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一里》吾路

1、她白得刺眼

　　第一章
　　云南德宏瑞丽。
　　雨季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猛，泥土路不到半会儿便被冲刷成疙瘩。附近村民们看这条泥路很是心急，整堆整堆硬石子往路上一倒，路弄平没成，反而使凹凸的地方更甚，往来运货的货车司机被颠得尾椎疼，少不了几句脏话。
　　周山开着货车经过时，倒没骂什么，只是皱着眉头，少言少语地盯着路面。
　　他的脸有些许紧绷，很严肃却又不显得木讷，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平头上沾了些从没来得及关上的窗飘进来的雨水，湿漉漉的，倒让他刚毅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些。
　　中午的天因这暴雨阴沉不少，周山将货车开上了320国道，车灯照着前方的水泥路，路终于平坦，但周山的嘴唇仍习惯性地紧抿着。
　　路的两旁是云南标志性的雨林，再往北开一段路的林子倒稀疏了不少，多是村民种的些菠萝蜜和番龙眼。
　　这条路往来经过的货车不少，几乎都是将内地的货品运往周边国家，形形色色的货物，周山几乎都接。
　　他这趟送完就得回西安再送一批货，估摸着路程有点长，才勉强答应了罗力跟车“沿路玩玩”的请求。
　　罗力是当地的青壮年，家里的老房子就建在这条路边上的山坡处，只有他跟奶奶两人相依为命。两年前这地下了特大暴雨，滑坡埋了罗力奶奶的房间，好在奶奶当时不在房间里，却还是被吓晕了过去，所幸当时周山经过，开着货车连夜送老奶奶赶到了附近有医院的小镇上。老奶奶虽抢救了过来，但不幸中了风，四个月前便离了人世。
　　罗力知恩图报，妥善处理奶奶的后事后，在小镇上没少找工作努力赚钱还周山医药费。加之周山经常在这条路上跑，两人熟络得很快。所以罗力想跟车倒不是有多为难的请求，只是周山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些，往常也便一口拒绝了。许是这次路程太长有个照应也好，便迟迟地点了头应允。
　　罗力自然是开心的，他跟车当然不只是玩玩，更多的是他总觉得跟着周山能混出点出息来，因为他内心无比的坚定：山哥一定不是普通人。
　　周山驶着货车进了小镇上，雨也慢慢地停了，空气凉了不少。
　　罗力在一家餐馆工作，在镇上有包住的地方，条件虽艰苦了些，好在手头上还能有点积蓄，日子也说不上紧巴巴。所以几个月前便把医药费还了，身子一轻，便有了放松的念头。
　　小镇道路窄不让停货车，周山把货车开进加柴油的地方，好准备准备接下来的路程。
　　货车停好没多久，罗力便拿着背着大包小包地走了过来，脸又晒黑了不少，二十四岁还算是个少年，有着小虎牙，人也大大咧咧的，跟人总是自来熟。所以周山人虽然严肃了点，罗力他照样热情，更何况周山对他有恩在身。
　　“ 山哥 ！” 罗力连喊带招手地跑了过来，手上小卖部的塑料袋被甩得哗哗响，他跑到周山跟前，一脸兴奋：“山哥我买了很多干粮，路上应该不会太饿了，”罗力扒拉着塑料袋，“还有我也买了很多条内裤，男人嘛不能没有足够的内裤啊。” 他拿出了一盒内裤在山哥眼前晃了晃，盒子上勾勒出了肌肉男傲人的曲线，“ 你看起来这么高大，所以我选了最大的尺寸那种。”
　　周山摸了摸鼻子，罗力把盒子塞回去，又问：“山哥我没选错吧 ”
　　“没。”周山转身接过老板递来的几罐柴油，简单回答。
　　罗力呲着小虎牙，将大包小包一股脑扔进了货车车头的第二排座椅上。
　　周山的货车前头是红漆，后边是长长的白色车厢，这货车跑了三年，保养倒得当，没见破烂的地方。驾驶室比一般的货车要宽敞，冷气很足，所以罗力一上了副驾驶就瘫了，长舒一口气。
　　“山哥你这车坐着真舒服。”罗力扭着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坐姿。
　　周山笑了笑，“ 等会儿出了小镇往县上一趟，备些帐篷和药物 。” 小镇人虽多，但旅游业在这里还没有发展起来的迹象，很多跑远路需要的物品在这里还很缺。
　　周山长腿一跨，驾驶位颠了颠，车门也被用力地关上，他用左手去拉安全带，啪嗒一声扣好，纯黑色短袖下左手臂的肌肉绷得很紧，手上车钥匙一转，车便缓慢驶动，一切干净利落。
　　旁边的罗力早已闭目养神，周山车技一流，他睡得可是安稳。
　　车开出小镇半路，雨又倒了下来，砸在车厢上头咚咚作响，车前挡风玻璃一下子就模糊了，周山开着雨刷，罗力发出轻微的鼾声，倒显得一切都十分安静。
　　过了一会，雨还是没有停的迹象，但周山却不像之前那般放松了——他发现，在前方山脚的转弯处，有一个人在向他竖起大拇指，这是国际通用的请求免费搭车的手势。
　　他将车速放缓了些，也跟着提高了警惕，雨下得太大，那人的身影有些模糊，不知是友是敌。
　　本地人都清楚，瑞丽是全国走私猖狂之地，多有恶势力组织趁机截路抢货，因是走私犯罪，多数走私运货的司机都选择不报警，恶势力组织便目中无人地一路壮大。
　　虽然周山不是走私那伙的，但难免遇到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劫匪，早些年周山也遇到过，后来凭借人脉打通了关系，所以这些年倒是相安无事。但是突然又来这相似的一幕，提高警惕并不是件坏事。
　　然而当周山将货车开近那人，看到黑色雨衣帽下露出的一张白净的小脸时，他难得的愣了。
