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旧人》花烬燃

1、有一仙人

　　天热辣得很。
　　我不晕船，此时却热的想干呕。木篷船摇摇晃晃地在大海上行驶着，像一叶扁舟，四周只有水，雾气与渺茫。
　　我问连城：“我们是不是到不了了？这见了鬼的天气。”
　　连城是我的师父。我是一个琴师，而他教我学琴。那时候我还小，只觉得古琴在手指间拨转的声音悠扬而好听，古韵处犹如一处溪泉，潺潺流水入心底，便喜欢上了学琴。然而我长大后，这琴却仿佛与我有了一层隔膜，我越来越找不到弹琴给予我最初的感觉，拨弦试音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几次我气急，差点将弦弄断。
　　连城见我这副样子，说：“你遇到坎了。”
　　我懒得跟他计较，忙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他慢慢呷了一口茶，说：“你觉得你哪里不对？又或是，缺什么？”
　　我当时简直是抓耳挠腮的状态，全然没有一个琴师应该有的飘然气度。可是难关在前，我要提升境界，得先找出症结所在。
　　我静下来，沉思了一会，说：“我觉得我在弹琴时缺了一点灵韵。也说不上来什么，只觉得怪难受的。”
　　他轻轻放下茶杯，点头道：“是的。为师决定领你去东海的蓬莱仙岛，那儿是仙人所居，灵气最足，或许对你有些许提升裨益。”
　　所以，我与他一同出发，此时在这茫茫东海上漂泊已是四日有余，却不见仙岛的一点影子。
　　我望着眼前粗衣布衫的清瘦背影，忽然有点颓废。
　　或许我真不能学好琴呢？我想道。
　　—可是这些事不能与连城说。
　　就这样，我与他在海上又漂了两日。
　　当真的粮尽水绝之时，我也是真的撑不住了。我顶着快要晕过去的身体，爬过去问同样不好受的连城：“我们回去吧？”
　　他嘴唇都发白了。犹豫一会后，他点了点头。
　　可是这个点头来的太晚了。
　　我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说实话，我不知道琴师的体质是这么脆弱的。同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气运是什么时转好的。反正，我再醒来时，人已经在一座岛上了。
　　看这岛上山水毓秀，有鸟声悦耳，也偶闻溪声潺潺，而且有雾气飘渺—似是一副“仙人所居”的样子。
　　我缓缓坐起身，稍稍打理后，向岛中深处走去。
　　走了许久后，我发现这里有座山。而仙山不愧是仙山，连真面目都不予示人—整座山被依稀薄雾笼罩，教人不禁感到好奇，同时心生向往。
　　然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琵琶后向来是美人。强烈的直觉告诉我，肯定有人在山中，而且那人很有可能会给予我某些提点之类的东西—我也不知道。
　　抬脚，上山。
　　过了许久之后，我进入了山的内部，同时看见了一处泉瀑。
　　只见那瀑布气势磅礴，飞流至湖泊，其水势所到之处，无不溅起水花。水花飞溅，溅至山旁的石岩上，与石头本带有的水光相互映衬，晶莹剔透，好像是南海珍珠褪去了那一身浮华表象，露出最自然的气息来。碰撞声轻灵悦耳，好听处又留有一点回音，像极了琴。
　　这水溅石壁如果是琴音高音处的轻巧玲珑，那瀑布飞流至泉底肯定是急拨琴弦时的磅礴气势。那泉是碧色的，像一块碧玉，在水柱之下竟连一点涟漪都没有，静静的，好像已在这有了许多年月。
　　我被震撼到了。
　　然而我又马上缓过神来，忙拿出背上的琴，席地而坐，感受着山中飘渺灵气，听瀑布的声响，拨了拨弦。
　　弹琴时，心前所未有的静。好像是世间只有我一个人了一样，人琴合一，念高山流水之声，琴音渐渐从我指尖流出。
　　很久之后，曲毕。
　　如此忘我，我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这一切是有高人在冥冥之中指点我，并不是单我一人在山中享受高山流水之声。
　　因为在弹琴的时候，我感觉到他了。
　　虽然没有人影，但好像有人在与我应和，也是用琴—在引导我。
　　可是细听，又明明没有琴声。
　　我想，这位高人应是不愿意出来的吧。
　　我思忱了一会，向山中揖了三揖，便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