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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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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80年代,对于普通麻瓜们来说,尚在冷战时期。尤其是对于东欧人来讲,这十年之间,是红色阵营实力的巅峰。
但对于巫师们来说,冷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伏地魔的崛起,以及在整个欧洲愈演愈烈的巫师战争。
雅娜·克拉洛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这个国家还叫做捷克斯洛伐克。意识形态是个无处不在的东西,虽然巫师没有麻瓜们过得那么辛苦,但巨大的影响在所难免。雅娜出生在布拉格一个殷实的巫师家庭,父亲任职于捷克斯洛伐克魔法部,母亲出身于当地一个著名且富有的纯血统家族。她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中长大,毕业于保加利亚的德姆斯特朗魔法学院。虽然在七八十年代,东欧与西欧之间的接触很少,但像出身克拉洛这种家庭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讲一些英语。
麻瓜首脑的敌对,并不影响食死徒向整个欧洲蔓延。
1979年5月,布拉格正值初夏时节。因为这些年来严苛的计划经济,古城街头大大小小的店铺显得十分冷清。十字路口处,一辆红色的有轨电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拂着路人的衣角。一个黑头发的年轻人正站在人行道旁,皱着眉头,仔细辨认标满捷克语的路牌。
“Promiňte, pane. Co pro vás mohu udělat?”(打扰一下,先生。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听见有人在对自己说话,黑头发的年轻人眨了眨眼睛,转过了身去,只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斯拉夫少女正站在面前,笑盈盈地望着他。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裙子,棕色的高跟鞋一尘不染;淡紫色的耳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投射出一个小小的光斑;稻草色的长发烫成精致的大卷儿,随意披散在肩头。这身打扮让人眼前一亮,毕竟在如今的经济形势下,街上大多数姑娘的穿着都不得不非常简朴。但他几乎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只好用非常生涩的捷克语问她:“Mluvíte anglicky?”(您能讲英语吗?)
那姑娘愣了愣,接着一下子笑了:“当然。”
见她明媚的笑容像是布拉格初夏的阳光,年轻人也忍不住笑了:“我想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咖啡厅?”
“有。不过这几年歇业了许多,变得很难找。”姑娘俏皮地说,“但你运气不错,正好我也要去,你跟我来吧。”
年轻人当然求之不得,一边暗叹自己的好运,一边跟着她往前走。他猜测这个女孩一定不是出身普通家庭,毕竟他这些天在布拉格遇见的会讲英语的人实在太少了——除了母语之外,大多数当地人都是一口流利的俄文。但神奇之处在于,即便他只靠简单的单词和比比划划,也能在这座城市愉快的度过好几天。
“你是外国人吧?”蓝裙子的姑娘往前走着,语调轻快地问他。
“是的。”年轻人回答。
“你来布拉格做什么?”她又问。
“旅行。”年轻人回答。
少女得到这个答案,显得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笑着同他打趣:“现在管控这么严,你居然还能凭着一本旅游签证入境首都?”
