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如兰》黑雾

2、回家

　　夏安跟着淡如兰一路沿街回到了淡府。一路上并没有引起淡如兰想象中万人空巷的轰动，或许在京都双安城中，他真的微如草芥，无人知晓吧……
　　夏安叩响了淡府朱红的大门，门房一开门看到叩门的人当场吓得晕了过去。不是因为鼻青脸肿的夏安，而是夏安身后站着的活生生的淡如兰。
　　“怎么了？懒奴才，一会看我不收拾你！”管家吩咐门房去开门可是半天也没见人回来便亲自去寻。接过低头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门房嘴里依旧骂骂咧咧，可当他看到站在台阶下的淡如兰也瞬间被吓得失了心神，连滚带爬的跑回府去通知家里的老爷夫人。
　　“夏安，我很可怕么？”淡如兰说着摸了摸自己那张俊俏的脸庞。
　　“嗯，可怕。对于他们来说诈尸了的人，怎么会不可怕。”
　　夏安冷冷的看着远去的管家和吓晕的门房，他们居然没有一个在意少爷的生死，反而觉得是自己见了鬼，难不成在他们眼里少爷就是如此该死之人么！
　　夏安觉得自己像一个被点着的爆竹现在就要爆炸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少爷能忍，他忍不了！
　　只见夏安退开几步用尽全力冲着淡府大门咆哮起来。
　　“淡家大少爷回来了！你们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出来关心的！还一个个面如菜色！怎么！大少爷是死人么！！难不成偌大的淡府连嫡庶尊卑都没有了么！连自己的子孙也不认了么！”
　　夏安这一通大吼引来一群人的围观，有平民百姓，有布衣士族，有贩夫走卒，还有一些专门游荡在大街上给自家出不了闺阁的小姐打听小道消息解闷的丫头婆子。
　　“淡家大少爷怎么会穿的这么不堪，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净的。”
　　“听说他是不祥之人，刚出生就死了娘。”
　　“那也难怪淡老爷不重视他，不过话说回来他可是淡家唯一的长子嫡孙，再如何也不至于如此吧……”
　　“谁知道呢？看戏看戏吧。”
　　一时间淡家门外人声鼎沸，门庭若市。而淡如兰则负手而立，似乎这一切的污言秽语与他无关一般，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和清雅的气质与旁边的人格格不入，仿佛他们讨论的是别人一般。
　　终于，在众人的嘈杂声中淡老爷和夫人姗姗来迟。他们的到来带来的并不是关心而是责骂，可是谁知道淡如兰就如同聋了一般，安静的站在门外面就是不过去。
　　“淡如兰，你好大胆子！居然偷偷跑出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你知不知道你母亲急得流了多少泪！”
　　果然，淡老爷的反应和淡如兰心里想的如出一辙，他如此会做戏，又抬妾做妻，眼里还怎么会在乎自己这个顶着不祥的帽子的儿子呢？呵，偷跑么？若不是夏安自己怕是早就随了母亲去了吧。
　　淡如兰想到这里，心里一寒，脸上却是不改颜色的说:“诚如父亲所言，如兰能跑去哪里？如兰长在淡府除了府里四方的天，还见过什么……又能跑去哪里？若不是夏安拼死带着我跑了，或许此刻的淡如兰只是一具死尸罢了。不过孩儿宁可去死，那样还能见到自己的母亲。”
　　淡老爷第一次见到这个卑微低顺的儿子如此顶撞自己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气的发抖，两撇山羊胡也跟着抖了起来，那样子好不可笑。
　　“你这逆子！有你这样和父亲说话的么！”淡老爷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咆哮着。
　　“父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淡老爷发话了，淡如兰恭敬的跪在地上给淡老爷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父亲教诲，若不是父亲提醒，如兰或许都忘了，如兰是您嫡亲儿子，是淡家的子孙。”
　　淡如兰跪在地上直视淡老爷，身后围观的人群也开始窸窸窣窣的讨论起来。
　　“难怪他穿的破破烂烂，有这么一个连他生死都不管的爹能有好衣服穿么？”
　　“可是他的出生害的淡夫人难产而死，淡老爷对他如此也不为过啊。”
　　“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儿子，这样未免太过分了。俗话说啊，宁要讨口的娘，不要当官的爹啊！虎毒还不食子呢！”
　　“你不知道么？淡如竹，淡府二少爷那才是才名远扬啊！所以也不少他这一个儿子。”
　　“可那淡如竹是庶出，淡如兰才是唯一正牌的嫡出少爷，淡家也就这么一个嫡出少爷，也不知是不是宠妾灭妻的戏码。不过能把一个妾室抬成夫人，我看这淡家也撑不了多久了……”
