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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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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最近认识了一个姑娘。
他的家乡在怀荒镇,平时鲜有平城的人会往这儿来。天子脚下的姑娘,大气又稍带骄矜,不过性子也爽朗直率,特别是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笑起来像两个弯弯的月牙,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他们初见的时候,她着男装,只身带了个小书僮,正路见不平抓小贼。奈何武功太差,反倒被小贼明晃晃的匕首逼到墙角,后来还是他帮她解了围。
“我娘是这镇上最好客的一个人了。”阿明得知她是来镇上寻亲的,极力邀请她去自己家做客。
“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你便唤我……阿思吧。”
阿明的父亲是镇都大将的僚属,职位不高不低,他也算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因家中历代为武将,父亲对他的骑射便尤为看重,打小就聘了师父教他习武。
“我的师父武功极好。”阿明三岁开始习武,至今十六年,与师父的水平还是差了一大截,此刻说起来,依旧是满心的崇拜。
“那可要请他为我指点一二了。”阿思的眼眸一下亮了。
阿明嘴上虽应着,面上却露了些难色,师父脾气古怪,平时话都不愿多说两句,请他指点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阿明的师父住在怀荒镇东边的竹林旁,一个三进的小院落,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府上的人都喊他云师父,连阿明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因这些年总是独身一人,阿明总觉得他孤单,便常常去他那小住几日。
这夜,阿明照例拎了两坛酒去找他。
“阿思姑娘休息了?”
“嗯,一路奔波,大概累极了……嗯?姑娘?”
阿明眼光不及师父毒辣,自然没有看出那是位姑娘。
酒过三巡,阿明的疑惑便有些藏不住了。
“师父为何愿意教她射箭?”
他记得,儿时有个叫阿旭的玩伴,缠了师父半个月都没能如愿。
那阿思既是位姑娘,师父莫不是铁树开花动了凡心了,只是她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四岁,怕是能当师父的女儿了。
“她……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特别是歪着头问他,“云师父,你教我射箭可好?”
“叱云南,你教我射箭可好?”
与记忆中那个人的样子隐约重合了。
那人也喜欢着男装,不甘心的时候一脸倔强,笑起来又甜甜的,总能轻而易举撩动他的心。
阿明愣住了,师父的眼里的神情他从未见过,甚至连脸上分明的棱角都柔和了。
阿明带来的酒入口虽柔,后劲却极大,两人喝完一坛,他觉得有些上头,便只慢慢吃些小菜。
到了丑时,阿明晃晃另一坛酒,少了大半,再看师父,已经喝醉了。
他总觉得今晚的师父有些异常,脚步踉跄地扶他回房,又替他掖好被子。
“迪儿……”
阿明从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此刻仿佛窥见了一段前尘往事,不知为何也跟着悲伤了起来。
叱云南今晚梦见了拓跋迪。
其实他经常梦到她,只是从前梦到的都是他们初识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后来的结局不好,梦里便也想要逃避。
今夜却梦见了他离开平城前的那一夜。
当年他手握兵权,各方势力自然都想拉拢。他自知不能独善其身,但想着拓跋迪,便也只是周旋其中,努力牵制,处处如履薄冰。
是他大意,未在祖母去西林寺还愿的时候多加人手。
直到晚间,拓跋余派人送来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祖母的玉佩。
叱云南有才干,有谋略,但因为祖母,凡事都成了死局。
他应下了,那一刻他便知道,无论成败,自己此生与拓跋迪都再无可能。
只是他别无选择,祖母是他自小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
只是没有想到,拓跋余谋划了那么久,却还是不敌魏帝老谋深算。
叱云南带人包围了魏帝的寝宫,却不成想他诈死试探,等觉察出不对的时候,拓跋浚已带人自后方包围了叱云军,射杀半数。
拓跋余仰天长笑,自刎而死,叱云南也一朝沦为阶下囚,只待秋日处决。
后来,据说是在拓跋余的府邸中找到被囚禁的叱云老夫人,魏帝念他是因祖母而被胁迫,便免了他的死罪,只是谋反已成事实,便将他贬为庶人,发配去了最偏远的怀荒镇,此生都不得踏入平城。
叱云老夫人受惊过度又遭逢巨变,且认为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愧对孙儿及叱云家的列祖列宗,回府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叱云南被软禁在府中,只为她办了个极简单的丧礼。
与拓跋迪相见的时候已是九月末,他启程前往怀荒的前一夜。
他记得,那一夜的月亮特别亮,让他将拓跋迪的脸看得清清楚楚,也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柔然新进贡的佳酿,叱云南,我今夜,是特地来为你送行的。”
“多谢公主。”他的称谓自迪儿改为公主,拓跋迪动作稍顿,只是很快就恢复如常,替他斟满了酒。
“公主,今次一别,此生恐再无机会相见,”说到这,他只觉得噬心蚀骨的痛,却只能握紧拳,强迫自己说下去,“有些话定要向公主说清楚。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把公主当成妹妹,让公主会错了意,是我的错。”
怎么会不喜欢呢,她单纯善良,似照进他生命的一束光,是这世上最讨人喜欢的姑娘。
他爱她,想要生生世世与她在一起。
只是此生,他们注定是有缘无份了。
“叱云南,你知不知道,被威风赫赫的大将军爱慕是多么虚荣的事儿,你偏要来打破我的美梦,”拓跋迪喝了杯酒,颊上飞上两朵红霞,“父王一早就属意刘太傅家的公子当驸马,今日又提起,说是下月就会赐婚,我啊,一定会过得很好的,让你后悔。”
他的目的,他的心意,她如何不明白。
叱云南,既然我不能在你身边,那便祝愿你觅得佳人在侧,当一对平凡夫妻,与她过上我最向往的生活。
我现在就开始羡慕她了。
那夜,叱云南喝了很多酒,仿佛那样才能让离别的痛楚少一些。
“我要走了,宫门要落钥了。”
叱云南很想拉住她,可是手臂仿佛有千斤重,抬不起来,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公主,请保重。”
迪儿,保重。
拓跋迪身形一顿,并未回头,只回了一句,“叱云南,你也保重。”
那便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拓跋迪的背影深深印在叱云南脑海中,十六年都不曾忘却。
那夜,他还做了一个旖旎的梦。醒来后一度很懊恼,既然缘浅,他怎么还如此不知羞耻地肖想她,且做了那样的梦。只是梦中万般,美好如斯,他便暗暗藏于心中,只当是老天给自己最后的恩赐。
一年后,平城那边便传来上谷公主风光大嫁的消息。
叱云南执着酒杯遥祝她与驸马永结同心,鹣鲽情深。
他只愿她平安喜乐,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