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婵娟》冬天的海

1、相逢何况曾相识

　　正值清明，江南草木新绿，烟雨濛濛，天地间一派清新。

　　建安城内，李府门前，一个白衣青年看着紧闭的朱漆大门，嘴角泛起一丝嘲讽。他走上前，敲了敲门，少倾，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开了门，见他仪表不凡，猜测的问道，这位是？

　　“沈蓝桥”。

　　管家势利，审视蓝桥周身，又打量蓝桥身后，并无一人随侍，又见他虽外貌俊美，衣着整洁，却并不华贵，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轻慢之色，却仍恭敬的弯腰示意道，沈公子请进，我家公子久等了。沈蓝桥对他的态度视若不见，进了大门。

　　李府虽不是皇家府邸，但其主人宰相李文忠是仁武帝养子，所娶妻子又是当时的皇后颇为喜爱的外甥女云霖郡主，仁武帝颇为倚重文武双全的李文忠，去世之时，另其辅佐当时只有十二岁的仁景帝，赐之侯爵称号，和可葬于皇家园林的殊荣。

　　蓝桥一路跟随管家行来，只见李府虽不是皇家府苑，却胜似皇家——从进大门就有阶梯一路上行，五叠园林，曲折回廊，层层叠叠，在细雨中如梦似幻，步步登高，好像将要渐渐去往仙境一般，不禁让人生出庄严敬畏之意。沈蓝桥施施然逐路而上，并没有露出震惊之意，也没有现出羡慕之态，好像并不十分在意。

　　李府东侧，小花奴半夏正在打理花圃，李府夫人，也就是云霖郡主秦清玉酷爱花木，尤其喜欢富贵华丽的牡丹，所以府中常年搜罗擅长养护牡丹的下人，半夏半月前带着个十岁的妹妹投靠入府，她年纪虽小，打理多色牡丹却有一手，因此管家对她格外刮目相看。

　　半夏穿一身青布麻衣，此时正哼着小曲愉快的给牡丹小苗修剪枝叶，头上的同色头巾包不住浓密的长发，几缕头发从耳边落下来，乌鸦鸦的，越显的耳朵和脖颈白皙又可爱，一双手也是精致优美，从身后看倒真是活脱脱一副美人图。

　　半大小孩云天南无聊的坐在屋顶上看了半天的美人图，听了半天自创的小曲，双臂一展，咻一声落在半夏面前，盯着她的脸看了一眼，赌气似的说：“画成这样真丑，我看你挺适合做花奴的，就在这做一辈子好了！”

　　半夏笑呵呵，“真的？我也这么觉得！”说着舀一勺水浇起花来。山里的人虽然也不少，可是住的疏离，也多性情恬淡，整日里忙些自己的事情，远不及这外面的世界热闹好玩。

　　“天上正下雨呢，还浇，也不怕淹死！小心到时候想走走不成了！”天南转念一想，“你不会是不想走了吧？看上李琅轩了？是不是后悔没有早点回京城，被他给退婚了，要想办法赖在他府里做他夫人？”

　　半夏啧啧叹道，“小孩子不要管这些大人的事，说话还是这么不可爱，要是无聊的话就准备下晚饭，好不好啊，妹妹？”说着乌溜溜的眼睛一转，抛了天南一个戏谑的笑。

　　天南一张漂亮的小脸瞬间黑了，他最恨别人说他漂亮，说他像女孩子了，师姐又最喜欢这么逗他，所以入府时她借口掩饰身份，不顾他的反对故意把他报成她的妹妹小云。要不是还要借口保护她爹才让他出来玩，他恨不得马上离开她身边。

　　天南恶狠狠的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小爷我忍了！”这就打算飞回屋顶去，突然，眼光瞟到半夏腰间最宝贝的荷包，顺手扯下，打算气气她。天南动作极快，待半夏反应过来，只见一个镯子从屋顶上叮叮当当滚了下来。

