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为你》YHzu

17、第十七章

　　德拉米尔再次见到伊格纳西已是半个月之后，她被困在陌生的城市，无法保证自我安全，却不忘给外界——弟弟或德拉米尔——提供自己的近况。周一采访，周二在市里仅剩的学校教最后一个班的学生洗照片，周三独自一人跑到江边发呆，周四整理笔记，周五买到了半串坏掉的葡萄，周六周日，等待放行的消息，一等了就是一周，唯一阻止伊格纳西离开的原因还是战争。不知道谁透露了采访者即将回归战场的消息，隔天，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包围了整个城市，他们在市外几百米的地方驻扎，每到吃饭时间都会飘起烟来，年长一些的老兵感叹时间兜兜转转，打仗的模式又回到了从前。
　　“那用的着这么麻烦，”一位见过炮弹轰炸威力的士兵说，“我们可以直接炸掉他的办公室。”
　　他如此野蛮又罔顾人命的想法毫不意外的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他说这话时桑卡托就在旁边看着，下午的时候，尤库里·费尔罗斯军官把士兵叫到了自己的行军房，他严肃而认真的要求士兵交出自己的配枪，说：“我的军队不需要你这种人，现在你可以带着你满脑子的暴躁离开这儿。”
　　士兵明显不服气，“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他说，“您的作法不过是浪费时间。”就算没有里头那位上校，也会有其他的上校，只要战争没停，这事永远不会结束。尤库里军官听后没有生气，他微笑了一下，“但这个人，是最了解罗森·布朗·福亚斯蒂安上校的人，他知道他会出现在哪。”
　　“这不正好吗？”士兵不解。
　　“当然不，他会杀了他，履行他的行职。”
　　士兵离开后不久，尤库里接到了来自伊格纳西的来信，她知道城外的军队是谁领导，也大概明白其来意，她并不想参于其中，在信的末尾，伊格纳西写道：“相信您很清楚，我有理由也应该获得进出的自由。”
　　一开始，尤库里并没有答应她的请求，有了先例，他怕事情会发展到难以控制的地步。出于某些情面，尤库里给她回了信，请她耐心等待几天，顺便阐述了这其中的利害之处，“相信您不会缺这几天的时间。”尤库里写道，“或者，你可以逛逛城里。”从这之后，两人信件来往越发频繁，内容也从讨论何时放行到旅游心得。这个和利萨多截然不同的城市唤起了伊格纳西曾经的激情，身为摄影师的想捕捉一切美好事物的念头，她曾在初冬雨露重的时候在山顶一呆就是两三小时，只为一张日出的照片，也会冒着生命危险走进封堵的街道，拍街角的那一丛野草，但到了最后最后，与战争为伴的最后，她的热情连同战争一起消失。在遇到德拉米尔之前的那段时间，每一天对伊格纳西都是相同的，每天都可以当作是周四，处理完自家琐事后刚好休息的日子。
　　激情再起对伊格纳西来说很是难得，她因为这些想法忽然年轻起来，不再濒近垂老。人都是从心底开始老的，伊格纳西把这结论告诉德拉米尔，结果收到的回信不过是对方不冷不热的回复，她仿佛在字里行间看见了德拉米尔正在闹小脾气。伊格纳西有些奇怪，但也因此她没再和尤库里周旋，明确的表达了自己不会再等待的决心。信送出去的当天晚上，一位保守派成员溜进伊格纳西所在的小旅馆，接走了她。他把她带到营地前，那里停了一辆车，尤库里军官倚在车旁等她，他身后是一群背着枪的士兵，站的松散，没什么威慑力。
　　“好吧，伊格纳西小姐。”尤库里朝她露出一丝微笑，“能否告诉我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
　　伊格纳西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我本来就该走的。”
　　回到利萨多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伊格纳西在车窗的倒影里看见自己因熬夜赶路——她中途只趴在方向盘上休息了两个小时——而憔悴的模样，当即决定推迟去看望德拉米尔的时间，先回家洗澡，吃饭，把精神弄好些，她不想德拉米尔见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但这到底出于何种心情，伊格纳西并不清楚。
　　伊弗万在院子里晒太阳时，看见了风尘仆仆的她，他喊住了她，“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他轻声说，没有质问的意思。伊弗万在日复一日温暖的阳光里性格日渐平和，已经能熟练的描绘出温馨的图画，打心底里欣赏它们。但伊格纳西从没注意过，她对自己的忽略，伊弗万甚至越过她直接对德拉米尔产生嫉妒心。那天去庄园时他见过德拉米尔，短短的一分钟，他看不出德拉米尔身上致命的吸引力，因此他不明白她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伊弗万把外界对德拉米尔鼓吹当成了玩笑话。尽管如此，他从不在姐姐面前流露出对德拉米尔的不满。
　　“如果邮差的速度比我开车回来的速度快，你就能知道我回来了。”伊格纳西笑着说，同样，她没有提醒德拉米尔自己最近几天能回来，潜意识里，她想给德拉米尔一个惊喜，想象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这种事她已经多年没有期待过。