这句话倒是出乎意料之外。那个年轻人抿了抿嘴唇,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回答。他很快就给出了妥帖的回复,虽然有点模糊其词:“嗯——有时候,不用签证也能入境。”
少女看了他一眼,微微扬起嘴角,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斯拉夫人。”她兴致勃勃地说,不过很谨慎地放轻了声音,不让路过的人听见。“但你也不像是匈牙利人,或者东德人。”
那个年轻人听了,朝她粲然一笑,答非所问了一句:“我的名字叫做——小天狼星·布莱克。”
“小天狼星·布莱克。”少女小声重复了一遍,认真想了想,最后得出结论。“听起来……像是个英国名字。”
“是的,我是英国人。”
少女又看了他一眼,还是那种惊讶的神情,但仍旧什么都没多说。当他们在路口停下,准备过街时,她大大方方地向小天狼星介绍自己的名字:“我叫雅娜·克拉洛。”
雅娜的姓氏里有个字母r,是大舌音,对于英国人来说很难。她耐心地教了小天狼星许多遍,他却仍然说不对。
“算了,你别叫我克拉洛小姐,就叫我雅娜吧。”雅娜不停地摇头,为小天狼星苦恼的模样笑得十分开怀。“英语里的r也很不好念。我刚开始学习英语的时候,一直读不准‘color’这个单词。”
听到雅娜说的“color”,小天狼星一扫刚才的懊恼,也像她一样笑了起来:“你现在也说得不准。”
“你这话说得真失礼,英国绅士。”雅娜责怪道,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他们一起横穿马路,来到路口的另一端,经过一家飘着香气的面包房。又往前走了大约一百米,雅娜停下了脚步,小天狼星也跟着停下来。
这是一家不大的咖啡厅,但温馨漂亮。玻璃橱窗擦得一尘不染,里面摆放着一盆盆花朵。几盏吊灯从米黄色的天花板上挂下来,因为是白天,所以并没有开。店主把落地的床帘绑在了两旁,让阳光能够透过橱窗洒进来,把整个咖啡厅照得暖暖的。雅娜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她才刚推开大门,侍者就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风铃声迎了过来。他们微笑着相互打过招呼,雅娜便转向了小天狼星:“你想坐哪里?”
“靠窗吧,我想。”小天狼星回答,同时感激她的体贴。“我喜欢那些盆栽。”
雅娜点点头,和他一起来到窗边的空桌前坐下。桌上摆着一个小巧的细颈花瓶,淡淡的青色,插着两支黄月季。侍者的顺着雅娜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在打量桌上的花瓶,便向她解释:“这批花瓶是新买的。从香港订购,正宗的中国货,花了一个月才运过来。”
“怪不得,它们如此漂亮。”雅娜夸赞道。
他们之间的交流用的母语。小天狼星听不懂,他坐在一旁,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雅娜含笑扫了他一眼,从侍者手里接过菜单,告诉他稍微等等再过来。
“你想喝点什么?”雅娜贴心地问,还把每一种东西替小天狼星翻译了一遍。他有点受宠若惊,接着十分不好意思。
“一杯爱尔兰咖啡就好了。”小天狼星说。
雅娜冲他眨眨眼:“你喜欢威士忌的口味?”
小天狼星也朝她眨眼睛:“毕竟,我念书的学校就在苏格兰。”
雅娜的蓝眼睛微微一转,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抿嘴一笑,继续自如地聊下去:“在捷克斯洛伐克,人们都更喜欢喝啤酒。”
“啊,我知道。我还专门为此去过一趟比尔森——你们对啤酒就像俄罗斯人对伏特加那样热爱。”小天狼星调侃般地回答。
见他这么说,雅娜忍不住一笑:“比尔森啤酒是最好的。不过,我自认为我们不如俄罗斯人那么酗酒。”
说完,她招招手,让站在不远处的侍者过来。雅娜把手里的菜单还给他:“一杯爱尔兰咖啡、一杯摩卡,谢谢。”
侍者点点头,转身走开了。小天狼星脱掉身上的风衣外套,从口袋里拿出一份英文报纸,开始阅读。雅娜瞥了一眼那上面会动的照片,接着又悄悄多看了好几眼,以此反复确认自己并不是眼花。正好周围也没有别人,于是她把刚才一直想问的问了出来:“你是个巫师?”
小天狼星从报纸后面抬起头,目光晶亮地望着她。他停顿了几秒钟,又反问雅娜:“你是个女巫?”
雅娜咯咯笑起来。
“是的。”她说,“如果你是巫师,那旅游入境就并不难了——你在苏格兰读书?那所学校大概是霍格沃茨?”
“我的母校确实是霍格沃茨。”小天狼星放下报纸,对于自己遇见一个女巫显得很高兴。“你呢?”
