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辛欣然

4、食堂

　　叶葭和觉得，自己可能是电灯泡体质的。
　　到了食堂，本来想着去找陈云舒吃饭的，谁料一进门就看见陈云舒和郑泊远两人坐在进门处的餐桌上。
　　陈云舒脸上虽然还有些扭捏，但明显与下午判若两人。郑泊远坐在她对面，脸上虽没有露出讨好、安慰的神情，衣服倒是换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衫配上深色的牛仔裤，和一身淡蓝色衬衫裙的陈云舒坐在一起，明显是一对儿。
　　叶葭和笑了笑，也由衷地为好友高兴。不过这两人触犯校规也触犯得太明目张胆了些吧。
　　叶葭和不禁想起他们俩在初中的时候，也一直是这么嚣张地在违纪的边缘试探。
　　不过十一中的风气也不算好，再加上两人即使恋爱，成绩也照样拔尖，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叶葭和无奈地扶额，陈云舒下次陪她吃饭，大约得等到她和郑泊远下次闹分手吧。
　　叶葭和望着陈云舒和郑泊远出神，连倪柔什么时候跑来沈涧身边的都不知道，还是那一清脆的嗓音把她从纷扰的思绪中拉回。
　　“沈涧，你刚刚上哪去了啊，蒋子成他们点了炸鸡，就等你了。”倪柔说完，从沈涧身旁探出头来，又笑容满面地邀请叶葭和，“新同学，你也一起来吧！”
　　叶葭和慌忙摆手，“我不去了，你们吃吧。”
　　沈涧侧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去吧，就当认识一下新同学。”
　　叶葭和还在犹豫间，刚支吾着还想推辞，倪柔就已经拉着沈涧的手腕向前走，语气有些不耐，但配上她柔柔的音色，又像是在撒娇一般。“快走啦，等你等的我都饿晕了。”
　　叶葭和不知所措，也只能快步跟上。
　　她感觉她这个电灯泡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闪耀过。
　　走到六班餐桌区域那一群闹哄哄的同学面前，叶葭和大多没记住脸和名字，但是白天吼了她一声的女生她倒是有印象，叫吴艺璇。很高挑，又纤瘦，特别是她今天穿着一条牛仔短裤，腿又长又直，撇去今早的不愉快，她也能让脸盲的叶葭和一眼记住。
　　这下也是她先发的话，“沈涧你够大牌啊，炸鸡都要凉了，你自罚一罐吧。”
　　还不等沈涧他们坐下，她就把桌上的啤酒推向桌边。
　　叶葭和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饶是在十一中，那些叛逆的学生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
　　沈涧倒是没什么反应，轻轻将手腕从倪柔手中抽出，坐下后才笑着将那一打啤酒推回去。
　　叶葭和有些奇怪地注意到，吴艺璇的脸色没有那么差了。
　　“新同学说，吴泽找我有事，今天就不陪你们闹了。”沈涧说完还转头看了一眼叶葭和。
　　叶葭和如坐针毡，背若芒刺。没提前收到通告的她权衡之下，还是僵硬地点了下头。
　　“靠，吴泽谁啊？”坐在吴艺璇身旁，一手搭在她椅背上的男生语气不屑地问。
　　众人：……
　　吴艺璇睨了蒋子成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班主任。”
　　蒋子成见吴艺璇语气不善，忙不迭地道歉：“哎，管他谁呢。璇儿，我自罚三罐。”
　　吴艺璇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你喝死算了。”
　　这边倪柔为了活跃气氛，赶紧招呼大家吃饭。叶葭和僵硬地吃着炸鸡，欲哭无泪，内心呼唤着她的女神陈云舒赶紧来救她出火坑。
　　结果是，叶葭和拼命想要缩小存在感，反而适得其反。这群一中初中部的人就和老师似的，上课专门喜欢点头低得最低的同学回答问题。
　　“诶，美女，你叫什么啊，上午有点没记住你名字，唔候意思啊。”一个反戴鸭舌帽的男生猝不及防地cue了叶葭和。
　　“叶葭和。”虽然听那个男生的语气也不是在正经询问她，但叶葭和还是出于礼貌认真地回答了。
　　那男生倒是被叶葭和拘谨的态度逗笑了，“没记错的话，你上午说你是十一中的吧？”
　　叶葭和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声。
　　“十一中篮球场好啊，涧哥初中的时候就爱带我们上那打球。”又有别的男生加入这个话题。
　　“十一中有这么漂亮的女生吗？我居然不知道。”
　　叶葭和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尴尬地笑笑。
　　她每天待在教室里，也没有班外的朋友，教室和家两点一线，低调得非常容易被忽略。不过安于做个小透明的她反倒轻松。这下到了新环境，突然被那么多人关注，她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
