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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宛如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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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花街虽冷冷清清,但从花街拐过两道弯,再走进一条窄巷,却能看到另一番景象。
这条窄巷很拥挤,很破败,也很污秽,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柳儿巷。并非花街巷柳的柳儿,而是残花败柳的柳。
柳儿巷跟白天或晚上的花街都全然不同,但它又与花街一脉同出,是自花街的甜美香气中滋生出来的腐坏恶臭。
昔日曾盛开过的容颜衰败了,便不得不从花街的光鲜舞台上退下来,缩着脖子退到此处。
这条巷子里的居民,都是被花街抛弃的女人。
几乎这里所有的女人都经历过众星捧月的宠爱,而后为了逃开嫌恶、白眼以及无缘无故的侮辱和折磨而躲到这里。
她们在这里苟延残喘,怀念着自己昔日的辉煌。也许在某个地方,有人也正在回味她们某个人年轻时婉转动人的美妙歌声以及翩若惊鸿的曼妙舞姿,甚至有一丝丝地后悔,悔恨自己当年的薄幸。
然而此刻的她们,只能用自己残破老旧的身体,换一点酸臭腐败的劣酒,换一点残羹冷炙。
“好臭。”琴渺歌捏着鼻子,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秽物。
“小鸽子,不必勉强自己。”陈季丰道,“你可以在外面等我们,将消息打听到后,我们就出来告诉你。”
“哼。”琴渺歌白了他一眼,继续向柳巷深处走去,“宛如姑娘真的在这里吗?”
陈季丰摇了摇头,“我想宛如姑娘应该不在此处。”
“那你!”
琴渺歌捏着鼻子顿了顿脚,一脸怒容。
“但是这里必定有认识她的人。”陈季丰道,“难道你认为,在苗大哥硬闯喜红楼以后,喜红楼还会好声好气地告诉我们宛如姑娘的下落吗?”
“……”
琴渺歌再不理他,只顾自己走着。
苗悟看她走得太快,便也加紧了脚步。他与陈季丰二人,始终护着琴渺歌左右两侧。
街上游荡着的女人一脸憔悴颓靡,看上去很老,但实际上却应该并没有那么老。有的甚至还很年轻,只是受尽了折磨。有的很瘦,有的很胖,胖瘦都不似人形。
时不时从巷子某处传来尖酸刻薄的咒骂声,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陈季丰一路上,时不时地拦住人打听。凭借他那一张俊美无比的脸,外加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倒还算顺利。被问的人顶多扭头离去,极少有对他破口大骂的。即便是那些看起来一脸恶妇相,仿佛此生这一张嘴里除了恶毒咒骂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语的人,陈季丰也敢顶着一张笑脸去搭话。
方才毒咒声响彻整条巷子的恶妇见了陈季丰,竟刹那变得温和起来,生疏地挤弄着眉眼,竭力想露出一个笑容。
只可惜笑容对她们来说,实在是太过久违了。
在花街时,她们卖笑为生。被花街抛弃后,她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也许是笑累了,她们渐渐忘了怎么笑,也忘了笑容是什么东西。
而此时主动与她们搭话的陈季丰,笑容和煦,话语温柔,像是一道干燥温暖的阳光,时隔多年,终于照耀到他们那长久阴暗潮湿的角落里。
很多人到死都记得这一天的阳光。
宛如姑娘果真不在柳巷。
但他们也并非没有收获。
雅致的院落中,香石竹开得正盛。
一名娇美的中年妇人站在院落中,手执一把小巧精致的银剪刀,正在修剪花枝。
她看起来有些年纪了,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只见她一双手上上下下,干脆利落地剪去她认为多余的一枝一叶。不一会儿,那花丛便变得错落有致,更富有雅趣了。
但美则美矣,却总让人觉得是否多存了一份刻意。
那美妇人欣赏着自己的大作,托着下巴正考虑是否再修剪一番时,走廊中传来仆人的通报。
“夫人,有来客。”
美妇人点了点头,却没有放下剪刀:“我知道了。领他们在客厅里等我吧。”
仆人应声而去。
美妇人显然已想好再剪去哪根枝条,伸出剪刀咔嚓一下。
一枝带花蕾的花枝应声落地。
想要花开得好,便要舍得抛下多余的部分。
美妇人走到厅堂里时,已有三位年轻人坐在里面等她。一名是着浅青色长裙的少女,还有两名少年一人着白,一人着黑,三人都抢眼得很。尤其是这少女,年纪虽小一脸稚容,他日怕是比璎珞还要好看几分。
美妇人微一愕然,旋即绽开笑容:“三位客人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白衣少年躬身行礼:“宛如姑娘,叨扰了。我们此次前来,实为有事相求。”
美妇人咯咯笑了起来,笑得极有风情:“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叫我姑娘似乎……你们还是叫我夫人吧。”
“真是抱歉,”白衣少年歉然笑道,“夫人风华正茂,是在下眼拙了。”
美妇人掩嘴又笑:“小小年纪,怎地嘴巴就跟抹了蜜似的。你们是……”
“在下陈季丰,旁边两位是在下的友人。这位是琴渺歌姑娘,那位是苗悟公子。”
琴渺歌听他们你来我往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心直口快道:“宛如夫人,我们想见见璎珞姑娘。”
宛如夫人摇了摇头:“若要见璎珞姑娘,倒该上喜红楼去见,来我这儿做什么?”