“我的母校在保加利亚。”
“德姆斯特朗。”小天狼星笃定地说。
雅娜理了理垂到肩头的长发:“是的,德姆斯特朗。”
“那么你一定还懂保加利亚语。”
“懂一点,不像英语和俄语那样从小就学。”雅娜向他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这种笑容让小天狼星产生了一点愉悦的眩晕。她身上有着和小天狼星相似的魅力,是那种优雅、随意、却又带点儿古典韵味的气质,这只有世家出身的人才会有。小天狼星意识到,自己很喜欢此刻坐在对面的年轻女人,于是他放下报纸,继续同她攀谈下去。
“你会四门语言。”
“三门。”雅娜浅笑着纠正,“保加利亚语只会一点。”
“教授讲课怎么办?”
“几乎所有人都会说俄语。”雅娜说,“当他们面对来自各个国家的学生时,他们会选择俄语。”
小天狼星啧了一声:“苏联人。”
雅娜一时没能听出他到底是什么语气。她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小声点。”
小天狼星就这么看着她。
雅娜凝视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最后叹了口气。她左手的食指缠绕着一缕鬓边的头发,将它们一圈一圈地卷起来。
“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样。整个东欧都是这样。”雅娜低声说,“苏联的魔法部长就像他们的麻瓜首脑一样,试图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我本来是要去霍格沃茨留学的,最后因为我的父亲——他是魔法部的官员——去了保加利亚。”
“真可惜。我很愿意和你成为同学,更早地遇见你。”小天狼星无不遗憾。
雅娜弯起眼睛,朝他微笑。侍者端来了他们的咖啡,他朝顾客行了个礼,转身走开了。雅娜用小勺子搅拌着饮料,金属碰撞着陶瓷,发出叮铃叮铃的轻快声响。
“你想在城里四处看看吗?”她问,“不只是今天,好几天也行——我很愿意做你的导游。”
女巫的笑容甜甜的,嘴角有一对梨涡。这样的笑容让小天狼星无法说出半句拒绝的话,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布拉格有一所很著名的麻瓜学校。查理大学,它在好几个世纪之前就已经建成了,不比任何一所魔法学校年轻。”雅娜开始向小天狼星介绍,“如果你不喜欢浓厚的学术氛围,查理大桥也离这儿不远——在附近还可以乘船游览伏尔塔瓦河……”
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串,小天狼星保持着沉默,微笑着凝视她,神情认真。他的面庞逆着光,在半明半暗间微微模糊。雅娜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只觉得他是如此静谧而美好。
“我对游船很感兴趣。初夏的阳光很好,乘船再好不过了。”小天狼星柔声说。
“好啊。”雅娜喝了一口咖啡,唇齿间香甜四溢。她喜欢他这种温柔的语气。
“你的声音真好听。”她放下杯子,又说。“像个会唱情歌的街头艺人——又像——像个会朗诵的诗人。”
小天狼星粲然一笑:“事实上,我会唱歌。只不过——唱的是摇滚。”
小天狼星将永远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永远。
水波缠绵的伏尔塔瓦河横越童话般的布拉格,一座又一座的大桥从头顶掠过,白色的鸥在飞翔盘旋。船在水面划开两道波纹,站在夹板上的人们将身上不多的面包扔向那些鸟儿,看着它们追逐、鸣叫,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
雅娜站在船头,风正吹拂着她稻草色的金发。阳光跳跃在她的发梢,让她看起来像用黄金点缀过。小天狼星专注地凝视着她,即便阳光耀眼,也没有想要移开视线。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所凝视的女孩,也正以同样的目光回应着他。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那些情诗里所说的“怦然心动”,到底是怎样的滋味。
