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书》听故事的

1、 外交官的得意

　　第一章 外交官的得意

　　我是尚公馆的四小姐尚忘书,今年十六岁,在女子学堂就读.
　　我父亲尚崇儒曾是外交官中的泰斗.南方政府的成立可谓是他一手促成的.父亲常说这是他此生最得意的杰作,末了,又会笑着叼上他的烟斗说,除此之外我最大的成就,便是你们四姐妹.
　　是的,大姐尚玲最优雅得体,连大帅麾下最得力的爱将华延负都亲自上门替儿子华润峰提亲.只是婚后迟迟没有小孩,华夫人于是时常上门与母亲闲聊,三姐尚青珊避之唯恐不及.二姐尚笃眼光最高,却偏偏在去年嫁与本埠商人林堂之子林轻泰.母亲说,这就是缘哪,绕都绕不开.
　　三姐青珊最为摩登,她兴冲冲闯进我的房:“听说二姐夫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鳜鱼,吩咐小厨单独做,我们过去凑凑?”她今天穿了一套蕾丝镂空花纹的洋装.整个人无比娇俏可爱.
　　二姐夫出手阔绰,最喜欢在这些方面费心思.于是一齐去了林轻泰在城西的洋房.
　　二姐尚笃正懒洋洋偎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波斯猫听见了脚步声,警觉地弓起了身子,踱到了我们身前.青珊眼光光芒一闪,便要抱它,猫软软叫了一声,晃了一下尾巴便不见了.
　　尚笃上扬的眼梢斜斜打量了我们一眼:”怎么今儿个来了?母亲不见忘书又要着急!”
　　我见尚笃将一件银色镶青紫暗水纹的旗袍穿得青山流水般妩媚,身段较婚前丰腴了不少,更加珠圆玉润,便问:”姐夫还没回来?”尚笃嘴角才抬起,青珊靠过去揽住她的臂,古怪地冲我笑:”母亲倒还好,只怕另一人一时半会找不到他,又要干着急!”尚笃唇一扬,两人笑得十分默契.
　　我正要反驳,看见一个女佣闯进来,面色有些惶恐:”外头有个人,说是大帅府的,找四小姐!”
　　青珊顿时笑了:”说曹操到曹操就到!不过到林府来不经过主人直接找客人的也只有六少身边的人了!”我的头隐隐疼起来.尚笃站了起来,对昂步走进来的冯邺笑道:”冯主任,您怎么亲自来了,真过意不去!”冯邺朝她微微点了点头,走到我跟前,低了头,将一个匣子递给我:”六少吩咐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上!”仍是笔直的军姿,黝黑的面庞上,耳廓处隐隐透出一层酱紫色.
　　青珊远远掩了嘴,嗤嗤地笑.冯邺带着陕北口音的普通话说得不甚标准,中等身材.站在我面前总是拘谨的缩肩垂头.
　　我不作声,大帅叶戍仲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只是他的这个儿子实在是不像话.军校的戒规都没有洗掉他与生俱来的胭脂气.
　　青珊笑了:”我们尚公馆什么没有?还有六少眼巴巴的派人这么远送来!”尚笃横了青珊一眼:”六少总是这样客气.冯主任如果不嫌弃,就在这里将就吃一顿.冯主任在北方长大,不知尝过鳜鱼没?”
　　冯邺望着我说:”不必,叼扰了,四小姐,!”
　　青珊望着他的背影”咦”了一声:”这是什么话,好像忘书才是这林府的女主人似的!”想了一下,自己也笑了.
　　尚笃瞥了我一眼,凉凉道:”忘书这样的人物,我这小小的林府可留不住她!”
　　我不理她,去逗水晶缸里的鱼,一块块扁平的鹅卵石交错叠放,在这些斑斓的鱼身上投下瑰丽的影子.鱼在里面总是安安静静不言不语的,仿佛不愿和同伴交谈的样子,寂寞得可爱.
