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亡者與故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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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什麼人，值得你為他而死。
那麼多年過去，早該忘記了的觸感與呼喚、喚出我名字時的那音色、從唇齒間透出的柔軟一瞬間全部全部湧回感官的記憶。他將我擁入懷裡的力道是非常克制的輕緩，這個叫米兒的孩子身量比我嬌小些，這個擁抱也就比記憶中更鋪天蓋地。
是我的魅影啊。
「妳回來了…」魅影極力壓抑的聲音微微顫抖，「為什麼我以為妳…」
我懂他沒有說出口的話語，這麼漫長的分離歲月，他明知死別已是終局，自然不可能想到我還能再次出現他面前。
我沒有回答，只是微笑凝望他近在眼前的俊美臉龐，目光近乎貪婪地撫過每一寸細節，依然是白如月光的膚與髮，俊麗到令人驚艷的五官線條，還有那雙倒映著我的、深紫魅惑的雙瞳。我恍惚覺得記住這一眼，足夠我的靈魂再漂流百年。
魅影還維持著擁抱的姿勢，沉默地迎視我的目光，不再多問。我畢竟是附在一個暫時性的軀體裡，即使這個軀體意外地相容魂魄，我依然感受到我的時間不多了。陣陣無法抗拒的疲憊洶湧而上，我喘了口氣，抬眼對魅影勉力一笑，偷來的夢，註定無法長存。
我拖延著不出口告別，只輕輕撫過女孩纖細的腕，隨口呢喃:「這個孩子的身體有些不對勁，它太適宜靈魂進駐了，就好像…」
魅影微垂羽睫，聲音裡仍是未散盡的柔和:「她不是一般的人，艾瑪。這孩子之所以會來到這個世界，是一個不得不的安排。」
我輕笑，不再多說什麼，只是留戀地蹭了蹭他的胸膛。
「你要離開了嗎？」魅影讀出我說不出口的道別，輕聲問著。
「不是離開，是回歸。」我的手指很輕地梳過那頭銀白，喃喃話音還強撐著平穩，「魅影，我本就是亡靈，應當回歸死後的世界。」
而你比我更清楚，我為什麼會死去。
痛楚如此深邃地溢滿那雙紫眸，我咬下唇瓣沒有說出最後一句話，他當然比我更知道，我是如何被困死地底湖畔連靈魂亦不得超脫。從此以後已是兩個不同世界，如同現在僅僅是一步之遙，實際卻是生死之隔。
「我會再找到妳，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再回到妳身邊。」魅影平靜優雅的低語透著我從未見過的，不容質疑的狠絕。
我笑而不答，世界上沒有ＡＲＭ可以真正扭轉生死，哪怕是魅影經手過那麼多千奇百怪的ＡＲＭ與魔法，要回到我身邊的方式恐怕還是只有一個，而那個選擇，魅影從很久之前就放棄了。
倦意益發濃重，他緊緊托住我的重量，我最後一次看住他的臉龐，竭盡全力地想抬手掩去他的悲傷目光，然而指尖遲緩，怎麼努力也抬不起來了。我只能對著他笑，慢慢閉了眼。
「再見，我的男孩…」
也許，是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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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蘿甩掉指尖上沾染的血滴，用力深呼吸平息失控的殺意，但神殿空氣中濃厚的血腥氣息只令他更加煩躁。相比之下羅藍平靜得多，儘管一頭金燦的長髮也沾了血，蒼白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低頭收起ARM，尹蘿注意到他回頭掃了一眼遍地屍首，那神色幾近漠然。