“你知道吗,小天狼星?”雅娜的声音在风中不甚清晰,像是梦呓。“你俊美、优雅,气质古典。你光是往那里一站,就满足了少女们对梦中情人的所有幻想。”
“你的意思是,”小天狼星低沉的声音里隐约有一丝沙哑,“你的梦中情人,此刻就站在你的面前。”
雅娜点点头,笑了:“是的,就像做梦一样。”
“你不是在做梦,雅娜。”小天狼星白色的衬衣被风吹出一道道的褶皱。橙黄色的阳光满满地装在里面,美好得像一副油画。“我不像你,我很难说出诗句一样的话。但我能仿照你所说的——我们只不过认识了一个星期,我却想与你共度余生。”
“共度余生?”雅娜的笑容愈发灿烂,“我喜欢这样的话。”
小天狼星没有再说什么,他朝她伸出了手。雅娜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然后由他缓缓握住。
“我能吻你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眼里闪动着期待。
小天狼星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当然。”
雅娜靠近了他。她似乎想躲避他热切的目光,但每次才刚刚垂下眼帘,却又倏地抬头,再次与他对视。他的魅力让她难以抗拒。这样反复数次,她终于闭上眼睛,嘴唇触碰到了他的。
东欧的古城,金色的阳光,延绵不绝的伏尔塔瓦河,相互拥吻的人。白鸥的鸣叫声忽远忽近,岸边的路人行色匆匆。
“噢,天哪。”雅娜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你能听见我的心跳吗——”
“我能听见,它们节奏飞快。”小天狼星拉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我也一样。”
“我快要窒息了。”雅娜仍然用那种叹息般的声音说。
“你不会的。”小天狼星微笑着说,“你是我喜欢的口味——来吧,让我再吻你一次。”
当他们的嘴唇再次触碰的时候,雅娜觉得自己几乎就要融化了。她能感受到他的舌尖,以及牙齿轻轻咬过嘴唇的触感。这是一种私密、亲近、令人兴奋的体验。他那么美好,像珠宝柜台上一串令人想马上收入口袋的项链。
雅娜的呼吸有些不稳:“……你喜欢的是什么口味?”
“柠檬。”小天狼星回答,“你就像一只新鲜柠檬,但拌了白糖。”
“你像红酒。”雅娜也说,“香而浓,多了会醉。”
“我觉得醉的那个是我。”
“不,我比你醉得厉害。”
小天狼星并不和她进行无意义的讨论。他没有她那样的罗曼蒂克精神,他很直接:“靠近点儿,我想抱着你。”
雅娜咯咯笑起来,投入他的怀里。他们就像一对约会了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的情人一样,没有人看得出真相。雅娜听他漫无边际地谈论着一些有的没的,不时接上几句。她听他讲潮湿多雾的伦敦、田园式的苏格兰,没有一句提到被称作“神秘人”的巫师和愈演愈烈的战争。
“我们真不现实。”雅娜说。
小天狼星懂得她的意思:“美好的东西多少都有些不现实。”
“只要你在这里,我不在乎这个世界如何。”
小天狼星的心弦一颤,接着就融化了。他的指尖穿过她柔顺的金发,抚过脊背,最后捉住蝴蝶般纷飞的裙角。
一切都太快了,虽然他享受这种迅速。但他也知道,这种迅速是因为雅娜明白他只不过是个游人,她明白他很快就会消失离开。他自己也明白。但是此时此刻,小天狼星不想说出这种话来破坏美好的气氛。他闻着她的头发,猜想雅娜用的是什么味道的香水。
“……布拉格啊,”雅娜继续说,“千城之城。就在大约十年前,许多的苏联人来到了这里。起初巫师们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他们冲进了麻瓜领袖的府邸。几天后,苏联的魔法部长也带着他的官员们来了。我的父亲回家以后告诉我,我不能去英国读书了。”
“为什么?”
