一刻，看到院长对她温柔的笑，还有睡梦中那抹孑立的白色身影，心好像破了一个大窟窿，止不住的冷风往里钻，还有铺天盖地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