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泪痕》林氏谨言

1、故事开篇

　　廉价的出租房，墙壁上的泛着光的油渍惹人厌恶。还没日落，但房间里已经昏暗，天花板上唯一的老旧白炽灯勉强争取着一丝光亮。
　　“咳咳咳咳……”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脸涨得通红，努力想把喉咙里的果冻咳出来。旁边的女人慌得不知道怎么办，连忙打电话求助。她着急得手心出汗，打完电话，还把电话当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住不放。
　　一旁的温谦看到着急的妈妈和不停咳嗽的自己十分害怕。“妈妈！妈妈！”她大声喊着，可是妈妈好像听不见。温谦更害怕了，伸手想抓住妈妈的衣角，却扑了个空，手径直穿过妈妈的身体。
　　温谦崩溃了，她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突然，她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妹妹，你在哭什么啊？”温谦泪眼朦胧地转过头。不知道是不是哭过的原因，她眼睛总觉得蒙着一层纱。隐隐约约看见对方一身月牙白的长衫，像极了电视里民国时期的书生。
　　那个男人蹲下身，轻轻用大拇指划过她的脸颊，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温谦依然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感觉到他脸上戴着圆框眼镜，金色的镜框隐隐约约地闪着光。
　　“呵……”男人笑了，“这有什么，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你啊，真是个小哭包。”温谦终于找到一个能听见自己、碰到自己的人，满心的只有依赖，也顾不上对方笑话自己了。“小哭包，来我怀里，我带你回去。”男人伸出手臂，做出等待拥抱的姿势。温谦犹犹豫豫地向前。这时候，温爸回来了。男人低声说了句“坏了。”也顾不得小哭包同不同意了，一把捞起她，向脸色已经青紫的温谦撞去。温爸让温谦趴在他大腿上，头朝下，然后用力地拍她的背。那块粉红色的果冻终于掉了出来，温谦本能地哭了出来。温爸舒了一口气，转身训斥温妈：“叫你带孩子你怎么带的？那么大块的果冻你不会切小块吗！今天我要是晚了点回来，小谦出了事怎么办！”温谦刚缓过来气，又被温爸的声音吓到，哭着抱住温妈。温妈沉默不语，只一下下地拍着温谦的背。
　　直到临睡前，温谦才想起遇见的那个小哥哥。想着想着，男人的笑声传来。“呦～还记得我呢。不是说小孩子很容易忘事嘛？”温谦惊讶地坐起身四处张望，心里想着：“他在哪？我怎么看不见。”“我？我在你心里啊。”温谦摸摸自己的嘴巴，“我说话了吗？没有吧……”又引来男人的笑。
　　“温谦，该躺下睡觉了。”温妈刚洗完地板，哄着温谦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又用微凉的手点了点温谦的鼻子。温谦乖乖地闭上眼睛，待温妈走后，又睁开眼睛滴溜溜地转。
　　她一边捂住嘴巴一边在心里喊着，“嘿，你在吗？”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喊出声来，会把温妈喊回来的。
　　“在呢在呢。”男人的声音又传来了。
　　“你好！我叫温谦，我今年四岁啦！是在小一班上学。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噗，那么有趣的嘛！我吗？嗯……你叫我先生吧。”
　　“先生？这是你的名字吗？”
　　“嗯……算是吧。好咯，该睡觉了。”
　　“好吧，那我睡觉了。先生晚安。”
　　“嗯，晚安。”
　　许是受了惊吓，第二天温谦早早就醒了，还没开口喊妈妈，就听见了先生的声音。“小妹妹，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约定？那是什么？”四岁的孩子认识的词汇不多，温谦一下子懵了。
　　“嗯……就是，我是一个很特别很特别的人，所以你不能和别人讲你遇见我。如果你一直不讲，那你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噢。”先生半认真半哄骗的语气哄得让温谦连连点头表示决心。
　　过了一会她又犹豫地问道：“连妈妈也不能讲吗？”
　　“不能噢～”
　　温谦皱起眉头嘟着嘴，像是遇见了人生中最为难的事，“好吧，我答应你。温谦想当一个厉害的人，像电视里的大侠那种！”