“他们不想给布拉格自由。”雅娜笑了笑,声音变得很低很轻。“苏联人的野心无法估量。麻瓜们的一切都被高压控制,巫师也好不到哪里去。像我这样,魔法部官员的孩子,甚至无法自由地出入境。我从前一度认为这是一座自由之城。当年德国人来到这里的时候,许多人为了他们的自由不惜流血反抗——巫师们也是如此。那些不允许我们干涉麻瓜战争的法令有什么用呢?德国巫师还是跟随他们的麻瓜军队开进了布拉格。”
“这里古老的建筑都那么完好,不像是经历过战争洗礼的样子。”小天狼星说。
“因为每一座完好的建筑背后都有着捷克斯洛伐克人的鲜血。”雅娜凝视着他的目光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深情,“当士兵们在城外的战场上抵抗入侵者的时候,城里的巫师也尽最大的努力守卫这座城市。每一砖每一瓦,都有被魔咒保护过的痕迹。”
小天狼星看着她,没有再说话。他将齐颈的黑发捋到脑后,站在船头,远眺这座城市。雅娜就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哼着他听不懂的歌。
“我很关心英国的局势。”她说,“因为它让我想起了布拉格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她的声音宛如耳语,但小天狼星听见了。他默不作声地揽住她的肩膀,半晌无话。
“您现在收听的是布拉格之声,巫师广播电台。今天是1979年5月31日,天气晴……”
“……苏联魔法部国际事务司司长率代表团出访我国……双方针对两国的安全合作问题进行了探讨,签署了一系列协议……”
“……英国局势持续动荡……据悉,已有数名危险食死徒进入捷克斯洛伐克境内,目的不明……政府要求民众保持警惕,报告一切可疑线索……”
“……波兰首都华沙近日遭遇自杀式爆炸袭击,造成大量巫师和麻瓜伤亡……尚未有组织宣布对此次事件负责。波兰魔法部相关知情人士表示,此次袭击极有可能是食死徒所为……”
傍晚时分,晚霞迤逦着裙摆,屋里充斥着咖啡香。一只浅棕色的谷仓猫头鹰站在栖枝上,将脑袋塞在翅膀下面,睡得正香。桌上的收音机轻轻地响着,雅娜腿上摊着一本翻了一半的书,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她的左手里抓着一封读完的信,开头是“我挚爱的雅娜·克拉洛小姐”,落款是“你真诚的小天狼星·布莱克”。
敞开的窗口突然响起一阵重物撞击的声音。熟睡的猫头鹰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尖叫了一声。它慌慌张张地扑着翅膀,一不小心撞到了墙,摔进了摆在墙角的沙发里。雅娜也被惊醒了,她蹭地坐直了身体,搁在腿上的书和手里捏着的信纸一同掉在了地上。一个巨大的阴影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雅娜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她看清楚了这个不速之客是谁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小天狼星整个趴在她身上,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比着一个噤声的手势。
“别喊。”他慢慢松开捂在雅娜嘴上的手,气喘吁吁地说。“别出声,别动。”
雅娜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他们将这个极度不舒服的姿势保持了大约十分钟,小天狼星才终于站了起来。雅娜蹭着椅背坐直,注意到他的动作似乎不如往常那么利落。
“怎么了?”她问,“你怎么突然翻我家的窗户?”
小天狼星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回答:“有人追我。”
雅娜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她最终选择了沉默,从扶手椅里站起来,关上窗户,并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最后,她把她受了惊的猫头鹰抱在怀里,轻柔地安抚它。
“既然这样,那今晚就别再走了。”雅娜对小天狼星说,语气担忧而柔软。“留在我这里,暂时不会有人找过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完这句话后,小天狼星突然笑得弯了眼睛。他感念她不追问的体贴以及为他担忧的温柔,不过雅娜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浪漫。
“你好像受伤了。”她继续严肃地说,“伤在哪儿,让我看看。”
小天狼星掩饰般地咳了一声:“磕碰了一下,没什么。”
“不行。”雅娜坚持道,“让我看看。”
小天狼星看上去有些无奈。他脱掉外套,转过身去背对她。雅娜看了一会儿他被血迹洇湿的衬衣,皱着眉头命令他:“把衣服脱了。”
小天狼星扭头看着她,没动。
“还是你希望我来帮你脱?”雅娜一边说,一边抽出了魔杖,一股威胁的口气。
