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白》免耶

47、第 47 章

　　慕则曦的声音远得如同来自远古，话毕，只留下了长久的静默，在温白脑中长久回响的是，‘慕天麟’、‘幕后’、‘削弱王爷’、‘那把刀’
　　无论慕天麟在温白面前怎样的示弱讨好，在温白心中，王爷始终是那个高高在上，永远大权在握的形象如今他的亲弟弟说他即将也必须走下神坛？
　　王爷他
　　温白放下茶杯，端坐着，泉水般清澈的眼睛近乎哀求地看着慕则曦，但年轻皇上知道他已经听懂，并不会给温白他想要的答案。
　　慕则曦声音变得严厉，“温白，你的那份漏舶名册呢？”
　　温白轻轻抿了抿嘴，努力想把方才那番可怕的谈话挤出脑子，今日来是为了漏舶名册的。
　　没错，近日经过多方查漏补缺，温白终于整理出一份较为完整的名册，大至商行，小至混迹于坊间的牙行掮客。
　　自上，温白大致已经通过温伯、通过各种应酬，交换资源，把天都城大大小小的老板都混了个脸熟，摸了个门清，做着正当生意的有之，但无论慕王爷的手段多强硬，走私利润实在太大，商行老板们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灰色地带，生意里总会掺了那么些来路不明的货源。
　　自下，温伯那边给了个大致的脉络，但主要还是靠孟老那边的兄弟，补全了走街串巷的货郎掮客。一张天都地下交易脉络图终于有了清晰的轮廓。
　　那神秘的云月楼，也终于接上了线，只是这条线目前看起来还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更不用说某种疑似酒的货品，如若不是还有暗线没被温白他们挖出，便是那传说中的云月楼招牌另有他指，或有夹带在明路货品下的可能。
　　关于云月楼，还有更多需要探究的地方，温白知道此番前来，是想为已经整理出的这份名册寻求最恰当的用途，但他不可能就这把名册带出来。更不用说，其实温白有自己的打算。
　　温白谨慎出声，“漏舶名册这与王爷掌握的皇商有关，是么？”
　　慕则曦会心笑了，不难理解兄长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这个少年。
　　“此话怎讲？说说你的看法？”
　　温白倒掉了手中冷茶，重新泡开，斟酌着把在心中演练多遍的话娓娓道来，只不过没想到竟换了个对象听自己这番不甚成熟的想法。
　　“其实多年前王爷收编金温两家商道，放在今日也是必行之举，天都城不能被富商垄断商道，但全部归于皇商，也有局限之处，堵不如疏，小商行有小商行存在的意义和道理，真正要惠泽百姓，强国安邦，不能只靠皇商。”
　　温白看着慕则曦的脸色，小心问道，“其实陛下与王爷有没有想过，允许部分外邦交易，给小商户一定自主权，更重要的是为了避免一家独大，形成垄断局面，是否可以让他们自由形成商会，登记在册，朝廷只做一定的监管义务，其余的由商会良性发展，自由竞争？”
　　“让朝廷当个甩手掌柜？听起来很美好。”
　　温白没从慕则曦话中听出嘲笑，反而是隐隐的鼓励，心中也有了一些底，“只要制定好法度秩序，组建商会，自查自治，或许是个解决目前局面的好方法？”
　　温伯他们也好，没落的富商也好，那些混迹坊中的小商贩们也好，温白与他们寒暄、吃酒、来往，知道他们虽做漏舶之事，但除去某些贩假哄价的，大部分名册上的人还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同时也确实给坊间百姓的生活带来便利。
　　如果能给他们的渠道和交易一定的疏导和肯定，谁不想生活在阳光底下。形成商会便于联结彼此、互通有无，也方便朝廷监管，而形成商会的基本，便是温白手中那份名册，不管是私下接触，还是强制执行，心中自有沟壑。
　　慕则曦刚取得皇权时，社稷飘渺，一切都靠王爷的铁血政策才能掌舵，不允许这种形式的自治商会成立，但就如慕则曦自己说的，今时不同往日，变革已经到了最恰当的时机。