　　时间一晃眼，四年又过去了。温谦上了小学，也从昏暗的出租房搬到她就读的小学旁的套房。于是温谦就开始学着自己走路回家。
　　“先生，你真的不考虑明天的语文考试帮帮我嘛。”温谦双手揪着书包带，等着红绿灯变成绿色。
　　“不成，谁让你顾着玩不好好背课文的。这事没得商量。”先生的声音不似以往的懒散，难得严肃起来。
　　温谦撇撇嘴。上次被温爸在亲戚面前要求背古诗，背到一半卡壳，先生悄悄提醒温谦。从那以后，温谦就软磨硬泡要先生在考试也给自己提醒。
　　温谦还想再试试，先生更加严肃起来：“你再这样，我永远不跟你说话了。”温谦就不说了，低落地走回家。要到家了，远远看到好多车停在家门口。
　　回家看见爸爸无力地坐在沙发上，眼眶微红。大姨和小姑吵得不可开交。温谦还没明白什么事，就被表姐捂住耳朵拉到房间里来。“小谦乖，我们先做作业好不好啊。”表姐哄着她坐到书桌前，然后把门严严实实关上了，但是，薄薄的门板仍然敌不过外面越来越高的声音。
　　温谦坐在书桌前，发现自己抽屉里有封信。温谦把信拆开来，信里密密麻麻的字对一个二年级的小孩子实在太难了。“这是什么？小谦可以让姐姐看看吗？”温谦递给表姐，希望对方能读给自己听。已经上初一的表姐读起这封信容易得多。突然，表姐眼泪流下来了。她把信拿给温谦：“小谦，你先呆在这啊，姐姐出去拿点东西。”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温谦疑惑地看着信：“先生？先生？你能读给我听吗？”
　　先生似乎了解了信的内容：“可以是可以，你确定要听吗？”“当然啦。你快念嘛。”
　　“亲爱的小谦：
　　很抱歉，妈妈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但是呢，妈妈不能带你过去，因为这个地方不让小孩子去。你要乖乖听话，你听话妈妈就会回来啦。
　　小谦，妈妈真的好累好累啊。以前以前，你爸爸是一个特别温柔的男生。他画山水画特别厉害，他曾经骑着自行车带我去逛了好多好多地方。有一天，我见到了你爷爷奶奶。你奶奶不喜欢我，他却依然不放开我的手。可是后来，他变得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他酗酒，喝到最后拿起画笔就手抖，画不出那幅山水了。他开始凶我，不满意我做的菜，不满意我做的所有事情。我开始怕，我什么也不敢跟他讲了。我们因为小事争吵，每次吵完，都要我去认错。他越来越晚回家，我问他，他却嫌我烦。
　　小谦，这跟妈妈当初想的不一样啊。妈妈也想过走，跑到舅舅家，跑到阿姨家，可是你爸爸他一过来说他错了，我就心软。次数多了，邻居们都在背地里议论，说我们天天闹腾。我就连走，都不敢了。
　　小谦啊，妈妈这次特别开心。妈妈一直一直都特别想为自己选择一次，希望你以后不要怪妈妈自私。小谦那么乖，肯定会原谅妈妈的，对不对？
　　我亲爱的小谦，肯定会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会遇见一个特别好的人，相伴走过最美好的时光。只是可惜，这些画面我看不到了。”
　　“妈妈去哪里了吗？我怎么不太懂啊……”温谦郁闷地看着信。先生的声音温柔起来：“你把这封信，藏起来过个几年，你就明白了。”温谦庄重地把信夹在自己一年级最早的课本里，然后放在书架上。
　　外头一直在吵，表姐不让温谦离开房间，连晚饭都是端进来吃的。一直到温谦要睡觉了，外面还是乱哄哄的。温谦睡不着，表姐又回家了，没人陪她说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先生突然说到。“好啊好啊。”温谦兴奋起来。
　　先生开始讲了。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卖茶的商人，他和妻子伉俪情深，膝下独有一子，叫作让之。让之四岁的那年冬天。他的家里突然起火。大火整整烧了一晚上，第二天，人们在房子里只找到了躲在水缸里全身湿透、高烧不退的让之。
　　让之的父亲与一位姓李的商贾交好。那位朋友看让之可怜，就把让之带回家扶养。李老爷经常远洋经商，家中有很多新奇的东西。他的妻妾众多，孩子也有一群。其中有一个叫非儿的男孩和让之年龄相仿，一起读书一处长大，关系比他人更好。他们一起挨过老师的戒尺；一起去河边玩到天黑，直到家丁寻来；一起去别人的西瓜地里偷西瓜吃……直到后来，让之十五岁的时候……
　　“睡着了？”先生讲着讲着，突然感觉没有温谦的问东问西，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小姑娘已经睡着了。“果然是小孩子啊。算了算了，这样也好，接下来的事，你也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