“不了,我自己来。”小天狼星连忙说,非常干脆地解开扣子,把衬衣脱了。雅娜轻轻地哼了一声,魔杖在他的后背上移动,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清理干净。
“你很不错啊。”她啧啧几声,“看来有个黒巫师想杀你。”
“行了,雅娜。”小天狼星的语气有点闪烁,“一个意外而已。”
雅娜又看了他一眼。但小天狼星垂着头,并没有看她。她没有再说什么。等到处理过他背上的伤口,雅娜泡了一杯柠檬水给小天狼星。
“把水喝了。去冲个澡,再给我的猫头鹰换水,喂点吃的——你把它吓坏了,你需要给可怜的小动物一些补偿。”
“我受伤了。”小天狼星理直气壮,试图拒绝。
雅娜眯起了眼睛:“我现在就可以把你赶出去——”
“行,我给它换水喂吃的。”小天狼星飞快地说完,从她手里夺过柠檬水,一仰头喝掉了一半。雅娜俯下身,擦掉他嘴角的水滴,又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你有时候一点都不像个男人,却像个大男孩。”
小天狼星将雅娜搂进怀里,也吻了她一下:“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都会变得幼稚。”
“别为你的不成熟找借口。”
“我没有。”
“你有。”
雅娜嘟嘟囔囔地同他拌嘴,闻着小天狼星身上熟悉的,烟草混杂着干净衣物的味道。她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像只不安分的猫。两人将毫无营养的对话进行了整整十五分钟,雅娜还在嘀嘀咕咕,小天狼星的声音却渐渐消失了。等她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从她的面颊吻到了肩膀。
“干嘛呀。”雅娜推了他一下。
“谁允许你在我身上蹭来蹭去。”小天狼星抬起头来看着她,又忽然凑近去咬她的耳朵。“……我想要你。”
雅娜又推了他一下:“一看就是个四处留情的人,这么把持不住。”
“我不是。”小天狼星哼了一声,“我是个健全男人,有反应不是很正常吗。”
“你就不想和我再进行一会儿精神恋爱?”
“不想。性是爱情的一部分。”
“什么歪道理。”
“不是歪道理。”小天狼星把雅娜的领口往下拽,一本正经地和她争辩。“同性恋爱都不只有精神交流,异性就更不是了。”
“你这么了解,是不是喜欢过男人?”
小天狼星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瞪着雅娜,忍无可忍地咆哮起来:“闭嘴!把你的废话都吞回去。你现在只要乖乖和我上床就行了。”
雅娜笑了起来:“行吧。”
她用手臂勾住小天狼星的脖子,开始回吻他。裙子背后的拉链被很轻易地拉开,雅娜回应着他的挑逗,咔哒一声解开了小天狼星的皮带。
他咬了一口雅娜的嘴唇。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男人的情欲和占有欲。于是,雅娜闭上了眼睛。她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将手臂搭在了小天狼星的背上。现在的雅娜衣衫不整,胸口的纽扣被尽数解开,缀着荷叶边的灯笼袖褪到小臂。长裙的裙摆撩过了腰,露出光洁的双腿和小腹。而正是这副衣衫半褪、欲盖弥彰的模样,才更显得诱人不已。
客厅的灯暗了下去。后来,他们都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从沙发上滚到了地板上。小天狼星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雅娜藏在阴影中的脸。
“我喜欢你。”他说,有一点忧伤。“如果可以,我真想带你回伦敦。”
雅娜敏感地皱了皱眉头。但她很快又微笑起来:“那种多雾的天气我不喜欢。你知道的,我喜欢的是晴朗的布拉格。”
“我当然知道。”小天狼星低声说,“我很抱歉,闯入你的生活。我在阴冷潮湿的城市里过了太久的冬天。现在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那就当它只是一场梦。”雅娜仍然微笑着,轻轻抚摸他的面颊。“在结束之前,好好享受它。我也喜欢你,迷人的英格兰绅士。”
小天狼星离开布拉格时,正值盛夏。
大陆性气候的七月份,二十摄氏度的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天空蓝得像勿忘我,万里无云。伏尔塔瓦河的水波绵密地起伏着。鸽子从老城广场上一群群地起飞,又一群群地落下,从游人手里啄食着面包,发出咕咕的低吟。一些流浪汉坐在街边的屋檐底下,神态静谧却枯槁地凝视着那些鸽子。十字路口的人物雕塑刚经过精心的维护,但不远处的喷泉已经干涸许久,就连青苔也被晒成了干巴巴的淡棕色。
雅娜正站在中央火车站的月台上。她今天精心打扮过,穿着一条棉布质地的碎花布拉吉。这种极具苏联政治风味的服装在如今的东欧非常流行,但美丽的碎花让雅娜的裙子和其它那些纯色的不太一样。她戴着一条银色的项链,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首饰。
雅娜和小天狼星对视着。最后,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今天很美。”
雅娜伤感地凝视着他,露出一丝破冰般的笑意:“在你面前,我什么时候是不美的呢?”
