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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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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鉴提着利剑,在看到这背影时,皱着眉止住了脚步。
那镜中妖看见了这九尾背影,还不敢相信,她努力睁大双眼,确认无误后,出口的话语,激动又委屈,竟还带上了哭腔:
“少主!真的是您,少主!您还活着,还能来救属下!”
她乳燕归巢一般躲到了弥生身后,伸出半个脑袋出来,示威一般的看着清鉴。
清鉴在看见弥生的背影之时,便晓得,那镜中妖之前必定使了狐族秘术向弥生求救。
不过这又何妨?
“弥生,我能收你一次,便能收你第二次,前些日子,我追踪你的气息,竟追丢了,谁知今日你竟送上门来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弥生微微回首,清鉴看见他在月光下的侧颜,同往日不同,一时生疑,又用到家法术探测,发觉他身边竟然没了半点妖气,不由得勃然大怒:
“孽畜!你竟夺舍!平白害了别人一条性命!”
“不敢当。”
弥生的语气轻飘飘的,依旧是用侧颜看着清鉴,声调清淡:
“道长此言差矣,道长手中沾染了多少无辜妖族的血,自己可曾数过?难道人的命是命,妖族的命便不是命了么?我不过夺舍了一个凡人罢了,道长又有何资格来说我?”
他忽然停顿,骤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嗤笑一声,忍着心中的怒火,一字一字地说道:
“道长,您可一直都是对妖族嫉恶如仇!对我们狐族如此,也便罢了,可你们道家仙门,竟连一只花妖都不放过,可真是福生无量。”
这一番话,说的清鉴愣住。
弥生太了解清鉴,他知道,无论何时,只要一提起三百年前的事情,清鉴便会失态。
清鉴果然面露挣扎,他闭了眼,深深吸进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沉声说道:
“我当年闭关,怎知师尊他们……罢了,三百年前我早已叛出师门,如今云霄山如何,与我清鉴没有半分关系。”
“道长这几句话,把自己摘的可真干净。”
弥生浅笑,却不愿与清鉴多纠缠——他前几日被清鉴伤了元气,这时候硬拼,还要护一个属下,肯定吃亏。
他趁清鉴失神,衣袖一挥,两人便化作一缕青烟,向别处遁去。
再追不上。
**
花家被南清王一家退婚的风波还未过去,花府竟然又开了宴席,府上鞭炮齐鸣,吹吹打打,热闹非凡。
镇上的人觉得奇怪,这花老爷是怎么了?总不会是被退婚一事给刺激的神志不清了,随随便便就摆了宴席?
其实非也,乃是清鉴除了妖物,花老爷高兴,这才摆了宴席。
自那晚之后,府上当真没了妖物吃人的事情了,花老爷开始觉得清鉴真的是一位得道高人,清鉴又不要那些黄白之物,故而,花老爷请了亲朋来一起吃酒,将清鉴介绍给他们认识,算是酬谢。
花老爷的亲朋,皆是和他一般的皇商,非富即贵。
而这场宴席背后,其实还有花老爷的一点私心。
前些日子,朝廷送来了好些东西,说是给花家的补偿,花老爷非但没要,还将那些赏赐统统扔了出去,今日又摆宴,更是向外人昭示——他花家,根本不在乎退婚之事!
退婚又何妨?花楚还是家中的掌上明珠,还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千金小姐,他花家自在享乐,何惧退婚?
高朋满座,自然免不了夸赞之声:
“我说,这位小师父眉清目秀的,年纪不大,居然能独自一人收了那妖怪,可真是厉害啊。”
“你懂什么,人家修道之人,尤其是那些得了仙身的,都是容颜不老的,别看这人家十几岁的年纪,说不定都能做你爷爷了……”
……
清鉴远离凡间久矣,根本不在乎这些世俗的言论,他独自喝着清酒,眼神时不时飘过花楚。
她今世还是个懵懂少女,此刻正腻在几个长辈中间,有位妇人不知说了什么,竟将她逗的“咯咯”直笑。
宴席过半,宾客们便私下八卦了起来,尤其是几个妇人,丈夫是鼎鼎有名的皇商,自是更了解宫闱秘事。
“我是看着花楚这孩子长大的,哪里能不心疼?不是我说他们,南清王一家这次实在是过分了。”
另一位妇人便神神秘秘,对她说道:
“我看着,倒像是世子被身边的狐媚子勾了魂去呢。”
“还有此事?”
“可不?我昨日还听旁人说,那世子身边,凭空多出来了个叫什么‘余魅’的侍女出来,天天带在身边,甚是宠爱!”
“啧啧啧……”
……
议论之声虽小,可却免不了传到花老爷耳边,他面带愧色,看着女儿,花楚却正同旁人说话,说的正欢,他才略略放心。
“诸位,今日花某邀大家前来,是想庆祝我花家妖孽已除,此次多亏了清鉴道长,还请道长受我花某人一拜!”
清鉴连忙扶他起来。
“降妖除魔本就是我道门之责,花老爷无须放在心上。”
宴席上与花老爷交好的生意人都是性子豪爽的,一看此景,大笑着起哄:
“花老哥,这道长是个能人,我看呐,不如让楚儿拜他为师,跟着清鉴小师父学个几招,以后就不怕妖魔鬼怪了。”
众人皆大笑,而花老爷却却只是笑而不语,花楚觉得稀奇,兴致勃勃地问她爹:
“爹,女儿觉得甚好,女儿想去当捉妖的道士!”
……谁要你去捉妖!
