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腹之欲》二向箔

1、第一章

　　胖子不能性情古怪。
　　提拉米苏的盖子被揭开。
　　胖子要保持幽默感。
　　配的塑料叉子包装袋被拆开。
　　胖子必须耿直。
　　叉子插进蛋糕。
　　胖子没有性别。
　　蛋糕被狠狠挖走了一块。
　　胖子不可能拥有爱情。
　　粘稠的乳酪带着可可粉附着在叉子表面，中间间隔着湿漉漉的蛋糕胚子和干燥的饼干底子，散发着卡路里的香气。对能量最原始的憧憬荡漾在心头，对脂肪堆积的恐惧又撕裂着胸膛。可以想见蛋糕入口的纯净顺滑甜腻柔软，划过喉咙的舒畅，留下温软的甜美。
　　但是葛弥芥只是机械性地张开嘴，把蛋糕一股脑塞进嘴里，不嚼不舔不抿不吮，直接吞咽。
　　没有味道，没有享受，也就没有负罪。
　　提拉米苏旁边是奶茶，奶茶旁边是炸鸡，炸鸡旁边是披萨，一个赛一个的高热量。客厅里面没开灯，电视发着惨白的光，映在葛弥芥肿胀的脸上。两百多斤的大胖子蜷缩在一张巴掌大的小凳子上，被墙壁和茶几挤压，呼吸间透露着仓促的安全感和强装的生命力。他拿起奶茶，面目狰狞地一饮而尽，似乎奶茶的甜是一种另类的苦，会让人剜骨钻心，痛不欲生。奶茶杯被随意地扔进垃圾桶，炸鸡和披萨被一起咀嚼，披萨上面的培根丁和番茄掉在地上，被拖鞋狠狠碾过，污渍在被认真擦拭过的地板上格外显眼。一声响亮的饱嗝之后，葛弥芥突然站起身，捂着嘴向厕所奔去，不一会儿厕所便传来刺耳的呕吐声，一阵一阵，细听，似乎还混杂着低低的啜泣。
　　客厅的电视还放着没有营养的综艺节目，主持人讲着陈年老梗，观众哈哈大笑，网红嘉宾顶着整容过度的脸，表现着僵硬的矜持。