小天狼星伸出手去,抚摸她的长发。他不自觉地想起她头发上凑近后才能闻到的芬芳——天知道他正在拼命克制住拥抱她的冲动。雅娜维持着那种悲伤的微笑,直到小天狼星收回他的手,并垂落在身侧。
“我以为你会给我一个最后的拥抱。”她朦胧地说完,接着停顿了很久。“……你会回来的,对吗?”
“或许会。”小天狼星凝视着她,声音被沉重的情绪压得很低。“我从未告诉过你。我来到布拉格,不是为了什么闲适的旅行。我是来追踪食死徒。得到消息后,我必须离开。”
“我知道了。”雅娜叹息一声,“你是个——英国人管你们叫傲罗。”
小天狼星点了点头。
“你是个战士。”雅娜叹息着,继续说了下去。“你属于许多人,但唯独不是属于我的。”
“我当然也属于你。”他说。
“不,你不是。”雅娜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裙摆。“除非战争结束。”
“总会结束的。”似乎是为了安慰她,小天狼星的口吻斩钉截铁。
“我可不乐观。”雅娜再次抬起头,眼睛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九年了。还会不会有下一个九年,谁知道呢?”
小天狼星暂时没有接话。他看向她海水般澄澈的蓝眼睛,很想低头吻去睫毛上的泪珠。他深深凝视着雅娜,好像希望借此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愿意等,我不会介意。”小天狼星艰难地开口,“这没什么。你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雅娜打断了他:“我有说过我不愿意等吗?”
“可是——”
“我愿意等,这是我的自由。”她固执地坚持道,“总有一天,你会从战场离开。哪怕战争不结束,傲罗也会退役。”
“那会很久,非常久。”
“我知道。”雅娜重复了一遍,“我愿意等。”
小天狼星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发现自己所能组织的语言在这一刻是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只好张开双臂,紧紧拥抱雅娜。
汽笛声响了起来。挥舞着红旗的保卫员开始高声喊叫,要求乘客尽快上车。雅娜松开了小天狼星,她跟在他身后,一直到他踏上火车。白色的蒸汽一阵阵地喷出来,车上的乘客开始向送行的人们挥手道别。
“——不要忘了,”雅娜语速飞快地对小天狼星说,“当你在和黒巫师厮杀的时候,不要忘了——还有个人,她在这里等着你——在每一个危险的时刻想起我,保护好你自己——”
火车的汽笛又响了一次,她给了他一个吻别。
“——我们会再见的。”
火车开动了起来。雅娜站在原地,微笑着,向小天狼星挥着手。他们都不知道,这是否将成为永别。小天狼星注视着她的身影,如同一种伤逝,看着她的碎花连衣裙和金色发梢一起被风吹起。他一直注视着,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列车一节节地疾驰而去,月台上刮起很大的风。那种狂烈带有某种戏剧性。雅娜放下挥动的手,看着最后一节车厢从眼前驶过。一阵强烈的空虚感袭上心头,她扭头看向那些转身离开的送行的人们,很快跟了过去,就像是追赶某种希冀。
而克拉洛家的客厅里,她的父母和兄长,正在等待雅娜关于她婚事的回答。
1981年,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破碎的一年。
不断有人在伏地魔的扩张下死去,似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止这个疯狂的巫师。英格兰的人们感到绝望,整个欧洲都陷入了恐慌。
奇迹和噩耗,也是在这一年一并发生的。
