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拙玉灼灼

32、终局

　　天已大白，光落在我的脸上，我敦促着自己，是时候醒了。
　　宫女们鱼贯而入，映入眼帘处尽是红装。
　　是了，我逃不过，无论如何，宿命如此。
　　我耐心地坐，任由她们摆弄，耐心地等，直到见到他。
　　隔着层红纱，我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是面具依然完好地镶在他脸上。
　　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和睦阳光，如意郎君，我许久许久以前梦寐以求的一切。得到了，以这种方式，真是太好笑了。
　　我是应该笑的，尽管我笑不出来。
　　我悄悄地，将那把刻有我名字的匕首藏在了身上。
　　我一步步走上祭台，底下有很多人，他们伸长了颈脖在望。
　　我知道他们在望什么，他们希望得救，可惜，他们以为我能救他们，可惜了，第一次踏上这里，我的确真心想救他们，可如今么？
　　他们像对垃圾一样，将我用完后，丢掉，这次，又想将我卖给别人，以苟且偷生么？
　　真是，太好笑了。
　　我喜欢的人啊，我喃呢着，这是有毒的糖，还是甜的毒呢？
　　我甘之如饴啊。
　　当宫乐声哑然而止。
　　冲破皮肉的阻碍，刀刃顺利找到了右胸里那处柔软的跳动的地方。
　　他并没有惊讶。
　　慌乱的嘈杂声中，他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只是一刀致命的伤，令他声音小了些。
　　“你全记起来了。”
　　他不是在问我，他是在告诉他自己。
　　“是，”我有些得意，也有些舒心，“其实也没什么差别，没有记忆，我也知道我要向谁讨债。”
　　“没用，你杀了我于事无补。”他虚弱地笑笑，“北国，早该亡了。”
　　“我知道啊。”我松开了匕首，并不着急着 取出来，“我不在乎啊，否则干嘛这么明目张胆杀你？还怕南国找不到借口北上么？”
　　我突然间凑近他的脸，有点捉弄猎物的快意，“上次的南北大战，暗算你的，南后吧，或者说，是你的母亲？”
　　“真是狠啊，付出了这么大代价复活的死胎。”
　　“她是不想就怎么便宜了宁齐两家吧，那样的丑事。南国轻易亡了国，那他们岂不是成了忠臣名将了？”
　　“你闭嘴！”他脸上的镇定碎裂的样子，真是好看。
　　“可惜了，你还是放过了你那个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的爹，谁又知道呢？那一副刚正不阿模样的宁国公，竟然是个罔顾伦常的伪君子。”
　　“齐相也真是，南后怀着身孕，赶出家门就算了，虎毒尚不食子，何必呢，何必白白招惹今日祸端？”
　　我可以想象如今我的脸会是怎样恶毒的模样，像地狱爬出的恶鬼。
　　台上的父皇，脸色苍白，也许是因为我的神色，也许，不，是因为他挂在他脖子下的剑。
　　他怕死，什么曾经的深爱，什么妻儿，什么情深，不过是笑话。
　　他像一只疯狗，掉进了陷阱里。
　　我笑，我还在笑，笑得癫狂。
　　“我知道，从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可怜兮兮地靠近我，我以为你是无辜。”
　　“可谁又不是无辜，可笑我还觉得，我帮不了自己，我还能帮帮你，帮帮你们，你们！”
　　“可我是人，我受伤不哭不闹不代表我不痛，你们记得吗？你们知道吗？”
　　安静下来了，都安静下来了。
　　那是只骨骼分明的手，瘦削，却透着令人安定的微暖。
　　黑衣，只是，他没有戴面具。
　　“丫头，我们回家吧。”
　　“果干已经堆得房子都装不下了。”
　　“你，不是去了禁地调查那毒花吗？”我的声音有些干涩，许是方才用力过度的缘故。我不想他看到我这副模样，不想。
　　“是啊，所以我赶回来了，你不用怕，我都知道了。”
　　狐狸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暖和的，我一直想要的。
　　“我们走吧。”他对我说。
　　是我们，我们。
　　我可以，相信你吗？

　　几日后，北皇宫被入侵的南军付之一炬，南国王喜极而悲，醉酒中猝死，南后扶持幼帝登基，初时功臣受封，天下大赦，只是史书工笔，皇族朝臣，终未见齐昱只字片影。
　　我终于放下了埋狐狸的最后一捧土。
　　他的确死了，没活过他的三十，比他的父亲还短命。
　　不是好人易折寿，祸害遗千年吗？这狐狸，还真是倒霉啊。
　　狐狸占了我这么多次便宜，却第一次吃了亏，还是他自己自愿吃的。
　　在那片布满曼陀沙华的禁地，我遇到了神。
　　他说，他在找石头，顶漂亮的石头，前几年，匆忙塞到了个婴儿身上，为此，他施了术法，为保那女娃平安。
　　那是块顶爱蹦哒的石头，陪了他多少个洪荒。
　　我将我护身的玉给了他，他赐予我，将记忆延续寿命，直至内心圆满。
　　傻狐狸也找到了他，他要以命换命。

　　我现在是圆满了。
　　远方，北城都火光冲天，只是这一切过往，不过是场噩梦，再与我无关。
　　该醒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映入眼帘，我背起行囊，追随着光的脚步，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