即使他未必有意識到，他終歸是魅影一手養大的孩子，繼承了那樣淡然自若的殘忍。
但他沒有太多時間多想，羅藍轉頭看他，眼神深沉:「你父親人在監獄，你打算怎麼做。」
尹蘿一咬牙:「我自己去把他帶出來，你快與魅影他們會合吧。」
羅藍抬眼看著高聳神壇，神色依然是有些恍惚的漠然:「魅影不知道我擅自過來，我還是跟你去吧，卡魯蒂亞的監獄，不可能是你單槍匹馬可以帶人走的地方。」
尹蘿也回頭看一眼神像，聖潔莊嚴的神殿與滿地血汙相對，怵目驚心。他閉了閉眼，轉身率先走出了這座童年回憶的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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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頭痛欲裂，嚴重的虛脫感讓我踉蹌了下，身體似乎處在一種失重的狀態，強烈的不適讓我幾欲嘔吐。有一道力量堅定地扶住了我，我終於慢慢緩過來，待視線聚焦後，卻發現那個不可一世的銀髮首領站在極近之處靜若雕塑，探詢地凝視著我，良久，良久，眼中幾乎可稱之期盼的情感漸漸黯淡，緩緩別過臉之前，我彷彿看見一滴晶瑩迅速墜落。
他銀髮白膚的側影在焰火背景下乾淨得不可思議，色調輕淺一如濃墨裡的無聲留白。他似乎什麼都擁有，權勢，力量，永恆的生命，但也似乎什麼都不曾令他真心展顏。
我現在才真正覺得，這是一場沒有人能贏的戰爭。所有人都在付出代價，而那代價，未必是一場慘烈勝利足以撫平的。
不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兩個脫離隊伍的兵團士兵急匆匆朝我們的方向跑來，一邊跑一邊回頭望，那一端天空捲起直達天際的巨大風捲，顯然是桃樂絲的手筆，他們大概是震懾於桃樂絲的強大，畏戰而逃。
兩人的腳步在看到魅影的一瞬，倏然停滯，我在他們眼底讀出熟悉的恐懼。
「你們想去哪裡啊」優雅的聲音透著股壓抑森涼，「居然從戰場上逃走了呀，我親愛的CHESS兵隊。」
魅影緩緩抬頭，我彷彿預見到了什麼，下意識向前一步，但魅影的能力已經毫無預警地發動，赤紅的強大壓力輾過心肺，我幾乎睜不開眼，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見魅影的能力發動，兩人的身影被鑲進透明鏡面騰空升起，魅影輕輕一揚手，鏡面應聲破碎成無數飛揚晶亮。
不忘召開結界擋開所有飛散碎片，對於消逝的人命不置一顧，魅影對我一笑，神態已恢復如往常溫柔親切:「妳得回去了，十字軍的人肯定很擔心妳，若看到妳在這裡，恐怕也會起疑。」
我看著他，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是要先憫懷瞬間死去的士兵，還錯愕自己怎麼會在神殿之外的陌生空間，身邊已無羅藍和尹蘿的影子，而魅影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甚至已毫無方才洩漏脆弱一面的模樣，反而滿是興味地轉頭看向桃樂絲的方向:「既然桃樂絲在這裡，銀太也會在附近，我把你送去銀太那邊吧。」
我還想開口問方才昏迷前最後一眼看見的女子是誰，但魅影很快地開啟轉移ARM，我還來不及詢問，腳下的位置又再度變換，下秒已身處戰場。銀太就站在我身側不遠，驚愕地回頭看我乍然出現在魔法未散的光輝裡。
回頭一看，魅影已經出現在戰場的彼端，隔著混戰的人群對上了我的視線，微微一笑，又轉向了銀太。
銀太的注意力很快被引回魅影身上，睜大的碧綠眼眸燒起狂熱怒意，我注意到他喘息的幅度有些大，顯然方才的戰鬥已經消耗他不少力氣。在這種情況下面對魅影，他絕無勝算。