　　不知道是谁说的这番话，但是宠妾灭妻一出，众人皆哗然。尤其是那些有点势力财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最不喜欢的就是宠妾灭妻的戏码，这么大个消息一出这淡家的子孙还怎么娶妻嫁人啊。
　　淡夫人的脸上挂不住了，为了以后有个好儿媳能帮他儿子平步青云，她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扣在自己身上，更不能容忍牵扯到他的儿子。于是她出面了。
　　“如兰，你看你这么长时间了才回来，快随母亲回家洗洗。”
　　淡如兰笑了一下，看着猫哭耗子的张氏道:“多谢姨娘，姨娘有心了。”说着淡如兰就站了起来，他的目的达到了。今天让所有人见识了他这个被打压被轻视的淡家大少爷就够了。
　　“你给我跪下！你怎么可以和你母亲这么说话！”淡老爷虽然姓淡，但是性格却一点都不淡定，张氏刚铺好的台阶就让他这么给毁了。
　　“父亲莫不是忘了，父亲的原配，如兰的亲娘早已仙去。父亲真是痴情，将姨娘误认为娘亲了。父亲莫伤心，如兰回去便将娘亲的模样画下来送于父亲。”淡如兰冷笑着说。
　　在夸父亲痴情的时同时，也给他身边的女人扣上一顶替代品的帽子。此刻淡老爷身边的女人气的面色铁青，恶狠狠的瞪着淡如兰，而淡如兰只是对她微微欠身以示尊重。然后从她的身边走过，留给众人一副清瘦的背影和两个恼羞成怒的淡氏夫妇。
　　淡如兰回到自己的小院时，一路上见到不少的奴才下人，他们都像见了鬼一样躲着他。而淡如兰则面无表情的无视他们的畏惧，这并不是件坏事。
　　回到院子里淡如兰吩咐夏安梳洗更衣，重新梳过头，穿上干净衣服的淡如兰就像从头换了一个人一样，一改曾经的懦弱本色。
　　稍事休息之后淡如兰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了美丽温婉的母亲。他立刻研磨提笔，画出了母亲婷婷而立的样子。
　　一副画刚画好晾干淡如竹就来到院落叫他来去前院。见他站在书桌边遮遮掩掩的小动作便伸手去抢了他背后的画。
　　“哟，呆子知道想女人了！呵！我去告诉爹看他怎么收拾你！”淡如竹看着满眼委屈和不甘的淡如兰得意的离开了，却没有发现淡如兰眼里一闪而过的凌厉。
　　淡如竹拿着画，去了前厅把画献宝一般给了淡老爷得意洋洋的等着淡老爷夸他。可是淡老爷却声音发抖的问他:“竹儿，这画是哪来的？”
　　淡如竹不明所以，便回答:“这是那个呆……大哥画的。爹，大哥一点作为都没有，居然开始想女人了，真是没出息。”
　　“闭嘴！去叫你大哥过来！”淡老爷呵斥一声后看着这副画，神色都柔和了下来，眼里也泛起泪花，他双手捧着还未干透的画呢喃着：“兰香……我的香儿……”
　　淡如竹第一次被父亲斥责一脸的不高兴的遣人去叫自家大哥。
　　淡如兰在赌，赌父亲对他娘还有一丝的眷恋。如果有，那么在这个家也还有一丝慰籍;如果没有，那么离开这里也并无不可。男子汉生于天地间，何处不能立足。
　　“父亲。”淡如兰缓步进了前厅，站在淡天高面前请安。
　　“这画，是你画的？！你没有见过你娘，你是如何画出来的？！”淡老爷眼里流露出来的感情是眷恋，是浓的化不开的思念。
　　“是，这画是孩儿画的。因为时间来不及，所以只是随意下笔，水墨写意。”淡如兰避重就轻的回答着。
　　“你是在哪见过你娘的？”淡老爷穷追不舍的问。
　　“如兰从未见过娘亲……是娘亲来找我的……”淡如兰嘴角含笑，声音却十分生冷。
　　淡老爷一听就急了，他站起身抓着淡如兰的肩摇晃着，问:“你娘去了，她又是如何找你的？！”
　　“父亲先放开孩儿可好？”淡如兰说着将淡老爷的手从肩上拿开。“爹知道孩儿之前悬梁自尽的事吧？孩儿弥留之际娘来找我了。娘抱着我，说了好多好多……娘很温柔，很香……”
　　淡老爷听到这里老泪横流，喃喃自语道:“兰香向来爱安静，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熏过兰花的香才穿的……她很温柔，也很体贴……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对不起她……”
　　淡老爷正伤心的时候，眼前多了一方素白的粗糙手帕，上面还画着兰花。
　　“父亲，擦擦吧。家人还等着你开饭呢。”淡如兰轻声安慰着。
　　“对，对！是我失态了。”
　　经过这么一次，淡如兰十九年来第一次坐在了父亲的身边和他同桌吃饭，父亲也是第一次给他夹菜。
　　若是这副情景放在从前或许淡如兰会感动的落泪，可是现在被自己最看重的家人逼死过一次的他，什么都不看重了，他只想要他应得的东西。
　　吃过饭淡如兰回到自己破落的院子，让夏安帮他研磨，又重新认真仔细的画了一副母亲的模样。
　　画像上的人，端坐在椅子上，高贵优雅，温柔端庄，脸上的表情极其柔和，那一双动人的眼眸脉脉含情。
　　画完落款之后，淡如兰将画细细晾干，压平，然后小心的卷起来。他没有钱去装裱这副画，也没有人会认可这副画。怎么办？现在，淡如兰只能去找他，只要他看见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