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劫》草色烟光xx

1、重华定阶

　　月华池边，无极宫中，一向人迹罕至的大殿内已整整齐齐站了诸多仙众。作为仙界举行重要事宜所用的重华殿，品阶稍低的小仙，若无要事，终其一生也无缘踏足此地。尽管此刻的重华殿内氛围森严，诸位上神在台阶前伫立许久。但大殿之上数位尊王、真皇的位置尚还空着，天君帝君两位尊神也迟迟未到。氤氲仙气重重围绕，居于末端的诸位小仙便按捺不住，偷摸着互相打听起来。
　　站在最末的是去岁因着奇缘飞升的一位小仙，在凡界时是一位穷书生，靠着誊抄禁书勉强度日，这书生怀揣着一个八卦之心，誊抄其中一部禁书之时灵机一动，将原本富家女子爱上落魄公子的戏码稍微朝着更加荒诞不经的路子改了那么一改，正好迎合了闺中女子们想放开又放不开的小心思，一时间这话本是大热的不行，最终传到了正主的手里。谁曾想写这禁书的正主乃是到凡间历练的某位天界上神，十分欣赏这穷书生的八卦思路，随手便度了五百年修为与他，让这书生今时今日有缘站在此地见证仙界千年一遇的大典。这小仙看着周围的仙友已是暗暗聊的甚欢，心内八卦之情又起，也鼓起勇气推了推旁边的小仙，“敢问这位仙友，小仙听闻天族律法森严，凡有重要集会，诸神诸仙皆不允许迟到。为何今日会是这般景象，迟迟不见尊神们到场呢？”旁边的小仙整了整衣领，好为人师地教到“一看你就是刚刚飞升不久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仙友，这天族规矩是大，但耐不住帝君他老人家不遵守呀。每每需要他老人家亲列的事由，都是看着他老人家的心情决定出现的时间的，别说今天这个事儿大，就是历届的天君继位，他也没准时过一次。诸位尊王真神久了也惯了，有他老人家出席的场合，都掐着时辰到，只是我们这些小仙，不敢造次罢了。”说罢又整了整衣领，突然两眼放光的对书生说，“我看你这个情况，应该连此次重华殿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吧？”书生赶忙揖了一揖，做出洗耳恭听状，旁边的仙友更是来了兴致，拉着书生便滔滔不绝起来。
　　“仙界的定阶大会，自帝君统治三界以来，一向是一千年一届。八荒四海之内的神仙，如果在此期间有重大的功绩或过失，都会层层汇报给各地的尊王、真神，挑其重点在定阶大会上向帝君汇报，再由帝君他老人家考虑褒贬。这是帝君将三界的管辖权交给天族以后，握在手上为数不多的事项之一。每次这定阶大会都十分精彩，总会有一二件事项足以传道数年。而此次定阶大会的看点有三，一是天君的小女儿灵欢公主将参加此次的定阶，不知道帝君他老人家会给她定个什么位置；二是擎苍山中紫寰宫掌宫使一职已空悬数万年，擎苍山乃帝君当年修炼的仙山，且不说山中灵气鼎盛，光是那紫寰宫内收集的三界典籍，随便来一本就够你我修为翻个几辈子了，啧啧啧，那可是个大肥缺啊，不知为何此次定阶的职务中竟有它，估摸着会不会是特意留给灵欢公主的？至于这第三嘛……，”仙友压低了声音，“据传北冥尊王一千年前认养的干女儿月凰郡主此次也要参加定阶，这北冥老尊王膝下十来个儿子，头发都白了也没要到一个女儿。不知怎么的一千年前会和这月凰郡主结了缘，度其修了仙身位列仙班。”作为一个长期浸润在八卦坛子中的个中高手，书生小仙听到这儿，突然打岔了一句“虽说北冥老尊王地位尊崇，”说罢朝着北冥尊王空着的位置拜了一拜，“但其收养的干女儿定阶一事，好像并不足以作为三大看点之一吧”。言毕狡黠地看了旁边的仙友一眼。“我说你没见过世面就是没见过世面，你连三界第一美人的名号都没听过，这仙啊，你是白当了。”