　　“大哥大哥！”那在周山眼里看起来小小只的身影这时便跳了起来，使劲对着周山的货车大幅度摆手，深怕周山看不见她。
　　周山将货车在小东西跟前三米处停了下来，熄火的声响在雨里也不小，罗力被惊醒：“咋了山哥？遇见匪了？”他眯着眼看着车前正跑来的小身板，瞪大了眼：“女的？”
　　周山睨了他一眼，两人都有些惊讶这山路上突然出现的小姑娘。
　　她一路小跑，停在了周山坐着的驾驶位的这边，头仰得很高，车内的两人可以看见她雪白的脖颈，还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鼻尖泛红，脸小得一巴掌可以盖住，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她焦急地敲了敲车窗玻璃，“大哥，麻烦你送我一程吧！”
　　周山摇下车窗，还未开口，罗力便压了过来，“美女上来吧，姑娘家的可别受凉了！”
　　她愣了一下，许是车内的两人比她想得还要年轻，那位司机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岁光景，只是他气质太冷冽了，脸部线条很刚硬，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眼睛被雨水冲得生疼，眨巴眨巴着眼睛，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但她觉得这个人可以相信，没来由的，女人天生的第六感。
　　听见车门锁开的声音，她急忙道了一声谢，脱下湿淋淋的雨衣，一身利落短袖短裤，腰很细，黑色长发刚到细腰处，额头上的头发黏在一起，有些狼狈，又有些妩媚。
　　她把雨衣甩肩上，背上还背着一个行囊，随即手扶着车把，腿一蹬便钻进了车后排。
　　罗力连忙接过湿哒哒的雨衣，胡乱地塞在了自己的座椅下，把扔在后排的大包小包一股脑往角落里堆，又接着问东问西。
　　周山沉默地启动了车，他对她并没什么感觉，周山只觉得她白得刺眼。
　　“姑娘怎么称呼呀？”
　　“你叫我余里吧。”余里把背在后边的背包抱到胸前。
　　周山把空调关了。
　　“姑娘你要到哪去啊？”罗力饶有兴趣地问。
　　“ 这个 ...... ” 余里拖长着尾音。
　　罗力见她犹豫不决，刚想开口，哪知她身子突然向前，抓住了周山的座椅边，显然是朝着周山问：“大哥你要去哪？”
　　周山望了眼后视镜，开口：“前面的县城。”
　　罗力知道周山没说错，但人家姑娘显然问的是目的地啊，刚急着开口，哪知周山突然若有若无地甩了个眼神过来，他委屈巴巴，但又只好闭了嘴。
　　“这么近？”这里离县城最多还只剩五分钟路程。她沮丧地往后靠在椅背上，索性也不讲话了。过会儿对两人真挚地道了声谢，便弯腰打算把塞在椅子下的雨衣又拽出来。
　　罗力看她单薄的样子，护花心切，又拉住雨衣，问：“姑娘那你要到哪去啊？”
　　“我 ..... 我被男朋友骗了，我跟他出来旅游 ，哪知他背着我跟一个女人搞艳遇，又合伙把我钱财都偷走了…… 呜呜..... ”语气有多可怜就怎么来。
　　周山：“ ...... ”看得出她的把戏，但也没有反应。
　　罗力反应倒是激烈：“哇靠天底下还有这种人！如此的恬不知耻！”他撸了撸根本不存在的袖子，“姑娘你别哭，你跟我说他现在在哪？我帮你把钱找回来！”
　　余里用手抹了眼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摆了摆手:“我这个人啊，就是倔，”她拍了一下膝盖，“你说我就这么被盖了个绿帽子，我能不气吗？但我这人有骨气！”她挺直腰板，“我不会再见那小白脸了！钱什么的，随他去吧！”
　　罗力抠着椅背，就差感同身受了。
　　周山瞥了眼后视镜，看到余里一张嗔怒的小脸，又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
　　没过多会儿，货车转过一个弯，前面的路便渐渐宽了起来，县城到了。
　　周山把货车开到路边，没关引擎，意思很明显是想要余里自个下车。
　　余里哀嚎一声，抓住周山手臂说:“大哥……”她手是冰的，而周山的手臂却热得厉害，他皱了眉。
　　余里继续说:“您就当送我一程，您到哪我就到哪行不？”
　　罗力也不忍心了，替她求情:“山哥，咱要不……”
　　周山不经意地抽回手臂，开口:“我们不方便。”
　　“姑娘，”他从驾驶座扭过身来，“请下车吧。”
　　余里仰着脸泪汪汪瘪着嘴地看着他。
　　小把戏。周山看到时的第一反应。
　　余里见这情景，也不做声了，她心也明，知道遇到了个木头人，便不再纠缠。
　　小腿一挪，干净利落地下了车，望着车上两人，诚诚恳恳地又道了声谢，便往县城里走去。
　　罗力看着前面娇娇弱弱的身影，急了些，却也只能叹了口气:“哎呀多可怜的小姑娘。”旋即又意味不明地望向周山。
　　周山知道罗力是在疑惑，只待把车重新启动驶回正道上后，才说:“她只是个背包客。”
　　罗力一愣，有些不明就里:“啊？她不是说她…”
　　“老李前些天跟我提过她。”老李是罗力村里开客栈的老伯，之前当过山里小学的教师，为人甚是忠厚老实。
　　“她咋啦？”
　　“说是一位女客人跟人打架，把客栈里的桌椅弄坏不少，刚才那姑娘跟老李的样貌描述相差无几。”
　　“我靠。”罗力着实吃惊，心里直想世上竟有如此两面之女，看着眉清目秀柔柔弱弱，没想到……倒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