　　慕则曦有趣地看着温白，从容喝着茶，转了个画风，“你知道为何是林述之来与你接洽此事吗？”
　　温白不解皇上为何忽然提到了这个，林宰相的话，难道不是因为林玦衣的缘故？只为了给自己的想法有往朝廷传递的途径，难道还有别的缘故？
　　“此事必不能由朝廷领头，你懂吗？”
　　温白点了点头，“长期被朝廷打压严查，一下子改了口风，必是谁也不相信罢。”商会想法是好，但如何推行，温白还没有头绪。
　　“我们宰相大人早年当过太师，不仅教导我们这一群皇家小子，一些王侯将相的子弟也会作为伴读入学。而林宰相众多学生中，就有这么一位门生，辞去了入官为仕的大好机会，转而投商。”
　　温白不禁肃然，士农工商，自古如此，一位官宦子弟竟然弃仕入商？真是闻所未闻。
　　“此人姓卓字明，有头脑，也确实有经商手段，这些年在城南，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的经商组织。”
　　温白一愣，怪不得慕则曦听着自己的大谈阔论并没有多大反应，那林宰相也这么容易便请了过来，原来自己谨小慎微想开拓的道路，早已有了先行者！温白不禁红了脸。
　　“城南？”温白轻皱眉头，“这位卓明兄的商道难道行的是水路？”
　　慕则曦再一次笑弯了眼，“没错，他们组织自称漕帮，行的便是通往南方的水路。”
　　怪不得在这几年的严令把控下，卓明还能迅速形成一定规模，原来走的是水路，王爷当年垄断的只是陆上商道，早年间，水运并不成规模。当然卓明还有宰相门生这一层关系，慕王爷的老丈人与他不对付，必是对这位走漕运的门生多有庇护。
　　“卓明短短数年便形成一定规模的漕帮组织，在这方面确实有一定经验和手段，你自可以去与他合作，水陆商道尽管用你们的想法去管理与把控吧。”
　　温白一愣，仿佛闻到了危险的味道，“陛下？”
　　慕则曦喝尽最后一杯茶，轻喝道，“温白听令！”
　　温白忙跪下行礼。
　　“即今日起，温白奉朕口谕，特封你为‘市舶使’，统管市舶事务，重制商会法度，以正漏舶之风。”
　　“陛下！”温白惶恐。
　　“随后你与卓明的正式文书会交由你们手上，在此之前，切勿声张，低调行事。”慕则曦字字铿锵，不容温白争辩。
　　温白不得不承认，皇上与王爷两兄弟，严肃起来那不容置疑的气度，还真是一模一样温白跪了半晌，最终还是认命地领了旨。
　　慕则曦一手轻扶温白站起，轻声说道，“肃清这天都城里那些个暗度陈仓的勾当后，你还怕抓不住某个图谋不轨的老鼠？”
　　温白心情沉重地站起，理是这么个理，张庭不管是抱着怎样的目的，云月楼至今暧昧不明交易，都逃不过温白了解到的交易网络。一旦一切都走上台面，他暗自经营的秘密还藏得住吗？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自己将不可避免对他们产生威胁，张庭才会如此赶尽杀绝。可是自己也不过是今日才知事情会发展至此，谁会知道一个小小温白会与天都市舶事务有这样深的联结，除非那张庭有先知。
　　小小温白本来只是抱着自清的目的参与到这些个事里，又如何肩负起‘市舶使’这么重的担子？温白自认自己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百无一用的书生罢了。
　　慕则曦看着一脸为难的温白，藏下了某种恶作剧得逞的笑意，拍了拍温白的肩，恢复了阳光明媚的亲近模样，“好温白，去吧，具体事项，宰相大人会仔细交付与你。”
　　温白忘记自己是怎么行的礼，怎么出的门。
　　万万没有想到，今日赴约，竟会是这样结果，与当今圣上一席话，无论是关于王爷的，还是漏舶名册的，都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和打算，温白愣愣怔怔走到前厅，看见了在前等着的宰相与林玦衣，心中一阵疲惫。
　　温白忍不住望向门外，想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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