　　这书生小仙正欲再问，重华殿内突然肃穆的钟声响起，一时之间所有的仙众迅速从八卦之中抽离，纷纷低头严阵以待。殿内的氤氲仙气逐渐散去，帝座之上一袭白衣的俊朗身影越来越清晰，不知何时数位尊王及真神也在位置上就坐，看神情似乎来了许久，嘴边都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吓得殿内刚刚肆意议论的众仙们背脊都出了一阵冷汗。奇怪的是，一向慵懒闲散的帝君今日却有些正襟危坐的意思，右手边坐立的天君也黑沉着脸，大有些吹胡子瞪眼睛的神态，众仙们不禁更为紧张，原本就低垂的头恨不得都埋到衣襟里去。
　　接下来的定阶仪式倒是波澜不惊的进行着，各位尊王、真神领着下界的仙君们按着序次一一上前向帝君汇报，再由帝君定夺阶品和惩处。各种事项无外乎就是谁谁谁又救了灾，谁谁谁又灭了妖兽的祸害，谁谁谁又玩忽职守让魔族钻了空子等等，这书生小仙正当听得意兴阑珊，突然间闻得帝君座下无极宫掌宫使铎峰仙君高声唱到“请北冥尊王”，瞬间精神为之一振，赶紧眨了几下干涩的眼睛准备好好的观察一下这位三界的第一美人。
　　北冥尊王乃帝君当年征战六界时麾下的第一副将，为帝君座下七十二神将之首。上古末期，北冥一族专为统治者凰族驯养坐骑及神兽，其真身为白虎，深受凰族恩养。在天族叛乱时不愿与他族同流合污遭受天族记恨。凰族被灭以后，北冥一族退居北冥灵渊不再过问三界之事，无奈其掌握神兽驯养之法被三界觊觎，天族担心其族心存为凰族报复之心，也惨遭屠戮，处境十分艰难。再加上北冥灵渊中藏着一处不为三界所知的灵泉，当初是凰族统治阶层御用的疗伤圣地。在对北冥一族屠戮的过程中，不经意被外界发觉，更加重了三界对北冥的迫害。帝君当初羽翼未丰，自身修为也未及化境，但不惜性命对北冥一族施以援手，救其全族于水火之中。并在北冥灵渊设下强大结界，使北冥一族避免战乱的同时得以休养生息。自此，北冥尊王便率全族将士效力于帝君麾下，以报天恩。
　　帝君一统三界已是数万年，北冥尊王也早已卸甲不再过问战事。但多年征战塑造的凛凛身姿威风依旧不减当年，胸脯衡阔，面色坚毅，依稀可见当年万夫难敌的英勇。殿前台阶下伫立的十二位皇子，也是个个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其中以三皇子凌风最为出众，年纪轻轻便承了老尊王的兵权，众仙无不倾羡。旧时帐前情谊加之身为七十二神将之首的身份，北冥尊王鞠躬拱手准备开口之时，帝君亦从座上站起，诸位尊王、真神也一并起身面向帝君站立以示尊敬。天君倒是也跟着站了，只是昂着头表情依旧严肃。唬的一众小仙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一时之间，重华殿内鸦雀无声，只闻得北冥老尊王雄厚的声音。
　　“老臣千年之前在世外游历，于一处森林中化出元身休憩。却没曾想误入了一头黑熊的领地。老臣原本不以为然，没想到停在枝头的一只翠鸟拼命啄瞎黑熊的眼睛想要救老臣性命，自己却受了重伤奄奄一息。老臣感念翠鸟之善心，便将她救回灵渊中休养，并渡她修了仙身收为养女。小女勤谨修炼千年，老臣偏私，看她资质浅薄，不忍她修炼过于辛苦却无所得。前日里度了三成修为与她，已助她飞升上仙。小女不才，倒是生的形容秀丽，此番趁此良机，带她来给帝君见一见。”几句话虽说的轻描淡写，可殿下的小仙们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修炼千年便飞升上仙，这是结了天大的善缘啊。都说这老尊王宠爱女儿，没想到一个养女都如此倾力抚养，那要是亲生女儿，还不把这毕生修为都给度了。此前书生小仙的奇缘已是令人咂舌，如今月凰郡主这故事，堪称仙界奇缘范本了。