　　伊弗万没有接话，而是让伊格纳西把自己推到有树荫的地方，他觉得有些热了。这时伊格纳西才发觉家里安静过了头，因为伊弗万需要人照顾，她请了不少人，各司其职，平日里总能听到仆人们的窃窃私语。似乎是看出了姐姐的疑惑，伊弗万说：“留一个哑巴来照顾我就足够了。她很聪明，我的意思她从来没有理解错。”
　　即便弟弟大力夸赞那位她还没见过的哑巴，伊格纳西还是为弟弟这任性的做法而头疼。但很快，她就能体会到，德拉米尔同时任性的做法更让她头疼，德拉米尔同样把庄园里的仆人送走，只留了一位年迈的把庄园当作家的老管家，事实上，赶走管家和让他自杀无疑，出于对安东尼奥神父的眷恋，德拉米尔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个衰老的背影和她告别。当然，医生除外，他的牙疼好了之后，便一直待在小屋里，据说是研究新型香水，对整件事保持沉默。
　　“你呢，”伊格纳西哑然失笑，“你又是为什么把人送走。”她把今早的事告诉了德拉米尔，后者表情有些呆，实际上她的出神只是因为伊格纳西，她看上去精神不错，也不像急着回来看她的样子，而自己却得忍耐着思念不断加深的折磨，她在想她，一直在，想，并怀念有她的日子，那些过往如此普通平常，然而经过大脑怀旧陷阱的加工后又是那么难以忘记。德拉米尔被这复杂的情绪搅得胃口不佳，老管家提议她再招一个厨子，德拉米尔同意了，新来的厨子把自己的拿手菜做了一遍，却没能打动德拉米尔，之后再招的厨子也是一样，德拉米尔知道自己从不挑食，便明白无论招多少厨子，菜肴的花样如何变化，只要伊格纳西还在那个该死的城市，她就一天不得安宁。
　　想了想，德拉米尔说了谎：“大概是和他一样。”
　　伊格纳西很是无奈，她不过离开了半个月，总感觉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之前还是个小女孩德拉米尔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了。她心态变得年轻，德拉米尔却恰恰相反，她不禁扪心自问这是否也是上帝戏弄人的手段。两人突然陷入无言的沉默里，直到一声婴儿啼哭打破了尴尬。德拉米尔朝自己的房间看了眼，然后说：“是卡斯诺·阿尔卡曼，他可能是饿了。”
　　伊格纳西一时没想起来德拉米尔口中的婴儿是谁，德拉米尔补充道：“佩安斯叔叔的儿子，除了饿了尿床后会哭，其他时候都很乖。”她说这话时眼中罕见的出现了自豪的神情，就连她介绍阿尔加南维亚夫人，她的母亲时也没有自豪感，伊格纳西突然对还在哭的婴儿有了兴趣。老管家在这会儿已经把卡斯诺·阿尔卡曼抱了出来，不用看，只需闻气味，他就知道这孩子尿床了，关于婴儿屎尿的这些事一直是他在处理，德拉米尔面对脏物一脸迷茫的状态还被他取笑了好几天。
　　“伊格纳西小姐，”管家见到伊格纳西忽然小小的松了口气，“你总算是来了。”
　　似乎察觉到管家要说些她不愿伊格纳西听到的话，德拉米尔催促他赶紧帮卡斯诺换上干净的尿布。已经清醒了的卡斯诺趴在管家肩膀上，好奇的瞅着两人，他还没看够，就被抱走，随即嚎哭出声。伊格纳西笑出了声，再看向德拉米尔时，只见她微微红了脸，伊格纳西很想趁此机会逗逗她。
　　“佩安斯叔叔和阿姨一起去看电影了，所以把卡斯诺留在这里。”德拉米尔没给她机会，不停的说着她离开的这半个月庄园所发生的事，仆人的离开是一件，佩安斯时常带着儿子来看她是一件，医生常常整天不见人也是，祖父变得只爱一动不动更是。德拉米尔的担忧有增无减，上校依旧没有消息，伊格纳还在那么远的地方，她第一次觉得疲惫。
　　“我不是回来了吗。”伊格纳西说，她心头一动，将德拉米尔拥进怀里，感受到了她轻微的颤抖。德拉米尔轻轻抓住她的衣服，犹豫了一会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嗯。”伊格纳西把她抱紧了一些。
　　“我很想你。”似乎不看着伊格纳西的脸，这些羞人的话德拉米尔没什么困难就说了出来。伊格纳西留了坏心思，故意问：“为什么？”
　　“你不在，我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午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短时间内不会有要停的趋势。伊格纳西隔着窗户看被雨水打湿而变得鲜艳的玫瑰花时，医生在另一头打着黑伞走了出来，他的衣着和雨伞几乎让他和背景隔为一体。她看着他走进厨房，错以为晚餐由他来做，想来让一位年老的管家进闷热的厨房做饭并不现实，何况人老了，味觉会下降。事实上，晚饭是德拉米尔亲自下的厨，她在短短的三天里学会了生火做饭，在厨房里展现出她的天赋。
　　医生很快从厨房里出来，从很早开始，他就习惯独自吃饭，没有了佣人送饭，他只会在胃发出抗议后才来厨房吃下那份德拉米尔为他留的食物。伊格纳西并不清楚这些，前几次在庄园留宿时恰巧错过了饭点，她问德拉米尔医生为何不来吃饭，得到的回答是医生已经吃过了，管家也是，卡斯诺在她看玫瑰花发呆的时间里已经被接走，接下来的时间里无事可做，可以听着雨声洗澡或入睡。伊格纳西留了下来，即便后面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