花老爷脸皮一抽,却不好发作,还是清鉴轻笑一声,说道:
“道士一行,生活清苦,花小姐不过豆蔻年华,何必跟着贫道吃苦?不如这样,贫道留在花府,教授花小姐一些功法,花小姐不必拜师,这样一来,花小姐既能学到防身法术,还能免去清修苦行,如何?”
花老爷自然喜笑颜开。
清鉴自然也欢喜。
他辗转三百年,难道是为了收花楚当徒儿么?
不,不是,他不缺徒儿。
**
日光澄澈,洒在南清王府的后院,蓬松温暖。
南宫央坐在院子中的躺椅上,静静看着面前的那一株槐树,这槐树树大根深,在日光下,繁盛的
近乎妖异。
“清鉴对你下手,可真没留情,若非我来的及时,你恐怕内丹不保。”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槐树便是一颤,仿佛听到极其恐怖的消息一样,抖落下一地的槐树叶子。
南宫央唇角微勾,淡淡说道:
“余魅,你不必再害怕那道士,这株槐树早在一百年前便飞升成仙,这槐树乃是他的本体,你躲在里面养伤,清鉴那臭道士是无论如何不会找到你的。”
树里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少主,可这槐树仙气太重,我……”
“你不说我也知道,”南宫央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光躲在里面,虽说对你伤口有些好处,但不利于你修为的恢复。”
他需要手下的功力尽早恢复,越快越好。
他一直想要重整狐族,与道门决一死战,在碰见清鉴之后,这想法快要忍不住了。
晚间夜幕低垂,无星无月,有婢女提着食盒,走进了南宫央的书房。
“世子,这是王妃让奴婢给你带来的。”
小丫头不过十几岁的模样,见了世子在烛火下的侧颜,如天人一般,脸一红,便垂首,不敢再说什么。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烛火微动,灯影婆娑,她忽然听见世子温声说道:
“来,我有话同你说。”
她心上一颤,这个时辰了,世子让她过去,能说什么话?
难道是……
她的心小路乱撞一般,红着脸,犹豫了一会,还是慢慢走过去了。世子爷这样丰神俊朗,若是能做他的姨娘,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她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南宫央,视线里只有一双黑色的皂角靴越来越近。
她终于停在了南宫央面前,恍惚之中,仿佛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她心中微动,满面含羞地抬首。
“啊——”
**
清鉴理所应当地在花家住了下来。
这发展正合清鉴的意,能名正言顺地每天看着花楚,教她法术,陪她成长,将前世压抑这的关心加倍的补偿给她,求之不得。
花楚也是个聪明的。
清鉴交给她的法术,她一学就会,有一日她趁着花老爷不备,在他本就不剩几根头发的脑门上,变出了一朵好大的花出来,偏生花老爷还不知道,顶着那朵花在府里走来走去的,把花楚笑的肚子疼。
有时候,花楚甚至觉得,这些清鉴教给她的法术,似乎是本来就躺在她的脑子里一样,只不过是清鉴唤醒了它们而已。
不过当她背着清鉴,尝试新法术却失败了之后,她便听见清鉴的笑声:
“怎么,没了我教你,你还是不行吧?我来瞧瞧,啧,你这是想用法术把这只受伤的兔子治好?啧啧,治了多久了,还没治好呢?”
花楚一回头,便看见清鉴斜倚在一株桃树上,勾着唇角,笑起来邪邪的。
这模样……似曾相识。
恍惚中,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笑颜一般。
不过是片刻的失神罢了,花楚陡然意识到,清鉴在取笑自己!她小姐脾气上来了,顿时就气鼓鼓的,俯身抱了兔子在怀里,理也不理清鉴,跑开了,发两边的花钿随着她的跑动而摇晃。
清鉴无奈而笑,缓步跟了过去,他停在了花府后院的红豆林前,便看见了这样一幅场景。
花楚正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那只瑟瑟发抖的兔子,一遍一遍尝试着新的法术,小嘴里嘟嘟囔囔的,隔得太远,那话语传来便零零碎碎的,清鉴听的不甚清楚。
“兔子,我和你说……这老道士可坏了……”
“我好心救你……他还嫌弃我法术低呢……”
“我之前吧,还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最近才发现……他可坏可坏了,平时就知道嫌弃我……对我还严厉的很,还敲我手板……”
……
远景朦胧,没人察觉,清鉴此刻,面色怅然。
他想起来,原先在云霄山,他的禅院后面,也有那么一片红豆林,每年春来,花楚便会坐在红豆树下,笑着和他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仿佛是一片郎情妾意的场面,可清鉴却知道,花楚说这句诗,纯粹是因为,她只知道这么一句诗,而且知道的很模糊,她可能只清楚,这是一句讲红豆的诗。
他记得他当时嘴角抽了又抽,终于忍不住说道:
“下次不懂的东西,不要随便拿出来说!”
他顿了一下,接着补充:“尤其是这句,不要随便说给别的人听,特别是男子!”
……
他当时年轻,面皮薄,赌气一样的转身而去,当时也是这样的场景,影影约约的,仿佛听见花楚在说他的坏话:
“……他这人可真是坏,我不过为了应景,说一句关于红豆的诗,怎么了?”
她似乎很是委屈,下句话便带了一点哭腔:
“……我本来是山间的花妖,天生天养的,怎么偏就倒霉,碰见这个道士!他非要收了我,多亏我机智啊,跟他周旋到现在,不然我早就成了一颗丹药了……”
清鉴苦笑。
这花妖不仅没文化,智商也不行。
他要是真的想将她炼成丹药,无论她多好的口才,都是注定要早早变成丹药的。
只是他舍不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