陈季丰:“因为我想知道一件事。”
宛如夫人:“哦?”
“这件事世上只有宛如夫人一人知道。”
“什么事?”
“在过去的这十年里,养育出璎珞姑娘这般出色女子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宛如夫人笑了好久。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比我们家璎珞还要厉害。”
“不敢当,不敢当。”陈季丰笑道,“那么夫人,您愿意赐教,替我解开这个疑惑吗?”
“唉,”宛如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们男人啊,总是设好了圈套让我们跳。”
“如果夫人不情愿跳进来,我这圈套岂不是跳梁小丑一般?”
夫人又笑了好久,然后在陈季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阿轩,上茶。这般有趣的俊朗公子难得一遇,我怎会忍心拒绝他呢?”
“夫人谬赞。”陈季丰再一拱手,“多谢夫人赏面。”
“珞儿是个好孩子。”宛如夫人道,“既然你们打听到我这里,想必对她的事情已有所了解。”
“的确打听了一些。但道听途说,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听闻璎珞姑娘是个孤女。”
“没错,我领养了她。”
“听闻璎珞姑娘一年前才委身喜红楼,是因为……”
“是因为我。”宛如夫人叹了一口气,“珞儿实在是个好孩子。一年前我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忽然发作,花了不少钱治病,却依旧缠绵病榻。珞儿那傻孩子,自作主张偷偷将自己卖身于喜红楼,为我求医买药,还替我买了这个宅子。”
“璎珞姑娘一片孝心,着实可歌可泣。”
“唉,没想到我宛如这一生,遇人不淑,看男人的眼光不行,却捡了个好女儿。这或许是上苍对我的怜悯吧。”
陈季丰闻言,微微一笑:“想必夫人对姑娘也是极用心的,姑娘这才投桃报李。两位的品格,着实令在下钦佩。”
宛如夫人用手绢轻轻拭了拭眼角
“听闻璎珞姑娘千金难求一面,要见姑娘,只能看她心情。”
“你们想见珞儿,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夫人但说无妨。”
宛如夫人伸手一指:“我要这位年轻人留在这里,陪我一晚。”
陈季丰一愣:“我?”
苗悟微怔,琴渺歌亦愕然看向陈季丰。
苗悟起身:“我们走吧。夫人,告辞。”
宛如夫人优雅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陈季丰拍了拍苗悟肩膀,附耳小声说了句什么。苗悟握紧了拳头,半晌,又松开了。
“好吧。”苗悟转身走了。
琴渺歌愣在原地:“猪猪,我们可以再想想办法的。不用……不用非得你牺牲色相的……”
陈季丰笑道:“被宛如夫人留客,是在下的荣幸,在下岂能推辞?”
苗悟和琴渺歌两人一前一后踏出客厅,由仆人引路穿过回廊。
一名美妇走来,仆人躬身行礼道:“宛音夫人。”
那宛音夫人对仆人点了点头,看了看苗悟琴渺歌二人,未做表示,径自与他们擦肩而过。
苗悟与琴渺歌对视一眼。
琴渺歌问仆人道:“这位宛音夫人是宛如夫人的姊妹么?”
仆人却并不多言,将他们引到门口,行礼告辞。
一路走回客栈。
琴渺歌:“没想到宛如夫人竟然还有姊妹。”
苗悟摇了摇头。
“嗯?不是姊妹么?”
苗悟点头。
“也对,她们长得各有千秋,看起来并不似有血亲关系的样子。”琴渺歌道,“苗哥哥,你见过璎珞姑娘,她是不是真的很美?”
琴渺歌看苗悟再次点头,心里有些不快。
琴渺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话:“仔细想想,感觉她真的好可怜啊……从小无父无母,好不容易遇到宛如夫人,却又因夫人的旧疾不得不沦落烟花之地。”
“……”
“不过不知为何,总觉得宛如夫人提到璎珞姑娘时的神情,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唔,我也说不上来。直觉?而且她还……唉,也不知道猪猪今日可否全身而退。”
苗悟道:“放心。”
“他有办法?我方才看到他似乎对你说了什么。”
“大概是没有。”苗悟摇摇头,“但他说,让我们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