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眼郎》青韭

3、第 3 章

　　当今虽是太平盛世，清平世界，一个孩子频繁地从府里出来也不安全。

　　这日楚昱约同一众贵公子踏春，叶大公子亦在列，楚昱和叶大公子说话。二人行至河堤的渡口那里，楚昱遥指河畔的垂柳树下，远望渡口方向的小人儿，“那个孩子好生眼熟，看着好像令妹，你看是也不是？”

　　叶大公子定睛望去，一眼便认出自家妹妹，也明白她出现此地的原因。叶缥缃还如前次一样，邋邋遢遢的似个小叫花，叶大公子不愿与她相认，眉头轻皱了皱，笑道：“是有些像，不过应该不是。”

　　楚昱特意请他过来，就是为了让叶家重视叶缥缃经常出府的问题，免得哪天她被拐子拐去了也无人知道。

　　楚昱不容叶大公子回避，笑道：“是与不是，请她过来不就知道了。”

　　叶大公子怕叶缥缃过来，被楚昱认出确实是叶家的孩子，丢了梁国公府的颜面，欲拒绝说不用了。楚昱已吩咐下人去请叶缥缃了，还特意交代那人，“不要吓着她。”

　　体贴温柔，和善用心，是叶大公子不曾有过的待遇。叶大公子心底浮上奇异的感觉，瞧向楚昱。楚昱嘴角含笑，俊眼斜挑，也正望着他。

　　楚昱生得好，天家皇子，贵气逼人，仪态不凡。叶大公子被他那样的目光望着，一时竟觉得赧然，别过头去。

　　叶缥缃被楚昱的随从带到近前。

　　叶大公子见到她，神色一如前次不甚好。无怪他如此，叶缥缃是他的庶妹，二人隔母而出，年纪相差甚大，本就不甚亲密。叶大公子的小儿子欺辱叶缥缃，被看着不声不响，动起手来凶得像只不会叫的狗一样的叶缥缃，揍得哭都哭不出来。叶大公子心疼小儿子，对隔母而出的叶缥缃自难有好脸色。

　　叶缥缃是梁国公府的小姐，两次见楚昱都脏乱邋遢得像个小乞丐，丢尽了梁国公府的脸面。种种原因让叶大公子对她厌恶嫌弃至极。有楚昱在场，他不便表露自己的厌烦，面上对楚昱笑着，眼睛却冷冰冰地望着叶缥缃，没有一点温度。

　　叶大公子是叶缥缃的长兄，俗语说长兄如父，叶大公子从未对叶缥缃假以辞色，叶缥缃多少有些怵他。她是偷跑出来的，像许多做错事的小孩怕大人知道一样，也怕梁国公府的人知道。初被带到楚昱和叶大公子面前，她脏乎乎的小脸上有微的怯色，小身子轻不可察地侧缩了缩。之后死猪不怕开水烫般，又恢复惯常的麻木不仁。耷拉着脑袋，木着一张没有表情的小脸，静静的，没有一句话说。

　　不知为何，看见这样的她，楚昱就忍不住想笑。握拳掩嘴咳了咳，目光在兄妹俩间徘徊了徘徊，最后落在叶缥缃身上。明明早知道是她，却又装作刚认出她的模样，上前一步，拉着她的小手，亲切地问：“果然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缥缃稍抬起无神的眼睛，斜瞥了他瞥，抽回手去。背着手，低着头，盯着小脚尖，没有理他。

　　小孩子不喜生人的触摸，会做出背手的动作拒绝外人的碰触。楚昱知二人接触有限，她尚怕生，不习惯两人的亲近，不以为忤，笑着摸摸她的头，任叶大公子安排人送她回去了。

　　水青沙白，春风似剪，飞絮漫天。

　　送走叶缥缃，楚昱和叶大公子继续在堤上闲步。楚昱状若无意地对叶大公子笑道：“我看令妹有些与众不同。”

　　他这话说得委婉，叶缥缃岂止是有些与众不同，就她这两次的表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傻子、哑子呢。

　　叶大公子为了梁国公府的颜面，少不得与楚昱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

　　叶大老爷早年出去山中狩猎，不幸遭遇意外，为山中归隐的一位老者所救。老者膝下有一爱女，生得如花似玉，貌比仙人，叶大老爷心甚属之，伤愈后常以报恩之名来往山中。

　　之后老者病逝，留下姑娘一人在人世，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叶大老爷在恩人墓前，信誓旦旦地跟人姑娘保证，今后会像女儿一样照顾她。那姑娘信了他，随他去了梁国公府。不久就被他“照顾”到床上，生下孩子。

　　这也是叶老夫人在叶缥缃的生母出走后，还愿意关照叶缥缃的另一原因。她深知叶缥缃的生母是被叶大老爷骗奸的，人家年纪轻轻的一个清白小姑娘，根本不愿意委身可以做她父亲的叶大老爷。哪怕叶大老爷是梁国公府的主子，尊贵，富贵。