　　青珊啪的打掉我逗弄的手,薄而透明的指甲在水晶缸上划过钝钝的”嗤”声,我回过头,见尚笃眼中有片刻怔忡,她望着我喃喃道:”过得真快,忘书都长这么大了.这样美!”语气无比寂寥,衬得好艳丽的脸格外落漠.
　　趁着尚笃吩咐厨子的空档,青珊凑到我耳边:”姐姐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锦衣玉食地贡着,还有什么不周道的!”话虽然这样说,心里到底为姐姐不值.一个商人之子,多多少少沾着点纨绔气.他当初那样低声下气讨姐姐欢喜,如今就算冷下来也算是人之常情.只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些不为人知的不光鲜的事我们也只能瞒着母亲,既想长辈安心,也想顾全姐姐的面子.青珊一根筋的性子,这些话怎么对她讲?
　　吃到差不多时,林轻泰回来了.头发梳得油光可鉴，一身白色的西装衬得他玉面修身更是风流倜傥.姐姐的笑意这才真切地漫延出来.我暗叹了一声,和青珊一起告辞.林轻泰还算客气,坚持送我们回去.
　　父亲自从退休后,林家的生意反而越做越大,再也不需要父亲的荫庇.林家父子还算是记恩之人,在父亲面前依然毕恭毕敬.车子驶过繁华的街心,林家司机突然停了车,回头请示林轻泰:”少爷,好像是六少身边的人!”
　　林轻泰摇下了车窗,一张脸笑得很是灿烂:”是冯主任啊,六少也在?”冯邺越过他,视线在我脸上停顿了数秒,开口道:”林少爷,六少有请!”林轻泰转头冲我笑笑:”也好,好久不曾见六少了!”我们只得跟他们一道走进餐厅.
　　六少端坐在那里,用银勺轻轻搅动咖啡.一张脸漂亮得雌雄莫辩.
　　叶帅身边的李搏曾经马屁拍得最酣:”我们六少有兰陵王的遗风!”
　　兰陵王?人家唯恐长相扰民,戴面具驰骋沙场.换作这位六少,只怕是非真颜不上阵.先跟人家主帅拼长相,再询问人家姑舅老表中是否有才貌俱侍尚未婚配的,然后锣鼓宣天鞭炮齐鸣普天同庆,一方水土至此平安.
　　我竭力忍住笑意,见冯邺站在六少身后,直楞楞地望着我.六少翩然一笑,眉眼间的笑意似乳色窗棂格子透出的晕黄月梢,恬美得让我屏息.”令尊可好?”林轻泰欠了欠身:”托六少关心,尚过得去!”
　　六少漫不经心用食指敲了敲杯壁:”北边不安份,令尊来回奔波,教人佩服!”林轻泰打量六少脸色,腆笑道:”不敢!”头低了下去.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这军阀混战的时刻,强权当道,生意人不过夹缝中讨生活,生命如同蝼蚁.即使如林轻泰出门众人逢迎,在这位六少面前,一样要低头.
　　我愈发索然寡味.六少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到了我:”忘书,尝尝这里的咖啡,老板说倘若入得了你的口,便入得了这城里大大小小的名媛淑女的口!”
　　我浅尝了两口,确实味道醇厚.青珊咯咯笑起来:”有那么好喝么?”
　　林轻泰看了我们一眼,不语.
　　林家司机找上来,在林轻泰旁边耳语了几句,林轻泰扬头对六少笑道:”给内人订的几套洋装刚到,恕我失陪一下!”
　　六少唇际扬起浅浅的笑意:”林老板跟尚二小姐真是恩爱!”
　　青珊叫道:”我也要去!”两人一齐走了.
　　六少越过两个座位,俯身压在我椅背上,气息贴着我的耳廓:”忘书!”我的血一下子涌上来,想站起身子.他的手落在我肩上,温热的力度压得我沉甸甸的,视线逐渐开始糊糊.消失在他唇角扬起的意味深长的笑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