　　殿中安静，衣料擦地之声自大殿末端簌簌响起，撩的人心痒。余光中，只见得青色的衣摆在浅浅摇曳。女子行至殿中，盈盈拜下，“小仙月凰拜见帝君，拜见天君”声音婉转悠扬，似水如歌，众仙莫不想起身好好审视这位美人。可无奈帝君迟迟不肯坐下，众仙也只敢偷偷瞄着青色衣摆臆想。
　　月凰行礼过后，缓缓抬头。大殿之上，帝君一袭白衣，身资挺拔立于座前，长发如墨，高高地挽着一个发髻，套在精致的白玉冠中。五官如刀刻般棱角分明，俊朗异常，乌木般漆黑的瞳孔清澈却深邃不见底，薄唇轻抿，眉眼含笑，玩味的看着台前伫立的女子。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修辞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身影，肌肤如雪胜似雪，目光如新月生晕，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清冷孤傲的气质。一头碧丝只用一根青色的缎带简单挽了一个发髻，长发及腰，动静之时发丝飘摇撩人心魄。娥眉微簇，似是终于发现于这大殿之上同帝君对视是大不敬之举，随即眼珠一转，便又缓缓的低下头去。几瞬之间，如美玉莹光，诸位真神尊王都看呆了去，谁能料到小小一只翠鸟竟能生的如此出尘脱俗，当年艳冠三界的芙光上神虽说五官更为美艳，但论这浑然天成的光华，竟是差出一大截来。
　　月凰低头不言，可帝君玩味的表情中她却觉出一丝紧张来。从修炼起，别的方面都还有限，唯独这读心之术，似是无师自通一般，总能从他人分寸之间看出些许端倪。不过此番初见帝君，自己的浅薄修为与帝君相比，那是九重天的差距，怎会能读懂帝君的心思，也是太过高看自己了。埋着头月凰脑子里如浪般迅速闪过一串串念头，突然一个慵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在读心？”
　　这一声可把月凰吓的不轻，抬起头却未见殿内有何动静。只是仿佛帝君眉眼的笑意更浓，静静地盯着她却不发一言。月凰心想，以后这动不动就读人心思的习惯得改一改了，在灵渊还没谁能轻易发现，发现了也不介意。这到了天界，要是回回都遇到帝君这样的高手，自己这一条小命恐怕是不够交代的。
　　“你放心，有我在，你的命交代不了。”慵懒的声音再次悄然响起，帝座之前，白衣神君敛起笑意，神情肃穆。月凰十分惊讶，不懂为何帝君会私下与她如此承诺。
　　殿内诸仙并不知此细节，都诧异帝君这一瞬一个表情的立着不动究竟是何意思。数万年来，虽则帝君威严，但于规矩律法是从不讲究，从来也没有过让众仙跪着如此之久的情况。良久，终听得帝君一句，“都起来吧，月凰这丫头我看着不错，就先赐个元君做做吧。太清镜中，择一处喜欢的宫殿住着，替我照看照看那些花鸟虫鱼。”诸神诸仙均对此安排没有异议，北冥一族谢过君恩便齐齐退下不表。唯有天族七皇子少逸神君轻皱了眉头，疑惑地看向帝君，似有不解。
　　这少逸神君的身世也是仙界的一桩奇事。上古末期，神魔两界相抗，为封印上古魔灵，龙族诸神遭劫，羽化归天，魔界也在魔灵被封印以后元气大伤再难成事，残余旧部一直潜藏魔界伺机解除魔灵封印。而这少逸神君便是当年封印魔灵之时受龙族灵力感化的一块顽石，蕴含了龙族诸神残余的星点灵力，只是机缘未到未化出仙体。现任天君虽说是励精图治，但也称得上是性情中人。天君上任都要前往封印魔灵之地祭祀，这天君祭祀时趁机相中了祭祀宫中的一名小宫女，也不管合不合规矩就在这顽石之上临幸了她。机缘巧合，这顽石的灵力进入宫女体内化成灵胎，数千年后才孕育出了天族的七皇子少逸神君。数千年间，天君是早忘了这小宫女，皇子公主接二连三出生，打死也没想到自己在这遥远的封灵之地还留着一个儿子。若不是帝君亲自带着成年的少逸神君来与他相认，估计他是绝对想不起当年这段风流韵事。