　　即使到了第二天中午，已经背着摄像机站在科大门前了，葛弥芥还是觉得昨晚上吃的东西没有完全消化。他特别想揉肚子以缓解肠胃压力，但是周围都是来往的学生，揉肚子总觉得有些不雅，葛弥芥只能选择深呼吸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朋友们！这是拍摄的第一站！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时泠泠神采奕奕地站在路边，左手叉腰，右手拿着游泳健身的传单裹成的纸柱指向天空，“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旁边路过的小情侣奇怪地向这边瞥了一眼，看见葛弥芥正在把摄影机往身上扛，以为是在拍什么中二宣传片，意义不明地笑了笑。
　　“泠姐……你今天早上在公司的时候不还嚷嚷着不想工作吗？”摄影助理孙煜摇晃着他的大脑袋，向时泠泠打趣地挑挑眉。
　　“那是因为我没睡醒。”时泠泠斜眼看向孙煜，
　　“生时何必久睡，死后必然长眠。这么年轻就嗜睡，怕不是早衰的征兆。”孙煜嬉皮笑脸。
　　“我们年轻人怎么能早起，要么睡懒觉，要么就通宵。”时泠泠针锋相对。
　　“生活不规律容易猝死啊姐。”
　　“睡眠不足更容易猝死。”
　　“泠泠，通宵小心脱发。”一直低头整理摄影机的葛弥芥冷不丁冒了一句
　　时泠泠条件反射般的抬手遮住额头，引起孙煜的大笑。时泠泠瞥了一眼孙煜，不忿地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一个小个子男生像阵旋风“嗖”地刮到了他们面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泠姐这是我刚刚去拿的摄影许可那个老师说几乎所有地方都能取景但注意不要打扰到正常授课和办公在对着标志性建筑……”
　　时泠泠忍无可忍地抬了抬手：“小季你冷静一点，慢慢说，记得断句。”
　　“好、好的泠姐，”小个子男生“刷”地一下站得笔直，耸起肩膀昂首挺胸，“就、就是对着标、标志性建筑的时候，可、可能会有保安来找、找我们，我们把、把摄影许可给他们就、就好了。”
　　好的，这下又结巴上了。
　　这四个人就是这次纪录片《夹缝中生存》第四期拍摄组的全部成员了，执行导演时泠泠，摄影葛弥芥，摄影助理孙煜，剧务季枫。这一期选题是城市里的流浪猫狗，他们准备从高校校园开始，逐个寻找在城市人海之间的小生命。
　　“这都10：15了，那个什么’慈心社’社长人呢？呃……就是一个专门管理学校流浪猫的社团。”时泠泠看了眼表，对着满脸问号的季枫解释了一句，四个人在原地又无所事事地站了一会儿，葛弥芥和孙煜的眼睛已经被一旁晒太阳的三只橘猫彻底吸引住了眼球，提着摄影机就想跑过去，季枫一直在抖腿，左顾右盼。时泠泠观察了一下眼前的三个人，叹了一口气：“想去撸猫就去，记得踩踩点，别在这里扭扭捏捏的。我打个电话。”
　　孙煜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去找葛弥芥，发现葛弥芥已经走了过去蹲下身，把镜头怼到了一只橘猫半米远的地方。虽说十橘九肥，但也许是因为常年流浪，那只橘猫特别瘦，弓起背时甚至看得清一根根肋骨，它已经站起身，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不明黑色物体，背上的毛一根根竖了起来，爪子伸出来，防备地准备向前面挥舞。葛弥芥却毫无知觉，“咔咔”拍着照，时不时把相机放下看显示屏。这是又沉迷摄影了吧……孙煜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葛弥芥的肩膀：“芥哥我说，这猫……”
　　“同学抱歉，这只猫可能不大方便拍照。”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孙煜转身，看见一个穿着风衣手提电脑包的男子站在他们身后，皱眉，小心地看着与相机对峙的橘猫。对着孙煜，那男子礼貌地笑笑，点头示意，走上前也蹲了下来：“你好同学，你小心一点，这猫挠相机。”
　　大概“相机”这个词语终于惊醒了葛弥芥，他把镜头盖小心翼翼地盖好放在膝盖上，然后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他身边的人。那人抿起嘴角，从手提包的夹层里熟练地掏出半袋猫粮，抓了一把平摊在草地上。除了葛弥芥对面的那只“痩橘”，近处的猫咪寻味而至，尾巴高高翘起，绕着那人走了一两圈，然后安心地走到他面前吃起了猫粮。那人把剩下的猫粮仔仔细细折好，放进包里，才偏过头向葛弥芥解释道：“这只猫不是出生在学校的。它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不知道受过什么伤，对单反特别敌意。它已经挠坏过我两个学生的镜头了。”
　　葛弥芥眨眨眼，看了看怀里的单反，尴尬地笑笑：“谢谢啊。我们……”身后便传来时泠泠的喊声：“葛大爷，小孙，干活了。”
　　“实在对不起呀……”“慈心社”社长是一个戴着大眼镜的小男生，竹竿似的又瘦又高，满脸青春痘，像是重心不稳总是左右晃动，“我没有说清楚以为你们会走南门，在南门等了你们好久，没想到你们一直在东门等我。”说完扶了扶眼镜，十分尴尬地看向时泠泠。
　　“没有关系的，我们抓紧时间，现在就开始吧？”时泠泠朝着社长点点头，“主要就是希望你能带我们转转校园，简单介绍介绍学校里面流浪猫的主要聚集地。”
　　“好的好的。”那社长赶忙应了下来，抬脚就向着刚刚那只怕相机的猫咪走去，“这边算一个流浪猫聚集地，这里的猫大多数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如果本来就出生在科大，他们的地盘通常会更靠近校园中心。这里的猫咪都会比较有攻击性，你们拍的时候小心一点，我们学校里面被野猫挠的案例绝大多数都是伤在这两只猫之手。呀燕老师，你来啦！”
　　“你好呀小卢。这是又要拍社团宣传视频了吗？”刚刚喂猫的风衣男子站了起来，向着社长点了点头。
　　“啊不是的。这几位是申东电视台的纪录片老师，他们是来我们学校拍流浪猫的。这位是燕老师，我们的社团指导老师。”小卢不知为何有点兴奋，左右摇晃地更厉害了。
　　“你们好呀。”燕老师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又转向小卢，“那小卢我先走了，你要招待好几位老师。”
　　“好的！”小卢更兴奋了，连脚后跟都抖动了起来，和身边第一次跟拍摄的季枫站在一起，竟晃动出了统一频率。
　　时泠泠忍无可忍，但小卢是外人，于是她只有悄悄上前，把手不动声色地搭在季枫的肩上，对他耳语道：“你给我安分一点。”
　　“……”季枫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站成外八字。