1981年11月,小天狼星·阿克图勒斯·布莱克被指控谋杀,锒铛入狱。
雅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无比痛苦且清醒地明白,她再也等不到他了。
于是,转年1月份,雅娜订了婚。对方是捷克斯洛伐克魔法部高官的儿子、她学生时代的同学,年轻有为,风度翩翩。他们的婚礼选在六月份举办,当地许多大人物和有钱人都赶来祝贺。他们看见雅娜挽着她的丈夫,穿着昂贵华丽的婚纱,笑容满面。钻石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成为了雅娜·茵德洛娃夫人。在结婚后的许多年里,他们一直很恩爱,还有了四个可爱的孩子。但有些事人们并不知道内情,比如说,茵德洛夫妇的第一个儿子,为什么起名叫“天狼星”。
八年后,1989年11月,震惊世界的天鹅绒革命爆发,捷克斯洛伐克政局动荡。受此影响,魔法部长被迫宣布辞职。1991年,苏联解体。次年,捷克斯洛伐克分裂。
茵德洛先生继承了他父亲的政治头脑,在这一场巨变中没有站错队伍。政局稳定以后,他在魔法部中的职位步步高升。茵德洛娃夫人也俨然成为社交场上令人瞩目的存在,因想要攀附权贵而向她那两位女儿求爱的年轻人更是不计其数。
1995年,鲁伯斯·茵德洛当选捷克魔法部部长。而也是在这一年,部长夫妇出访英国。他们抵达伦敦时已是冬季,天光暗淡,雾都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雅娜站在丈夫身边,身后跟着随行出访的大儿子。她仰望着那些在阴天里看上去灰蒙蒙的古老建筑,那样沉郁雅致的风味,使她蓦地想起一个故人。
就在大约五个月前,小天狼星去世了。
她听说他是战死的,死得其所。那才符合他的为人。雅娜一直不太相信他会是传言里那种出卖别人的人。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几乎欧洲所有的巫师报纸都在报道这一场本世纪最离奇的冤案,和那个曾年少英俊,却遭遇悲惨的男人。铺天盖地的议论之中,雅娜透过别人的眼睛和嘴了解了那些关于小天狼星的、她不曾得知过的往事。她原本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如果保密人没有被调换,这本该由她亲自去了解——通过他的亲口讲述。而事实是,他已经不在了。他们终究还是渐行渐远,最后阴阳两隔。
“妈妈,你怎么了?”天狼星·茵德洛搀住母亲的手臂,关切地问她。
“没什么。”雅娜抿去眼角酸涩的泪意,朝儿子笑了笑,紧一紧斗篷的领口。“伦敦的天气有些冷。”
天狼星往她的脖子上加了一条围巾。雅娜拍一拍儿子的手,朝他微笑:“别忘了这次为什么带你来英国。去跟着爸爸,积攒政治经验很重要。”
儿子郑重地点点头,向前方的父亲走去了。雅娜转身迎向斯克林杰夫人——她的丈夫是今年刚刚上任的英国魔法部长。她和她走在一起,两人很快谈到了那位最近备受瞩目的逝者。
“……我曾与他同学过。”斯克林杰夫人感概般地说,“他勇敢、聪明、英俊——他那样优秀。你无法想象,他曾是多么美好的存在。在他读书的那几年里,霍格沃茨有许多姑娘为他痴迷……”
听到这些描述,雅娜的心跳险些就要停了。她何尝不知道小天狼星·布莱克是个多么美好的人,她何尝没有像那些女巫一样迷恋过他。但雅娜最终只是轻轻一笑——她不会忘记,还有记者在一旁为两位夫人拍照。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他们认识、了解小天狼星·布莱克。他们为他惋惜,为他不平,为他而议论纷纷。但只有雅娜知道,也只有她记得——1979年夏天阳光灿烂的布拉格,以及伏尔塔瓦河游船上,那个曾亲吻过她的英国少年。
她将永远记得。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