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云知语

2、前尘

　　清洛闻言只是把手里的桃花杯往肩头一送：“尝尝？”

　　那道光点听后几乎没有犹豫，直接飞到桃花杯里啜了一小口。

　　待流萤重新落到自己肩头，清洛才好不自豪地冲金元子低调地炫耀：“她很乖。”

　　金元子气笑了：“让一只萤火虫喝酒？清洛，你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那就什么都别说。”清洛淡淡答道。

　　流萤第一次喝酒，很快就醉在清洛肩头睡着了。

　　金元子一身酒气，可眸中却没有丝毫醉意：“为什么带她来？”

　　清洛眉间疏淡：“小东西挺好玩的。”

　　金元子等待片刻，也没从清洛的表情中窥得什么。金元子挥退正要来添酒的桃娘，伸了伸懒腰：“清洛，我们是仙，以后或许也会成神。要是不想这小东西以后走上你我都无法预测的道路，现在就不要带她见识一些东西。”

　　清洛沉默半晌，才慢慢挤出个“嗯”字。

　　天光渐亮，金元子酒喝够了，便回了他自己的寝殿休息。而清洛暂时没有困意，他独自坐在桃源河畔，听着潺潺水声。

　　待隐藏在一颗桃树后的桃娘都困得离开后，他伸出手指轻轻地去拨弄他肩上的小东西。

　　小东西似乎被他吵醒了，绕着他指尖飞了两圈，就又停回肩头一动不动了。

　　“想成仙吗？”清洛问得无比认真。

　　但小小的萤火虫没再有一丝半点的回应。朝夕相处一月，清洛知道，她真的睡着了。

　　清洛回味着金元子方才问过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想带她来？为什么会带她来？

　　清洛怅然一叹：“浅苍只有我一个神仙的日子，已经太久了。”

　　因为清洛每个月都会到桃源境来，金元子特意在自己的寝殿边儿上找了处最好的偏殿留给清洛，就只给他住。

　　周围终年绽放着各色桃花，从粉到白，点蓝缀紫，是名副其实的仙境。

　　清洛开着窗，有浅淡的桃花瓣随风投在清洛床前静谧的月影。流萤停在灯架的桃烛灯罩上，安静地凝视他的睡颜。

　　和偏好珠玉珞坠的金元子不同，清洛总是一袭青绿色的衣袍。不爱束发，不爱装饰，就那么简简单单的。

　　可不得不说，他生了一副好容颜。她见过的神仙，除了金元子就是桃娘了。

　　流萤想，是不是旁的神仙也像清洛这般好看。

　　她正傻笑着，忽见窗外的桃林中掠过一道白影。

　　流萤起先没在意，以为是桃源境里哪个她不认识的桃娘。可再一会儿，那道白影又出现在窗子透出的视野里，一动不动。

　　流萤疑惑地等。可那边许久没有其他动静，要不是灯罩下的桃烛“啪”的一声把她从昏昏欲睡中惊醒，她恐怕就这样睡了。

　　流萤看了眼清洛，还在睡。她再去看窗外，那道白影居然变成了泛着光的红。

　　流萤突然害怕起来，她飞去清洛的身边。可哪怕她碰了碰他的指背，又频繁地触碰他的脸颊，清洛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流萤急得不行。为什么不醒啊，她自己好害怕啊。

　　就在流萤围着清洛乱窜的时候，从窗外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流萤逐渐安静下来。

　　谁在唱歌？这是什么歌？
　　她从来没听过，真好听。

　　流萤不知不觉间，循着歌声飞出了窗子。

　　她离歌声越近，才发现是那道红影存在的缘故。

　　流萤认清了那道红色，才发现那是个美得不像话，身上的伤也重的不像话的神仙。

　　她见过这桃源境的许多桃娘。头戴桃花簪，秀美桃花面。一眼望去，粉彤彤的，是那种柔和的美。

　　可眼前这个好像全身上下都满是伤口的神仙，身上的血甚至把洁白的衣衫都染成了红的，却还在笑着。那种绝地泛出的美，妖冶而富有侵略性。

　　起码流萤就被勾住心弦落在人家指背不舍得走了。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啊？”流萤瞧着人家手背上的长长一道口子，担忧地问。

　　“因为遇到了坏神仙呀!”