　　半夏大惊，将手里的舀子一扔，飞扑过去就接，脚下被台阶一绊，她直直转了个方向，往回廊转角处冲了过去。

　　忽见眼前白影一闪，半夏径直扑到一个怀抱里，鼻间萦绕淡淡的竹叶香气，抬头一看，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正盯着她，哎，这人长的还挺好看，不输李府世子李琅轩啊。半夏一把推开沈蓝桥，环顾四周，再一看，镯子正在这人的手上捏着呢，此刻他正惊疑不定的看着镯子，脸上的神色非常古怪，半夏身形一晃，就要抢回镯子，可没见沈蓝桥有什么动作，就被他躲了开去。沈蓝桥举着镯子，直勾勾打量起半夏来。

　　管家惊诧于半夏的大胆，先是冲到男人怀里，还毫不脸红，又抢人东西，立马呵斥：“半夏！不得无礼！这是少爷的客人。”

　　半夏见镯子抢也抢不来，低头规规矩矩地给沈蓝桥行了个礼，脆生生道：“这位公子，刚才撞到你实属意外，是我要接这镯子所致，这个镯子对我意义非凡，还请公子归还。”嗓音清越，让人心生好感。蓝桥饶有趣味的看着她平平淡淡的脸，笑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半夏是吗，看在你对在下投怀送抱的知遇之恩，镯子还你。”

　　半夏接过，眼神灵动，打量着沈蓝桥，总觉得他对她有些在意，想来也该是这公子哥把她调戏来逗乐而已，也就不再出声试探，她还想在李府多待一阵子呢，于是装作感激的朝蓝桥莞尔一笑，道声多谢，便退下了。

　　蓝桥心中疑惑，难道是她？

　　脑中回忆起一个面孔，虽不熟悉，却记忆深刻，相信见过的人无不会记忆深刻。不仅因为她的身份高贵，更因为小小年纪就已才情过人、倾国倾城。她叫周鱼，先帝的幼女，当朝皇帝的四妹，永清公主。

　　周鱼的生母明妃，当年宠冠后宫，先帝对永清公主更是宠爱有加，特赐她位同亲王的待遇，即使历代皇后所生的公主中，这种待遇也是绝无仅有的。那时的周鱼，可真是一条自由自在的小鱼儿啊。可在八年前的，明妃因秽乱宫闱被废，囚禁于宫中，年仅十岁的周鱼据说生了重病出宫养病，再没有回宫，而明妃次年病重去世。

　　蓝桥之所以对她记忆深刻，原因还有一个，周鱼还曾是李琅轩的未婚妻。周鱼刚刚三岁那年，先帝仁景帝就将其与李府世子赐婚，当时粉雕玉琢的一对小儿女在大殿谢恩，坊间传为一段佳话。说还曾，是因为永清公主已名存实亡，就在一年前，当今圣上颁旨给李文忠，因永清公主病重薨落，解除了李府世子与永清公主的婚约。

　　半夏和周鱼年龄相当，虽相貌普通，却气质清雅。一个人的相貌可以通过易容来改变，但是声音和习惯却很难改变。这个小姑娘虽言语谨慎，行为却大胆，动作轻盈像是身怀武功，实在不像普通的侍女下人。

　　可就算她是周鱼，她也已不是当年的周鱼了。而他，也不是当年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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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将蓝桥带到一个殿门口，让他在此稍后，便进入通报。

　　殿内，一男一女正在等候。男子二十左右，剑眉星目，修长的身形斜靠在塌上搭垫着的一整张白狐皮上，周身萦绕着一股冷厉之气，正是李文忠的儿子李琅轩。

　　女子十五六岁，亮丽娇俏，举止活泼，此时正爱慕的望着李琅轩说道：“轩哥哥，那个讨厌的人终于来了，就让他进来让我们看看是什么货色，哼！竟然霸占了书院科考的甲子，轩哥哥才是最好的，他肯定是用了阴招，我就不信他有脸继续装！”

　　李琅轩略一摆手，管家立刻恭敬的回报：“少爷，那李蓝桥就在外面等候，我听了您的吩咐，一直观察他的神态，未见他有胆怯之意，而且在过来的路上，他还……还……”

　　李琅轩不耐烦的一个眼神扫过，吓的管家扑倒在地，立即道，“还调戏外围的花奴”。

　　调戏花奴？李琅轩略一沉吟，眼睛里闪过危险的信号。

　　管家匍匐在地，瑟瑟发抖。这小少爷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个文武全才，长的又玉树临风，只是性格怪异、手段阴险，他不想一个不小心就把老命交代在这里啊！

