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年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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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宁介子随母亲起早上香。
这是她回国后第一次坐公交，母亲刷卡，她投币。公交车上座无虚席，多是戴着毛呢帽子的老人，还有元旦假继续补课的学生，捧着热豆浆和包子啃。
当年江高还不提供住校，唯一一栋平方是留给周边乡县考来的学生。
宁介子上学放学，一个人的时候乘公交，齐明在的时候抄小径，两公里路聊着聊着就过去了。一晃十多年了，公交车上的场景已经模糊，倒是酷暑严寒中走路的记忆，尤为明晰。
烧香是在山寺。庙门朝南，山门在下，门前石狮挺立，一条逶迤小径通向山顶。
冬天，葳蕤不再，黄墙外的山坡含混着一片灰褐，整座山寺像是被罩进了袅袅香火之中。
两人一路无话，爬至天王殿前，已经微微气喘。
前来烧香的人不多，一人三支香由寺庙提供，蜡烛架前点燃香火，跪在蒲团上对佛磕三个头。
母亲膝盖不好，宁介子把她搀起，抬头时望见佛祖脚下，金光耀眼的莲花宝座前供着赤红的扶郎花。
下山时，母亲说：“你不在的这些年，我年年替你带支香。”
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烧香，为什么对着塑像磕头，为什么男拜观音女拜佛。大人叫她给文殊菩萨磕头保第一，叫母亲家里供着玉观音求子，可她早不信了，因为年年求的和平自由，年年得不到答复。
可她跪下时仍会念叨两句打发时间。
长大了，仍谈不上明白，但跪下的那一刻，却不再为己而求。
只愿心中人平安。
上完香后吃早饭。山下有家斋菜，招呼的大都是香客，因而菜式简单，价格便宜，一只馒头一块五，一碗白粥两块五，还送各式各样的咸菜。
饭后，她们去到山下的湖边散步。
或许因为天冷，或许因为不是景区、没有码头，湖边人很少，一艘画舫缓缓驶来，在距离岸边老远的地方打了个转，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静默的痕。
宁介子问：“磊磊今晚回家？”
“嗯，放一天元旦，明晚回校。”
“给他买了点吃的，明早方便送去吗？”
“方便，我都在家。”
宁介子没再提起今晚，宁母也没多问。
湖边风大，她们没走多久就离开了。宁介子把母亲送上公交，自己打了个车去市中心的商区。
中午小谢请客，假期后她正式离职。
请客的地方在一条旅游商业街上，宁介子到的时候才上午十点多。
街上多是餐饮和个体店，有古色古香的脂粉玉器，也有现代时尚的生活馆，外墙统一的古韵色调，年底还挂上了大红灯笼。街上除游客外还有本地的年轻人，假期约来这里拍照逛街。
宁介子上学的时候，这些商业街还没规划起来，不过即便是建成了，估计也不会过来。
记得高中时，有次齐明借了摩托，说要带她去河堤上转转：华灯初上时，河边的灯景很美。晚自习请假不是问题，可是河堤她怎么也不肯去，齐明知道她是怕遇见父母，便也没有再问。
现在想来，偌大的城市，遇见父母的概率小之又小。但未知永远可怕。
宁介子在精品店给小谢女儿挑了发饰，买完单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小谢订了一间房，包厢还没有人，暖气打得很足，宁介子脱下羽绒服挂好，随手翻了翻桌子上的菜单。
餐厅环境优雅精致，没想到价位并不是很高，正常请客聚餐人均不会过百。
菜式新颖，价格适中，装修大气地段好，没到饭点门口已经排上了号。
近年来太多的人开店创业，很多因为找不着工作、不愿意坐班，随意蹭消费热度，却忽略了开店本身的乐趣与信仰，所以大多昙花一现。
齐明在附近有事，让她结束了说声，宁介子刚回完消息，包厢门打开，一个穿纱裙的小姑娘蹦跶进来。小姑娘后脑勺扎着四个小辫子，看见包厢里的宁介子，害羞的抿抿嘴又跑了出去。
“妈妈，里面有一个阿姨。”
“妈妈来看看，”小谢牵着女儿的手推开房门，“雪雪，这是姐姐，不是阿姨。”
“噢，姐姐。”雪雪小声重复了一遍。
身后跟进来一个男人，板寸头，黑框眼镜。
“我老公，李治，”小谢对宁介子介绍完又转向李治，“这是宁介子，咱组的技术总管。”
李治笑着打了招呼，“经常听她在家提你，没想到这么年轻。”
一桌十人，是小谢在公司里关系最好的几个，除宁介子外都是其他部门的，桌上没了办公室的气氛，同事间也谈笑自如。
雪雪坐在宁介子旁边，吃饭的时候很乖，会自己夹菜，还会给宁介子夹。
宁介子帮她舀了碗野菌汤，雪雪扯过小谢：“妈妈，姐姐给我盛汤。”