　　流萤吓了一跳：“你能听见我说话？”要知道，连清洛这个浅苍山神也仅能猜个大概。

　　“我叫蝶舞，小家伙儿。不客气的说，我成仙的时候，你祖爷爷的祖爷爷都未必出生呢。我能听见你说话，不稀奇。”蝶舞的气息越来越弱，她倚着一颗桃树，换了个更省力的姿势，顺便把流萤带的离她更近些。

　　萤火虫的寿命很短，蝶舞说的她信。
　　可是……
　　“你叫蝶舞呀，名字真好听。我叫流萤，清洛说过，是流光的流，萤火虫的萤。”流萤看着蝶舞都替她疼：“你身上这么多伤，不治治吗？”

　　蝶舞凄惨一笑：“治好如何，治不好又如何？或许，我治不好才能解脱。”

　　蝶舞拨开粘在嘴角的一缕发丝，略带叹意地问：“小家伙儿，你可知道神与仙有何不同？”

　　蝶舞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流萤担心极了：“我一只萤火虫管他神与仙有何差别做什么，我又不成仙。我一直留在浅苍，一直陪在清洛神身边就好了。哎呀，说这些干什么。你可是神仙，受了伤，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一直陪在身边？不想成仙吗？”蝶舞像是没听到流萤说的后半截儿话，自顾自地呢喃，“若我那日没能成仙，是不是不至于有今天。”

　　蝶舞失落地凝视流萤，眸中的光彩明明灭灭。

　　“要想救我……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但是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的麻烦，你愿意吗？”

　　流萤有点紧张：“什么麻烦啊？”

　　蝶舞的气息已经弱到很难探知了：“最……如果被人知道……我在你……算了，记忆……”

　　流萤根本没法从蝶舞断断续续的话中获取关键。但是即便是她，也能感觉到蝶舞好像撑不住了。

　　“我愿意!怎么救你，你告诉我呀!你说话呀!”

　　流萤就见，蝶舞几乎在瞬间化成一缕白烟消失不见。蝶舞原来倚靠的地方，沾了血的桃花随风而逝。在流萤看不见的地方，全数飘入桃源河。

　　“抱歉。”明明身边没有任何身影，流萤却能听到蝶舞微弱的声音，“我曾，许下一个承诺……我的歌还要唱给他听。但是为了感谢你，弥补你……以后我的舞，只为你而跳。”
　　“抱歉……我实在没力气了……”

　　这次，连蝶舞的声音都彻底消失了。流萤正乱着，忽然头一沉，径直跌在地上层层厚叠的桃花瓣上。

　　和金元子寝殿隔着三座楼阁的地方，便是集萃殿。一如其名，是金元子存放宝物法器的地方。

　　每日一到卯时，小桃童便会例行来集萃殿清点宝物。可这天，小桃童一推开集萃殿的门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柜子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地面散落着各式各样的丹药。金元子最爱的，平日都舍不得轻易拿出来用的一扇桃花屏风倒着，刚好压在金元子最喜爱的一件裘袍上。

　　“啊!”小桃童拔腿就跑去禀告金元子这一噩耗了。

　　金元子和清洛闻信而来的时候，集萃殿里，一个橙色衣裙的小姑娘还伏在松鹤案桌上呼呼大睡。

　　小姑娘唇角还残存着一抹银粉，金元子不用想都知道那是吃了他珍藏的桃萃丹才留下的痕迹。

　　金元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大的怒气了，他瞧着满目狼藉的集萃殿，推搡小姑娘的手劲儿不小。

　　“醒醒!给我醒醒!”推了两下，小姑娘居然没醒。

　　大清早就被金元子冲进寝卧硬拉出来的清洛按着眉心：“好歹是个小姑娘，你温柔些。”