　　那少女此时才回过神，破口大骂：“这个混蛋，竟然如此大胆！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碧光，住口。”李琅轩声音不大却严厉，碧光立刻闭上嘴，委屈的看着表哥却再不敢喧哗。

　　“去吧。”管家听令，心下舒了一口气，赶紧爬起来去带蓝桥。

　　蓝桥施施然走进来，目光快速的扫过李琅轩，就落在碧光的身上，嘴边一丝玩味的笑意，而殿中二人见他一身简单白衣，风流倜傥，长身玉立于前，面如冠玉，眸若星辰，嘴角带着些自然的弧度，像一直在微微笑着，碧光已呆在当场，莫名的有些窘迫，憋了半天只能莽撞质问道：“你干嘛看着我！”

　　蓝桥双手抱胸，一手抚着下巴，“哦～，我在想，这一身青衣并不适合姑娘，如果换做一身红衣，必定更加光彩照人。”

　　碧光瞥一眼身边李琅轩的青衣，又被蓝桥了然的目光一瞧，只觉脸上烧了起来，一时羞怒交加，不知作何反应，只拿玉手点着蓝桥叫道，“你，你，你竟然……”

　　“碧光，你先出去。”李琅轩见碧光已近失态，轻声吩咐道。碧光正脸红，也知这未必不是个好的台阶，哼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殿中，两个出色的男子目光相对，一坐一站，李琅轩扯了扯嘴角，示意蓝桥坐下，他也不客气，道声多谢就坐上了刚才碧光的位置。

　　“今日本该出府相迎，未曾想旧疾复发，腿脚不便，委屈沈兄了，其他的同学已经到齐，都已安排住下，我为沈兄安排了独立的院落，还望在入书院学习前能多亲近亲近，本公子对沈兄的才学甚是倾慕，沈兄意下如何？”

　　沈蓝桥谦虚道，“哪里哪里，在下只是运气好，才坐上这甲子之位，委屈了李公子屈居第二，在下惭愧！”说着惭愧，脸上却不见半点愧色。

　　而这名次却正是李琅轩心头大恨！

　　他堂堂宰相之子，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声名大噪于京城。本以为书院入试，甲子一位必如探囊取物，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沈蓝桥夺了魁首，不甘，不甘。如今被当事人当面提起，又不能发作，他暗暗攥紧拳头，平复心情，面上却笑道：“沈公子不必谦虚，日后还是要相互提携，方能长长久久”，暗示蓝桥不要太狂妄。

　　沈蓝桥轻笑出声，“那是自然，还望李公子多多提携。”

　　沈蓝桥一离开，李琅轩就向虚空问道：“师夫，你觉得此人如何？”话音刚落，一个灰衣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刚才沈蓝桥的位子上。低沉的声音响起：“此人来历倒是清白，寻常白衣，只是求学拜师经历有些奇特，说是因机缘偶遇了世外高人，还未查出是何来历。武功上，步履轻浮，不似有内功，论武必不及世子。论文，白鹿书院为当今四大书院之首，为朝廷输送了诸多人才，又能一直独善其身，地位超然，这李蓝桥却能让四大院首一起亲定，应该是青睐有加了，此情对世子不利。”

　　李琅轩颔首，“我会注意的”，转而又道，“他们看中的人，必定会有些真才实学，这样的人，会是个随便调戏下人的轻浮之人吗？”

　　灰衣人说：“只怕李蓝桥表面狂妄胡闹，是为了掩饰其真实野心，如果是这样，就要多加提防了，必要时将其除去。”

　　“暂时不要动他，他如今正炙手可热，多少双眼睛看着，一旦出事必然会怀疑到我身上。”

　　“确是如此，”灰衣人点头，“此人虽然风头正劲，但凭一届布衣，如果真的没有任何背景，也只能在书院风光风光，在仕途上是很难走下去的，和世子你更是无法匹敌。待侯爵为世子求娶到明溪公主，世子更将如虎添翼，势不可挡。”

　　李琅轩点头，吩咐灰衣人让人盯着他，转念一想，吩咐人将那个花奴送到沈蓝桥房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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