　　作为学校流浪猫协会的会长，小卢果然对流浪猫的居所如数家珍，带着拍摄组跑遍学校各种角落。正午艳阳高照，春光洒在草地上，天气回暖，猫咪在阳光下融化成各种形状，三五成群地占用着各种晒太阳的最佳角度。周围，各种花开了，红的黄的白的紫的扎堆灿烂着，各有各的鲜活松快。葛弥芥的单反，端起来就没有放下过，行走全靠孙煜在一旁“右转”“左转”地指挥，却又能奇迹般地避开各种障碍物。孙煜和时泠泠见怪不怪，小卢似乎满脑子都是猫，只有注意力有些分散的季枫发现了葛弥芥的异能。
　　“芥哥……不会摔跤吗？”季枫小心翼翼地扯了下孙煜的衣角。
　　“啊，他呀，”孙煜头也不回，摆弄着自己手上的相机，“不用管你芥哥，他就这性格，拍片子拍进去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与此同时，泠泠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她有一搭没一搭和小卢聊着天，从小卢那里了解到刚刚那个老师全名叫燕牧心，是数学系讲师，高数课男神级人物，通常而言抢课比例是1/10，甚至偶尔会有文科妹子专门去旁听他的课。
　　“是去舔颜吗？”时泠泠有些好奇。在她看来这个数学老师虽然看上去赏心悦目，但是远没有到她平日在台里见到的那些明星的地步，颜值的确在平均值以上，可是专门去旁听舔颜……还是有点难以理解。
　　“不是呀，”小卢莫名有些激动，“因为燕老师上课上得好啊！我上过他的课，他真的是博览群书，上课知识讲得特别清楚，板书还好看，声音也好听，人还特别温柔！你不管问了多愚蠢的问题他都会特别耐心地回答你！而且我听说他上的高数D因为要求低，所以上课经常讲一些数学史相关的东西，特别有趣！”
　　时泠泠终于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大写的燕牧心迷弟，他脸上满满地写着“燕老师最好了”，眼睛里发着光，嘴角无意识上扬。她有些不忍心打断眼前这位对燕牧心的无脑吹捧，只能等着小卢渐渐冷静下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才开口问小卢：“你有这位老师的联系方式吗？我在想能不能把他拍进我们的片子里。”
　　“好的好的。”小卢忙不迭掏出手机，把号码发了过来。

　　小卢走后，一行人选择了几个比较适合拍摄的地点，逐个研究拍摄机位。葛弥芥直接趴在草地上，左边蹲着时泠泠，右边蹲着孙煜，三人脑袋凑在一起，对着摄影机屏幕指指点点。猫咪们都远远地站着，向着这边三个奇怪的人探头探脑，个别胆子大的甚至走得近了些，绕着这三个人打转。葛弥芥下意识屏住呼吸，时泠泠眯起眼，咬住下嘴皮，孙煜凑近显示屏，三个人看着那只灰猫尾巴高高竖起，走来又返回，长舒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意思。”时泠泠站起身抖抖腿，“效果可以的。等一下我们到前面草丛去试个镜，晚上再来拍。这里的白天景取夏天的。对了，我在考虑去和燕老师沟通一下，我直觉觉得他应该很有意思。有可能和学校流浪猫狗很有关系。”
　　“都听你的。”葛弥芥站起身，吹了吹镜头周围的草屑，小心地盖上镜头盖，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头上的花瓣，“等一下……燕老师是谁呀？”
　　周围三人同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