　　“我温柔些？我还温柔些？”金元子气怒之下，身上的珠玉络子都碰撞作响，“她吃了我的桃萃丹，毁了我的桃花屏，糟蹋了我无数丹药。我还得对她温柔些？”

　　清洛的耳朵都快被金元子吼聋了。也对，千余年的珍藏毁于一旦是很难淡定。
　　可这毕竟是金元子倾力保护的地方，平素不对外开放。他留在这里，难免碍事。

　　清洛下意识侧眸看肩头。
　　没有。
　　他肩头什么都没有。

　　清洛的疑惑仅维持一瞬，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睡得正香的橙衣小姑娘。
　　难道？

　　清洛果断出手，替她挡住了金元子的第二轮推搡。

　　“为什么拦我？”金元子怒目而视。

　　清洛蹙着眉：“我来。”

　　金元子“哼”的一声，一甩衣袖侧过身去。

　　“醒醒。不能再睡了，听话，你醒醒……”

　　几番轻柔的呼唤下，伏在桌案的女孩子缓缓睁开双眼，一双橙色净瞳从迷茫到清晰。

　　金元子一看，他吼她，她不醒。清洛小声叫她，反而醒了。这么一想，金元子更气了。

　　“你故意的吧!你是不是故意的？小姑娘？你谁呀？你能不能告诉我，我金元子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你潜入我桃源境，毁我珍藏？啊？”

　　小姑娘清醒后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清洛，仿佛没听见金元子的声音。随即看到一双明显的属于女子的纤细的手，再上下看看。

　　“清洛神？我，我？怎么会？”流萤摸着自己的脸，苦于一时找不到镜子。她怎么一夜之间有了人形？

　　金元子看出门道：“你们认识？”

　　清洛拍拍流萤的肩，给出鼓励。

　　流萤还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她初化人形，还有些不太习惯和羞赧：“金元子神仙好，我是浅苍山神清洛的萤火虫，流萤。”

　　浅苍？清洛？
　　“你是昨日那个小东西？”金元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一看流萤嘴角的银粉，还有清洛明显的维护，也容不得他不信。
　　面对一室残破，金元子憋着气“哼”声。用了力拂袖，离开前气鼓鼓的甩了句：“她不是你浅苍清洛的萤火虫吗？那就由你浅苍清洛给我个说法。”

　　“好。”清洛瞧着懵然不知自己所作所为的流萤，头疼地应下来。可之前因为被流萤回答逗笑的唇角弧度，怎么也消除不去。

　　金元子走后，流萤看着一室凌乱，联系到金元子的怒气，错愕地问清洛：“清洛神，这些……不会是我做的吧？”

　　流萤比着手指，后怕地回想昨夜发生的事，可她怎么也想不清楚。她昨晚不是在清洛床前的灯架上睡着了吗？怎么一觉醒来不但换了地方，连自己的模样都变了。

　　在她努力回想的时候，清洛突然唤她： “流萤。”

　　“啊？”流萤下意识回答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和以前不一样的，还有些不太适应。

　　“流萤？”
　　“啊？”

　　再一番确认一样的询问，清洛挑眉：“以前一直叫我清洛神？”
　　流萤点头，理所应当一样：“对呀!”

　　流萤说完，忽然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成仙了，流萤。”清洛的发和流萤的交错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以后叫我清洛。”

　　他居然让她直呼他的名字，他可是浅苍的山神啊。
　　流萤犹豫。这样不好吧。
　　可是，她怎么就成仙了呢？

　　“我想知道，我怎么成仙的呀……”流萤偷偷用手指勾住清洛一缕发丝，缠在手上一圈一圈。要知道，在还是萤火虫的那些日日夜夜，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原来清洛神的头发真像他想的那样，软却坚韧。

　　清洛没发觉流萤的小动作，听罢好笑地告诉她：“金元子的桃萃丹，是从万种仙品中提出的精粹，千年才得一颗。你居然把他的仙药都吃了，你不成仙谁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