　　“小叶同学，你初中校服还在吧，借我们几件呗，省的我们每次去打球都要翻墙。”那个鸭舌帽男生侧坐着，手撑着椅背，状似苦恼。旁边的男生闻言却意外地笑成一片。
　　叶葭和看着这些笑得傻乐的男生，一针见血地指出矛盾点，“学校外墙上装了防翻墙的电网，你们是怎么翻进来的？”
　　“呃……”那个鸭舌帽男生脸上有些挂不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其实涧哥妈妈是十一中老师，门口保安看到涧哥就让我们进去了。”
　　旁边倪柔忍不住大笑，“冯茗潇，你这样和女生套近乎人家不被你吓跑才怪。”
　　就连刚刚被吴艺璇唬得有些战战兢兢的蒋子成这下也活跃起来了，“还借校服，你恶不恶心啊傻潇。”
　　一阵炮轰式的吐槽过后，冯茗潇反倒笑得更开心了，丝毫不以为意。
　　气氛是很热闹了，但作为当事人的叶葭和却更尴尬了。坐立难安间，她看向沈涧。
　　沈涧立刻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敛了笑意，先起身说，“吴泽让我五点半到，我先走了，你们继续。”
　　说完又看向她，“叶同学方便带我去一下老师办公室吗？”
　　叶葭和连忙点头。尽管她觉得这帮人并不在意她的去留，但还是出于礼貌地和大家都说了再见。

　　食堂的另一侧，陈云舒和郑泊远相对无言，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三班就餐区域的角落。
　　刚刚家长会结束后，她和妈妈闹了别扭，也没送她，直接去了食堂。就在食堂门口，又一次碰到了郑泊远。
　　不是“碰”到，是他在等她。
　　陈云舒远远就看到郑泊远站在食堂门口，身上还换上了和她一套的衣服。他的视线定在入门处，看样子是在找人。
　　陈云舒的心情简直就像是在坐过山车，心口堵得她窒息的石头终于落下了，她的步伐都不由得变得轻快，而且还很矫情地放慢了速度。
　　她优哉游哉地走向食堂，还没到门口，郑泊远忽然转头看向了她。
　　他意外地没有动作，就这么盯着她看。
　　陈云舒原本得意的脸上闪过一丝局促，又马上故作淡定，忽略他的眼神，目不斜视地朝里走。
　　就在她经过郑泊远身边时，手腕不出意外地被一只手牢牢地扣住了。被他那么一扯，陈云舒踉跄几步后才站稳了身。
　　郑泊远一句话没说，就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盯得她莫名其妙。不过此时的她有恃无恐，也敢就这么倔强地回视，眼神轻蔑又得意。
　　拜托，你就说一句和好会死吗？陈云舒心底里暗暗吐槽，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嚣张。
　　只要知道郑泊远还喜欢她，她就底气十足，不只是自信，她甚至觉得自己很自大，得意洋洋得都要飘起来了。
　　郑泊远看着陈云舒故作冷漠，嘴角却不自觉向上翘的欠扁模样，想气也气不起来。
　　“你哭过了？”
　　半个月没听过郑泊远的声音了，郑泊远的话一出口，陈云舒的委屈劲就上来了。
　　“谁哭了，你才哭了！”陈云舒立即反驳。
　　“我中午看到你哭了。”郑泊远的语气还是很平静。
　　陈云舒觉得更委屈了，一把甩开郑泊远抓着她手腕的手，转身就想走。
　　还没走几步，手腕又被郑泊远扯住，还被顺势抓住了手，在他掌心里攥得牢牢的。
　　陈云舒也没有挣扎，乖乖地被他牵着往食堂里走，还稀里糊涂地被他带到了三班就餐区。
　　坐下来后还不等她发发脾气，撒撒娇呢，就有几个三班的男生经过。看到这对气氛别扭的情侣，还很不识趣地凑了过来。
　　“郑泊远，这你女朋友啊？”
　　郑泊远没有回答，反而向陈云舒投以询问的目光。
　　陈云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里暗暗翻了郑泊远一个白眼，不过表面上还是很友好地对那几个男生笑了笑。
　　“哎，看来我们寝室就我一个单身贵族了。”其中一个男生很风骚地撩了撩额前并不存在的刘海。看来是郑泊远的室友。不过大家也都才刚认识，打个招呼也就走了。
　　被郑泊远室友这么一搅和，他们也就算是和好了。不过陈云舒还是有些不甘心。
　　“中午碰到我的时候干嘛不理我？”陈云舒窝火地在餐桌下踢了郑泊远的鞋一脚。
　　“回去换了套装备。”郑泊远指指身上的衣服。
　　陈云舒本来还气鼓鼓的，一句话就被逗笑了。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不记仇，每次吵完架转身就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了。这么好哄的性格郑泊远还能和她冷战，真不知道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饽饽，我今天没选上班长，我妈骂我了。”陈云舒噘着嘴抱怨。