果不其然，在魅影挑釁下失控攻擊的銀太動作亂無章法，魅影甚至沒有用任何ARM，幾個輕巧閃避後，毫髮無傷地撢去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幾乎是溫柔地開口:「看得出來你很累了，連魔力都沒有融合的情況下，你不覺得自己像隻失控的野獸嗎」
魅影那張嘴真的很擅長溫溫柔柔地說出一堆超嗆辣的話。
「來，我們放輕鬆一點嘛。」居然還能繼續調戲困獸般的少年，我猶豫了下，還是喚出了赤蓮。
「去把大家叫來。」我簡潔地開口，赤蓮一臉不悅，顯然不滿我把他當信差，但還是咬了下唇消失無蹤。
「魅影大人，管他什麼戰爭遊戲，現在就把他殺了!」圍觀的兵隊眾人紛紛叫囂，魅影打鬥中還有餘裕回頭，眼鋒犀利，一時人群又噤了聲。
「銀太可是可以打倒你們這些城堡級的實力派啊，更何況，他現在真的非常累，如果要比，當然是在雙方最好的狀態下。今天…」
銀太終於支撐不住，單膝跪倒下來，魅影歪著頭，一手緩緩拂開一邊過長的瀏海:「…只是玩玩而已，對吧，銀太。」
銀太氣得搖搖晃晃站起，魅影只是淡淡看著他:「既脆弱又無法預知的生命，何需如此堅持」
「人就是因為脆弱而無法預知才顯得美麗，你這個殭屍已經失去了機會了。」銀太咬著牙低吼。
魅影與我同時察覺到了遠方聚積來的魔力，終於稍微正經了些:「看來我們是無法有共鳴的，就看誰可以用勝利證明最後的對錯吧。」
光芒閃現，所有十字軍的核心成員都出現於此，赤蓮隨之消失在胸墜，我看到阿爾維斯摀著腹部皺眉，看到我也在時幾許錯愕，桃樂絲滿臉怒意，艾倫沉著肅殺，其他人更多是驚異與戒備。
「唷，這麼熱鬧。」像是全然不在意被包圍的處境，魅影還是一貫優雅打了招呼，懶洋洋地向身邊散落的手下招手，我還有些困惑，卻發現所有餘下的兵團成員都慢慢往魅影身後靠攏，我一頭霧水，這是要魅影一次帶這麼多人走嗎？
「我其實想過，為什麼非得殺我和父母的原因。」魅影視線漫過人群，最後鎖定在桃樂絲身上，語氣漫不經心，唇齒間卻盡是森涼，「對無法掌控的力量寧可毀去，這就是長老們的座右銘吧桃樂絲，為了皇后我好心提醒妳一下，狡兔一旦死了，妳這隻獵犬就毫無作用了。」
桃樂絲的神情一下子變了，隱約的困惑一閃即逝，
銀太憤怒的吼聲傳來:「少假惺惺了，你這個草菅人命的惡魔!」
魅影輕輕一笑:「我對卡魯蒂亞利用就丟棄的作法可是完全不能苟同，我和銀太你一樣，非常重視自己的夥伴呢。」
這點倒不算謊言。除去那些不聽命令或懦弱叛逃者，魅影確實對於忠心的部下百般保護，全心信任。
「還想逃嗎？所有精銳的兵士都已經朝這邊趕來，即使你是騎士級，也不可能一次帶走這麼多人!」桃樂絲擰緊眉。
魅影的笑和平時有些不同，似乎參雜了些微的不耐與冷漠，我第一次發現那張清秀無害的臉龐也能如此邪氣：「一個國家需要靠一支軍隊才能抓到我，大概也是氣數將盡了吧。」
魅影說得沒錯，他這次甚至連騎士級都沒有帶上，比起出征，更像是處理私人恩怨的行程。儘管如此，他也足以讓這個久經安逸的國家驚慌失措。
「下次見面，」魅影淡了笑意，那空洞的眼神第一次顯出了可謂殘虐的冰冷，「會是這個國家的葬禮。」
強大蠻橫的魔法波動瞬間震盪擴散，我的髮被吹起遮住了視線，下秒，他們所有人的身影被藍光籠罩，銀髮首領回過頭輕輕一笑，魔力迸射的絢麗光芒為他勾勒出一道光彩銀邊，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眼神裡居然有一絲稀微的溫情:「走吧，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亡者與故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