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共》纵欢

1、壹 只恨此身，不入寻常百姓家

　　雪一点一点的降下来，落在长安每家每户的檐头，落在上官氏府邸的树树腊梅梢，落在我的眼睫上，让我的视线有点模糊。
　　眼睛微颤了颤，我看着漫天飞舞的白雪，终于滚出一滴清泪，顺着的脸颊，滴落在尚未积雪很厚的青石阶上。
　　狐氅上星星点点的白，经久不化。这些棉袄毛氅拥簇着，有什么用呢？心里不知为什么冷得几乎要停止跳动，整个人似乎都要被这自心的凉意冻住了。
　　“小姐，快回来吧。外面冷，当心冻坏了身子……”身后传来喧夏的声音。我仍是一动不动地立着，现在我只想一个人看看雪。她似乎在我背后待了一会就跺跺脚走了。
　　身后脚步声渐远，我在思考中莫名感受到自己终究不能永远的属于这个家。尽管这个家不算温暖，但也好过冷冰冰的未央宫。
　　可这是我的命。
　　我模糊的预知到了什么。

　　“小姐，夫人来看你了。快进屋吧！”喧夏顾不上礼数，一进芳仪殿就朝我叫起来。
　　我缓缓的转过身来，穿过重重开的热闹的花枝走向娘亲，想笑笑安慰她，却不知自己的惨淡笑容更令人生怜。
　　雪还在静悄悄的下着，我不喜亲近那些个对我笑得让人感到古怪的人，所以芳仪殿里的丫鬟下人本来就不多，现在更都被我打发走了，四下显得格外静。我与娘亲对视了许久，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大小姐，夫人受不得风寒你是知道的，既然夫人找你有事，就别在这天寒地冻的院子里站着了。”画春是喧夏的亲姐姐，是个比喧夏可靠得多的大姐姐，正因此讨得娘亲喜欢，领去接替嫁人了的老丫鬟绢柳做了霍夫人的贴身丫鬟。这才不过三言两语就缓解了尴尬的局面。
　　进屋后，喧夏急忙摘下我的狐氅，在一边用力抖着落雪。屋子里暖烘烘的，喧夏早就将炭火烧得旺旺的。上好的木炭腾起缕缕紫烟，透过雅致的铜龟镂刻双层火盆，熏着龟壳夹层中加入的上好的香料，使得整个房间里都氤氲着若有若无的香味。待我与娘亲二人坐定，茶都沏好后，画春喧夏二人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退下了。

　　“皇上你不必听那帮老顽固的，现在朝廷尚未稳定，国库持续空虚，四夷频频来犯，而您又……您又尚小。娶亲干什么！”一琥珀瞳色的十几岁的少年，口没遮拦的大声嚷嚷着。
　　后面跟着一个同样是琥珀瞳色的少年，两人长得有些相像，不像是汉人，他却是稳重到能和朝堂上的老臣打机锋了。他慢慢地踱着，俨然一派大人的模样。听到前面的嚷嚷，他眉头一皱，快步走上前去。“阿钦。”
　　唤作阿钦的少年一脸满不在乎，小跑到最前面的黑衣绣金龙袍的少年身边。“皇上……”接着四下看看没人，直接叫了皇上的名讳。“阿陵，你看阿钰又要欺负我！”金钰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亲弟弟什么时候才能懂点规矩啊。“阿钦，皇上的名讳是你能叫的吗？还有别在宫里议论那些老臣，隔墙有耳，惹了麻烦又要我给你断后。”
　　金钰和金钦是先帝四托孤大臣之一金日禅的儿子。父亲是胡人，母亲是汉人，所以两兄弟的样貌虽有胡人的棱角，线条却少了一份凌厉，多了一份柔和。两人虽然长得很像，但却因气质的不同，有着各自的魅力。金钦偏于胡人的不羁狂放，而金钰则偏于汉人的儒雅斯文。几乎是同样的星眉剑目，同样的明眸皓齿，却如同日月之别。
　　“反正这里又没别人，阿陵都不介意了。再说了，什么隔墙有耳，我怕他们呀！那帮老顽固，我见着面也照说不误！”金钦肆无忌惮的扯着皇帝的袖子。
　　“好了，阿钦。”最前面的少年摆摆袖子，声音里似乎有点了符合年龄的笑意，下一句却转瞬消逝不见。“关于娶亲的事，你怎么看，阿钰？”
　　他缓缓转过身来，一身黑色绣金的龙袍在大雪中格外扎眼。天地银装素裹也不过是他脚下的底色。坚定的身躯在风雪中巍然不动，只有宽大的衣袍翻飞着，带着王者与生俱来的霸气。太阳的耀然，月亮的柔和，也都不过是他的陪衬。有那么一瞬他的神情竟比风雪来得更冰冷。薄唇轻轻抿着，透着一股子坚毅。鼻梁高高的，像极了先帝。眉眼则更像他早已死去的母亲。浓重的墨色眸子，在他母亲眼眶里就是让帝王倾心的柔情，而在他的眼眶里却是让人看不透的深邃。剑眉斜飞入鬓，掩盖了白皙皮肤体现的文弱，更有种男儿的豪气。他还才十三岁，未行冠礼，却已有了日后丰神玉立的影子。压在冠冕下的青丝披散着，随大风恣意飘散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的羽翼虽尚未丰盈，但举手投足之间已有了王者之气。面对比他大的金家兄弟，面对朝堂之上的两朝老臣，面对天下虎视眈眈的外敌，他都能用这王者之气，威然镇之。
　　金钦当然知道少年天子说的娶亲之事下真正的暗流涌动。毕竟皇帝的后宫相当于第二个朝廷，有时掌握了皇帝的后宫甚至比掌握朝堂更为有效。“这件事有点麻烦。本来大司马和左将军族内都有适龄的女子可以塞进后宫，但谁也不让步。可皇后只能有一个。对他们来说，上官家那个流着一半霍家血统的小不点，虽然才六岁……但是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不知道怎么盖长公主也极力奏请那个小不点进宫。霍家势力，上官家势力，还有盖长公主为首的外戚势力……现在朝堂之上几乎都是一边倒了。不过如果阿陵你不想娶亲的话，我可以……”金钦顿了顿，似乎陷入了沉思。
　　少年皇帝登上台阶，仰天看着高处的风雪呼啸来袭，鼓动得龙袍猎猎作响，上面的九条金龙几乎要破雪而出。
　　还不是时候，现在的他空有这冠冕，却什么也做不了啊，再等等吧，他要的那一天会不太久的。
　　他突然勾唇。
　　“这未尝不是件于我有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