　　“你那么能说，老师也不选你？”看陈云舒已经不气了，郑泊远也开始和她打趣。
　　“唉，我这不是怕我又一不小心讲出个男朋友来嘛，只好低调一点了。”陈云舒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其实如果他们没闹矛盾，陈云舒今天或许会争取一下班长的职务，毕竟从小当惯了，也不是没有优势。
　　恰好就撞在了这个档口。每次和郑泊远分手后她都会萎靡不振，陷入不断的自我否定中。这种情绪一直憋在她心口，直到今天她妈妈埋怨她没有当选班长后终于破堤而出。
　　“因为我很差劲”这句话不是气话。每次分手后她都会有这种失落的感觉。明明以前她一直是一个非常自信的女孩，可和郑泊远在一起后，她的源动力慢慢来自于他的肯定，而不是来自于对自身的正确认识。她知道这样很不好，可在这几年的患得患失中，这已经逐渐成为她的习惯，好像改不掉了。不知不觉中，她在心理上已经非常依赖郑泊远了。
　　“不过我也不喜欢这个班主任，不当也好，不想给他打下手。”陈云舒还是忍不住吐槽了吴泽一声。
　　今天家长会他在众家长面前说起，上一届高三的第一名居然是十班的学生，如果他是那一届别的班的班主任肯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简直就是个奇葩。陈云舒看不惯，暗地里不知道翻了多少白眼了。
　　听了陈云舒对吴泽的描述，郑泊远也点点头，“还是别当了，你肯定会和他吵起来。”
　　陈云舒：……她在郑泊远和叶葭和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为什么他俩总觉得她会和别人干架。
　　可被他这么一说，她就觉得没当上班长一点都不可惜了。

　　回去的路上，叶葭和看沈涧单手插兜，不慌不忙地走着，忍不住问道：“吴老师……没有找你吗？”
　　沈涧笑笑，解释道，“没啊，我不想喝酒随便找的借口。”
　　叶葭和低着头，默默地“噢”了一声。
　　走了几步，沈涧突然问道：“你初中班主任叫什么？也许我认识。”
　　“陈旻雯老师，教英语的。”
　　叶葭和敏锐地察觉到，沈涧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晃了晃神。
　　“巧了，她是我妈。”沈涧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叶葭和有些惊讶，一是因为这个消息，二是因为沈涧的态度。沈涧的神色一改平日的温和，看着他俊挺的侧颜，长长的睫毛耷拉在那双漂亮的眼睛前，遮盖了眸里的星光，显得无精打采，仿佛被夺去了生气。
　　这么一说叶葭和才发觉，沈涧和陈旻雯老师的五官，好像是有些相像。
　　“陈老师特别漂亮，对我们也特别上心，我们班都很喜欢她。”
　　“嗯。”沈涧心不在焉地应着，不置可否。
　　“老师说她下个星期要离职去英国深造了，所以我们打算周末回学校看她。”
　　沈涧脚步一顿，脸色更沉了，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沉重。
　　“她说她要去英国了？”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沈涧不知所措。
　　“呃……是……她昨天在班级群里说的。”叶葭和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也有些奇怪，沈涧作为陈老师的儿子，居然不知道这个消息。
　　“你们都知道了。”
　　他却不知道。
　　叶葭和想，沈涧和陈老师之间或许有些隔阂。
　　他说他初中搬家了，可陈老师和她就住在一个小区里。
　　叶葭和大概猜到了沈涧家里的情况。她也经历过，所以看着沈涧骤然黯淡的神色更是不忍。
　　她放柔声线，尽量轻松愉快地说：“陈老师以前上课的时候有和我们提到过你。她说她儿子和我们同岁，长得很帅，成绩很好。她说这话的时候，非常非常的骄傲。”
　　叶葭和微笑着转头看沈涧，眼睛不自觉地弯成一个月牙。“今天总算见到了庐山真面目！要是我儿子也这么帅这么优秀，我肯定也和陈老师一样骄傲。”
　　她注意到沈涧的眼睑总算抬了抬。
　　每个孩子其实心底里都渴望父母能以他们为豪。当初父母离异，她和她爸爸疏远了后，也是偶然间才知道爸爸一直将她挂在嘴边夸耀。
　　那一刻，家庭间的对错不再有一条死板的分界线。在知道爸爸一直对她引以为傲后，她再也没有先前那般足的底气去怨恨他了。
　　“周日上午，你要来吗？就我、陈云舒……还有她男朋友，你刚刚在食堂也见到了的。”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涧，怕他还有顾虑，又接着说，“陈老师见到你，一定比见到我们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