　　这少逸神君承的是龙族诸神封印的灵力，数万年来只是未化仙体，但灵台清明诸事皆晓。不过是借了天君的风流化了仙身，修炼百岁之上已是成年模样，实则体内早已是数万年的修为，因此对这个挂名老爹是从不放在心上，倒是和帝君颇为投缘。众仙皆知其身世，虽是排位最末的皇子，倒是比别的皇子待之更为尊敬。是以这定阶大会之上，别的皇子都无份出场，他倒是摇个扇子悠悠哉哉的站在帝君左侧。
　　铎峰仙君的声音再次响起，定阶大会的压轴事项，一向都是现任天君出场。与别不同的是，天君不仅要汇报天族的重要事宜，还要在诸仙面前向帝君呈表千年以来治理天族的情况。简而言之，就是向最高统治者汇报汇报工作。此届天君乃帝君推翻天族统治后的第四任君主，在任上已有万余年，也算是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平素里对帝君也是恭敬有佳，不知怎的今日老是绷着一张脸似有不快。不过天族的规矩帝君可以不守，帝君的规矩他天君可不敢不遵，压着火还是依例履行完了职责。冗冗长长的定阶大会也终于落下帷幕，众仙除了感叹月凰的奇缘与美色以外，也暗自疑惑为何紫寰殿掌宫使一职依旧空悬，而此前说好的灵欢公主定阶，最终也未曾出现在大会之上。事后仙界流传出各种版本的流言，但却无一人猜中真相。
　　重华殿内，众仙已经散去，偌大的殿内只余帝君、少逸神君及铎峰仙官三位。帝君端坐帝座之上，眉头深锁似有所思。少逸神君轻摇折扇神情也颇意味深长，只余铎峰仙官侍立一侧琢磨不透这二位神君打的是什么禅机。
　　许久，少逸神君打破了沉默“耗尽心血才把她弄回身边，怎么到头来又扔到太清境去了？我原以为你重开紫寰宫就是把这位置留给她的。”
　　“她姿容卓绝本就易惹是非，再让她去紫寰宫，只会烈火浇油更加惹人妒忌。”帝君抬眼望着刚刚月凰站立的位置，仿佛伊人身影还在。“本君已时日无多，怕护不了她周全。只望她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少逸神君难得面露忧色，也深知帝君所思，知道这个话题不宜再继续。“只是这灵欢不是闹着要去紫寰宫，最后怎么连脸都没露一个？我看我那父君全程黑个脸，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灵欢的母妃是鸿鹄一族，让她去紫寰宫的动机并不单纯。你那父君失了奕欢以后，对这小公主是格外宠爱，定阶之前来找过本君，不过本君没答应。”
　　“我看灵欢她也未必懂她母妃心思，对你的爱慕恐怕才是闹着要去紫寰宫的主因吧。我这个幺妹虽说嚣张跋扈，但这思慕于你的胆量和脸皮，着实令人佩服。不过，当初你大发慈悲放了鸿鹄一马，我倒是至今未解因由。”少逸言罢，收起折扇在手轻敲，这六界也就只有这位神君敢拿帝君取笑。不过论及修为所承，帝君乃应龙遗孤，少逸得的是龙族神力，真要论及辈分，恐怕帝君还得称他一声长辈。
　　“不过这北冥老儿编故事倒是一把好手，什么翠鸟拼死救了他老命，这种段子也亏这老狐狸想的出来。”少逸神君离开大殿之时，还是没忍住吐槽了一番。
　　重华殿内复又归于沉寂，这当年帝君征伐之时的议事大殿，如今只在仙界大事之时启用。平素只余数位宫女仙官值守，如是寂寞，实在难以回想当年的议事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