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晴雪》雪花半梅

186、女儿红

　　时间过了半个月，冰雪逐渐消融，延绵许久的寒冷逐渐消退，枯黄的草地上有了绿意，令人畏惧的严冬只剩下尾声。
　　这一个月异常难熬。
　　不管季梵晞什么时候去慕府，回答她的永远是恭敬有礼的谢绝。
　　小姐已经入睡，小姐还没醒.....她似乎永远在沉睡。
　　暗自潜入同样没有可能。比起过去，守卫更紧了几倍不止，纵然用上一切手段，仍在初雪院子的前面一处院落被拦下，出来应对的是慕奕玄的婉言劝阻，很客气，但更坚决。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初雪的意思，还是慕奕玄的私心。
　　明明知道那个人近在咫尺，咫尺，好像天涯。
　　她都怀疑人是否还在这里，闹出这样喧闹的动静，初雪不会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这样狠心。
　　她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不是没想过撕破脸，在慕府的势力范围内，发难的后果可想而知。
　　着了魔一般的牵挂焦虑，放心不下。
　　“小晞”季云钧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身边是一脸愤懑的凤舞。
　　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季云钧一个人进入房中。
　　“回去吧”听着凤舞说过的经历，看着季梵晞憔悴下来的脸，只能说出这句话。
　　“你爷爷奶奶都很担心，要我早点带你回京都”
　　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要执拗到什么时候，她已经选择了别人”季云钧叹气。
　　“论起声名才情，慕奕玄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且他是慕府主理人，又在南方.....你争不过他”
　　“我不是在和他争”季梵晞凝视着桌上的兰花，摘下一片因为枯萎而即将坠落的叶子。
　　“我只想确定她的心”
　　“她如果心里有你，也不会跟了慕奕玄”
　　季梵晞沉默了，季云钧再次开口。
　　“就算，父亲当年反对导致你们分开，如今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不要总想着挽回，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季云钧语重心长的劝解。
　　“你放手，两个人都能过得很好，何必自我折磨”
　　“二叔，求你帮我一件事”
　　“关于她的就算了”
　　“如果，这件事有结果，我会做出决定，不再这样耗下去”她勉强笑了一下。
　　“二叔，从小你就帮着我，这算最后一次”
　　“你”好脾气的季云钧不知道该叹气还是该痛骂一顿执迷不悟的人，但见到自己侄女这样失意，终究还是不忍心。
　　“好吧，你说”