　　叶缥缃的生母失身叶大老爷后，整日郁郁寡欢，愁眉不展。叶大老爷贪她年轻美色，着实讨好奉承了她一段时间。可再好吃的佳肴吃久了也腻，何况叶大老爷本就是喜新厌旧朝秦暮楚之人。叶缥缃的生母从未对他假以好色，天长日久的，有别的佳人盈眸，叶大老爷在她身上之心就慢慢淡了。

　　叶缥缃六岁时，一个据说是叶缥缃的表舅，叶母表兄的年轻男子，来梁国公府探亲，探望叶缥缃母女。年轻男子回程返乡时，叶母以出府去庙中进香为由，带着叶缥缃从府中出来，去了离京的渡口。支开奶娘丫头后，叶母抚摸着女儿的头告诉她，她送舅舅一程一会就回来，让她不要乱跑，乖乖地在渡口等她。

　　叶缥缃信了她，两只小手一手拿着一只糖人吃着，甜糯得好似糖人的童音甜甜地嘱她快点回来。年轻男子看着不忍，轻声与叶母商量带着孩子一起走。叶母一双水目含泪，痛苦而又决绝地说带着她他们都走不了。

　　叶缥缃都听在耳里，六岁的她不知表舅和娘亲的话什么意思，眉眼弯弯，漂亮的小脸上带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和表舅相偕着上船。看着船只越漂越远，船上娘亲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还笑眼弯弯地吃着糖人，乖乖地在渡口站着等娘亲送表舅回来。

　　她最终还是没有等到陪了她六年的娘亲。母亲乘船离开的那幕像个恶梦，将她困在里面怎么都醒不过来。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一个做娘的，会舍得抛下漂亮可爱的孩子跟人跑了。

　　叶缥缃也不相信娘亲会不要她。才六岁的她得知娘亲丢下她，再也不会回来，凶悍得像只小野兽，几个人都拉她不住，哭闹着在渡口不肯回府。

　　跟着她就变了，变得不言，不语，不喜，不乐……分明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却好似行将干涸的枯潭死水，没有一点生气，野草一样在侯门公府里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不管是叶大老爷忘恩负义，骗奸恩人孤女，还是叶家的妾室与男子私逃，都是梁国公府的丑事，家丑不可外扬，叶大公子不可能跟楚昱说这些。

　　不过他不说，楚昱也在初见叶缥缃之时，就命人将这些事打听了，早熟知了事情的始末根由。听叶大公子掩人耳目地说叶缥缃是因生母亡逝——叶母私走后，叶家为了遮掩她的丑事，对外都说是亡逝了——患了一场重病才会如此，目中有讥色一闪而过，面上却笑道：“原来如此。”

　　顿了顿，又笑道：“我看令妹是个有趣的，有空倒可以让她多去我那里。妠儿常去我府上走动，她两个年纪相仿，应该能说到一块去，姑娘家多说说话就好了。”

　　妠（nàn）儿即和嘉公主楚妠，楚昱的亲妹妹，比叶缥缃大两岁。

　　楚昱年未弱冠，早封王爵，有自己的府邸。圣母皇太后宠他异常，一日都离不了他，常叫他回宫里小住，自幼的寝殿一直给他备着。

　　十八岁的少年正是贪恋外面浮华盛世的时候，哪里喜欢深宫的冷清寂寞？楚昱习惯在外面的府邸寝歇。圣上有心偏他，分给他的宅子又大又阔又豪华，楚昱风流归风流，还未邀请哪家的姑娘进去过。

　　叶大公子听楚昱出言让叶缥缃过去，不管他是客套虚情，还是真心实意，都感惊喜无比。叶三小姐和楚昱的事还没成，他认为这是个机会，忙不迭地应声道：“王爷所言甚是。承蒙王爷抬爱，改日一定让小妹过去府上叨扰，聆听公主教诲。”

　　随后叶大公子果然安排叶三小姐过去了。楚昱听通报说叶家小姐来了，以为是叶缥缃，他想不到叶家会对他和叶三小姐的事还不死心，借机安排叶三小姐去他那里。一边吩咐下人去请楚妠公主——楚妠公主是他的亲妹妹，他私心里希望叶缥缃能和他的妹妹交好，也以为漂亮讨喜的叶缥缃能讨楚妠欢心，现实让他失望了。

　　楚妠自打发现自家哥哥待叶缥缃比她上心，就哪里看叶缥缃都不顺眼，处处和她作对。叶缥缃为此没少吃她的苦头，受她的暗气。这是楚昱始料未及的，就像他始料不及叶家的打算一样。

　　到了前厅，看见过来的是叶三小姐和叶家另一位貌美的小姐，楚昱瞬间明白了叶家的意图，素来爱笑的他俊脸冷了冷。情知再多的暗示也不会让叶家将宝押在叶缥缃身上，另加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他对叶家彻底失去耐心。叶家自取灭亡，最终还是迎来了抄家败族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