“有没有跟姐姐说谢谢啊？”
“没有……”雪雪转过头，声音嗲嗲的，“谢谢姐姐。”
宁介子笑道：“不用谢。汤有点烫，慢慢喝。”
吃着吃着，可能空调开得高了，雪雪有些坐不住。
小谢看她左晃右晃，说道：“要不你下桌玩会儿吧。”
“妈妈陪我吗？”
“妈妈有事呢。”
“姐姐陪你好不好？”宁介子侧头问她。
雪雪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餐厅装修走的中式风，中央挖一口小池，池子里养锦鲤，小池上是一座石桥，颇有一股荷塘月色的风情。
雪雪趴在石桥边，对着池水伸了伸手，锦鲤以为她要洒食，扭着身子往桥下拱。
“姐姐，你喜欢哪只呀。”
宁介子蹲下身，随手指了一个，“红的吧。”
“雪雪呢？”
“我喜欢黑的。”
这回答她意想不到，宁介子问雪雪：“为什么呢？”
“因为大家都喜欢红鱼，”雪雪下巴搁小手上，“黑鱼有点寂寞。”
“雪雪知道什么是寂寞吗？”
“就是…就是…”雪雪嗫喏两声，“没人和它玩儿。”
宁介子低头看去，不知是不是雪雪一说，总觉得黑色那条锦鲤与周边红的花的隔了一段距离，同在一口池子里，却显得独影茕茕。
“而且它没有爸爸妈妈。”
“为什么呢？”
“因为别的鱼都不是黑色的。”
宁介子点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李雪。姐姐呢？”
“我叫介子。”
“介子……”雪雪念了一遍，“介子姐姐会扎辫子吗？”
“会呀。”
“那能不能帮我重新扎一下这个？”雪雪说着抓着一股辫子，“好痛呀。”
“转过来我看看。”
原来是揪到碎头发了，宁介子小心翼翼的帮她挑开碎发，“之前怎么不说？”
“刚才不痛。”
宁介子帮她收紧发辫，发绳上挂着只小小的毛毡兔头。
“小兔子好可爱呀，是妈妈买的吗？”
雪雪摇头，“爸爸买的。”
回去的时候，正好上完甜品，一人一份豆沙小丸子。
“妈妈，我吃饱了。”雪雪把碗捧给小谢。
小谢没接，问她：“在家是谁闹着要吃小丸子的？爸爸刚才特地给你点的。”
雪雪又把碗捧回自己跟前，没说话。
一旁李治凑过来，“算了，别卡她吃。”
“你就惯她。”小谢乜了老公一眼。
桌上同事开玩笑：“小谢真有福气，生这么漂亮的女儿，老公又贴心。”
邻座的接道：“别说女儿了，来个男朋友，我睡着了都能笑醒。”
小谢对那邻座的挑眉：“咦？上回送花的那个呢？”
“哎唷，别提了。”
雪雪扒到宁介子耳边：“姐姐你看，爸爸脸红了。”
宁介子不动声色的看去，大男人，还真是红到了耳根。
她不由得想起齐明，却搜刮不出他脸红的记忆，不是太少，就是故意不让她瞧见。
真是矫情，不够意思。
“介子？”
“嗯？”
“他们刚才说，”小谢坏笑着看向她，“下个喜糖指望你了。”
宁介子反应过来，腼腆的摆了摆手。
散场的时候，大伙一边穿衣服一边客套，多是祝她事业兴隆，财源滚滚。
快到门口，宁介子才从包里拿出礼物递给雪雪。雪雪接过纸盒，这次不用提醒就说了“谢谢”，还是“谢谢介子姐姐”。
“妈妈，我能打开看眼吗？”
“你看呀。”
雪雪这才打开纸盒，是一个包了欧根纱的浅粉发箍，还有一对天蓝色的蝴蝶发卡。
小谢看着宁介子：“你太客气了。”
“元旦嘛，”宁介子下巴指了指雪雪，“她是不是怕你啊？”
“怕呀，再不怕要上天了，我一不在就欺负她爸爸，”小谢笑着摇头，问她道，“你怎么走？”
“齐明一会儿过来。”
李治忽然转身，“齐明？”
“你认识？”小谢拍拍宁介子肩膀，“人家男朋友。”
李治点头，“那一块儿等等呗，雪雪正好要看金鱼。”
李治牵着雪雪去到门口，叫号柜台旁立着一座水族箱，里面游着大红色的鹦鹉鱼。
小谢问她：“替我的人决定下来没？”
“前天晚上发了个简历到我邮箱，八九不离十吧。”
小谢忙问：“怎么样？总部调来的吗？”
宁介子摇头，“……实习生。”
“什么？”小谢瞪大眼睛，“我走前他们还说会从总部调人过来。”
宁介子无奈道：“人手不够吧。”
做技术的，除非本地人，谁愿意放弃一线城市跑到这种小地方将就呢？
“那怎么行，组里就你一个正的，绩效考核怎么弄？当你自己活菩萨呢？”
“我都没事，你瞎操什么心，”宁介子忽然莞尔，拍拍她头，“大不了辞了跟你干。”
小谢一把掀开她手，一本正经的说道：“别坏我威严，女儿看着呢。”
宁介子刚要回嘴，熟悉的身影推门进来，在柜台边上顿了顿。
“小治？”
李治一怔，转过身，“齐明？”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年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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