　　踏入院子的时候，胳膊上还在渗血。
　　看见她的一刹那，突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隐然松弛的释怀。
　　她还在，安然无恙。
　　正跪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挖着什么东西，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土，衣服上都沾满了泥巴。墨竹站在一边，见鬼一样的瞪着她。
　　“你在做什么？”
　　她设想过无数次再见到初雪的情境，时而愤怒的想掐死她，时而又想吻昏她，最终真的看见却只是一句柔软的问话。
　　初雪呆了一呆，不敢置信的抬头。
　　那个人站在树下，撑着手俯视着她。肩膀到手臂有一道深长的伤痕，看起来有些狼狈，分明的轮廓愈发深了，血顺着手臂留下，染红了一大片衣袖，季梵晞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柔和的对她笑。
　　“你怎么进来的”墨竹问出了最大的疑惑。
　　“硬闯”她依然看着树下的人，嘴角一扬，几分骄傲的自负。
　　“我知道今天慕奕玄不在，还好之前混了个脸熟那些守卫不敢用枪”
　　单枪匹马闯入戒备森严的慕府，墨竹瞠目结舌，不知道这算愚蠢还是勇敢。
　　“总见不到你，怕你趁我不察又跑去我找不到的地方”无视逐渐逼近的众多守卫，她像解释一样的笑，任凭血一滴滴的落。
　　“见你一面，心安一些”
　　黑色的眸子逐渐有了雾气，呆呆的看着她。
　　“你在挖什么？我帮你”她蹲下来擦去粉颊上的泥点，神色温柔。
　　初雪眨了下眼，慢慢凝结起散乱的心神，咬唇笑了笑，看起来却像要哭。
　　“已经挖好了”
　　坭坑里有一个脏兮兮的坛子，看起来埋了很久，她替初雪拿起来，坛子里有什么液体在微晃。
　　“酒？”
　　点点头，她又愣了好一会儿。
　　“你来的正好，今天我请你喝酒”
　　屏退了如临大敌的守卫，她被引入偏厅里耐心等候，直到墨竹过来叫人。
　　初雪的卧室依然温暖如春，纱帘半卷，杯盏透亮，一切都是那么舒适，况且还有容色无双的佳人温言相待。
　　换了件随意的居家服，长发松散的挽着，初雪坐在身边替她上药包扎。
　　动作很小心，眼睫好像扇子一样轻垂，一直咬着唇，好像疼的人是她一般。季梵晞深深看着她，贪婪的想要把她放入心底，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
　　包扎完毕，又让墨竹端来银盆，帮她洗干净双手。细致而体贴，像一个贤惠的小媳妇儿。季梵晞很想轻吻，又怕破坏了难得的气氛。这样的相处，梦里期待了无数次。
　　收好药箱，屏退了侍从，她打开坛上的封泥，醇厚的酒香煞然冲出，迅速弥漫一室，闻之欲醉。
　　“女儿红？”
　　她盈盈一笑，拿起银勺轻轻搅着澄亮的酒液，不知封了多久，缩得只剩半坛，香气越发浓烈。试着兑入新酒，一点点品尝，微蹙的眉尖渐渐舒开，最后移入银壶，捧入炉上温着。
　　“你说的没错，喝的时候果然得兑酒。”
　　“这是多少年的。”
　　她笑而不答，忙着剥一枚鲜红的橙，银刀一点点旋过，褪下来的橙皮置在熏炉上，空气中立时有了清雅的橙香。纤白的指尖又撕去膜衣，将橙红的果肉喂进她嘴里。
　　冰冷而甘甜。
　　情不自禁的把娇躯圈入臂弯，她没有推拒，软软的倚在怀里，皓腕如霜，纤指似玉，黑亮的墨发披了一身，说不出的娇美可人。
　　酒温好了，她执起壶倒了两杯。馥郁的浓香入口绵长，滚落喉间醇厚芬芳，诱得人想一饮再饮。
　　初雪替她挑着菜，谈着些散淡的话题，谁也没有涉及可能不愉快的字句。
　　娓娓谈来兴致极欢，甚至说起了血盟里的初会。
　　“本来挺期待，想着教王或许赏点奇珍异宝，我也好拿来打点别人。结果居然赐了一个人，真是……”
　　“你很失望？”她没生气，梦寐以求的佳人倚在身边，被损几句又何妨。
　　她斜她一眼，悠然一笑，陷入了回忆。
　　“那时我回头……觉得，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明明是跪着，眼睛却锋利得要命，直直的瞪着我……”
　　那个卓然夺目的风华少年，鲜明一如昨天。
　　“当时我就感觉，你肯定是个麻烦”
　　“原来你有这种印象，难怪一整年都不理我。”她忍不住咬了咬小巧的耳垂，颇为不满的抱怨。
　　她缩着脖子轻笑，眼神因追忆而恍惚。
　　“也不是……最初我还没想好，不知该不该让你出任务。走上这条路未必能再回头，可后来……”
　　“发现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是我没办法护住你，你太显眼，而我不过是个小小六堂……必须让你自己变强”
　　“你一直在帮我”
　　她白了一眼。
　　“别说这么好听，是我一直在利用你帮我”
　　轻轻拔弄着筷子，听取碰击的脆声。
　　“我知道你想回去……肯定能熬下去”
　　“就像你想杀教王”
　　初雪微微一笑，洁白的细齿有如白贝。
　　“说的对，有目标才能撑下去”
　　“现在有什么目标？”
　　她静了一瞬，眼波水一般轻漾。
　　“我想灌醉你，好让你任我摆布。”
　　她低笑出声，立刻配合的躺倒，摊开修长的四肢。
　　“你可以下手了，我保证不会动”
　　她也笑起来，呵了呵细指，佯装出来的狰狞在美丽的脸庞上不怎么成功。软绵绵的挠了半天毫无反应，她聪明的通过眉梢的细颤发现了变化，立时调整了方位，很快痒得她绷不住，笑不可抑，不得不拘住了她的手。
　　“你答应过的”
　　被制住的人不依不饶，娇颜微嗔。
　　“你试试。”他承认自己耍赖，并理直气壮。
　　“我宁愿你拿刀砍我”
　　窄肩被她揽在胸前，听着有力的心跳，唇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指尖挠着她的掌心，忍了又忍，季梵晞终于翻过身以深吻惩罚淘气。
　　这一日她没有睡。
　　笑吟吟的和她喝了一杯又一杯，黑亮的眸子盈着温暖的情意，嫣然娇媚，柔情似水。酒气氤氲菜色可口，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喝干了一坛仍觉得意犹未尽，季梵晞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坛，试图再倒出一些。
　　酒坛很轻，尚余少量残酒。忽听得叮然脆响，翻过来倒了倒，一件事物掉出来落入杯中，映得满杯皆绿。
　　拎起来一看，却是一块色泽清润的碧玉。
　　玉色流动极似水光，犹如春日满铺的翠色，通体无一杂点，雕工极细，刻着百种芳花蔓然招摇，活泼绚亮，妙到毫巅，一只寻芳而至的雁蝶在花中轻舞，翩然如生。
　　初雪凑近来，接在掌中翻看了一遍，黑眸渐渐朦胧。
　　“怎么会在酒里……”她审视了半天，确是普普通通的一只酒坛，封泥多年未开。这一方玉不知浸了多少时日，光泽丝毫未减。
　　笑如水一般在娇颜上漫开，眸光极软。
　　“或许是好酒多年可以生玉？”初雪戏谑的玩笑，随手把玉抛到一边，又被她拿过去。
　　“不是你的？”她锁住迷离难解的清眸。
　　“谁知道是哪里来的东西。”初雪抿了抿唇，神色全无异样。
　　“我不过是听说那里有埋藏多年的陈酒，一时好奇挖来看看。”
　　“你不要？”
　　“不要。初雪是真的不放在心上，看也没再看一眼。
　　“那我要了”她握住掌心的一方冰凉，盯着初雪的脸。
　　执筷的手微微顿了一瞬。
　　“喜欢就拿去吧，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