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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云锁雾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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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一寸人与沈晴已经在密林里不分昼夜的跋涉了三天,期间皆以打坐代替睡眠。得出身名门,从小锦衣玉食的沈大小姐竟然咬牙坚持下来,竟没有半句抱怨。这让一直与她同行的一寸人颇为刮目相看。要知道如此坎坷的旅途即使身为男子又走惯山林的一寸人也颇为疲惫。
第四天。
进林愈深,四周的树木便渐渐高大起来,古木参天,碧枝交错,遮天蔽日,不见日月,脚下年复一年堆积而成的落叶松软无比,举足前进之时,整只脚都仿佛陷进一个潮湿粘腻的泥淖之中,四周古木生满苔藓,在略显阴暗的林中散发着浓重的气息,潮湿而腐朽的味道在两人鼻间逡巡不去。此时太阳正是将出未出,秋露正浓,行在林间灌木中的二人的鞋袜裤腿不消片刻便已湿透,湿漉漉冷冰冰的黏在腿上,极不舒服。
一寸人手中无背小刀左挥右劈在林间开出一条小路,沈晴紧紧跟在一寸人身后,拽了拽宛如八爪鱼般缠在纤细的小腿上的裤腿,皱着纤巧的眉头道:“一寸人,我们从昨天午时到现在颗粒未进,再这样下去不用逆魔门追捕我们就先饿死在这荒郊野外了。”
“啊,”一寸人轻呼一声,转过头对沈晴歉然一笑:“是我糊涂,赶路急了竟把这茬忘了。”
“要逃跑的可是我,你却似乎比我还急呢。”沈晴看着一寸人忽然露出的尴尬表情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一寸人低头解下挂在腰间的干粮袋子,一边解一边对沈晴说:“你不觉得逆魔门太消停了点?”
沈晴闻言微微一怔,既而又浅浅微笑:“这应该是好事吧。”
一寸人将一块干粮递给沈晴,坐到身边一棵红杉树下:“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沈晴望着心不在焉的啃着干粮的一寸人,此时这个平素总显得吊儿郎当,全无正经的英俊男人难得的露出了沉静的一面,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显得深邃而迷离,仿佛一个文俊儒雅的哲人在思考着宇宙洪荒的奥秘。一瞬间,沈晴心间仿佛把握到了什么,又似乎只是掌握到了一片空茫的虚无。
“不对,不对,......”一寸人喃喃的低语着,纤长的手指深深的陷入掌间,几乎要刺出血来。
突然,一寸人感到手指传来一片温柔绵软的触感,似乎有什么东西温柔而坚定的阻止了他的自残举动,猛然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宛如春花的俏脸:“沈小姐......”一寸人一边抽回自己的手指一边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
沈晴反而显得异常平静,好像刚刚主动握住一个男子的手掌的另有其人。
“这荒山密林,地势复杂,猛兽遍布,莫说是找人,武功差些连自保都成问题。说不定逆魔门的人早追丢了。”事到如今,反而是沈晴来安慰一寸人了。
一寸人点点头,转瞬又换上那副招牌般的狐狸表情,不怀好意的笑道:“沈小姐,刚刚你好像在用本人干净柔软的手掌当手帕用,这个...是不是要额外意思意思?”边说边伸出右手,拇食两指轻轻摩擦。
“啊——”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在森林中的某个角落响起,直震得满林深红浅黄的落叶蝴蝶般瑟瑟而落。
白锦风华绝代的身姿轻盈的伫立在古树之下,秋风卷起雪色的衣袂,广袖飘摇,愈发显得身姿楚楚,柔弱堪怜。
白锦静静的凝眸伫立,沉静安闲的眼眸中一如既往的流光婉转。火焰般的红霞已经悄然遍布了银灰色的天空,喷薄欲出的红日即将跃然中天,光明与温暖即将驱散夜晚的黑暗与寒冷,白日即将君临大地。那标枪般刺破夜幕的光明此时宛如世间最温柔的情人,缠绵在白锦的身畔,应亮了那泓幽深寂寞的寒潭。白锦清澈的清眸渐渐映出遒劲的枝干以及从缝隙间撒下的点点斑驳,一片灰黑的魅影仿佛飘荡在天地间的孤魂猛然落入了那双波光潋滟的清瞳,激起万丈波澜,仿佛罂粟般优雅而妖艳的笑容缓缓在绛唇边绽放,毫不吝惜的展现着那危险而致命的美丽。
四天四夜,不分昼夜,没有停歇,逆魔门仿佛发了疯的疯狗一样在一寸人与沈晴身后穷追不舍,却每每在即将得手时轻轻错过,充满了一种恶猫戏鼠的味道。
一寸人睁着四天四夜未曾合上的眼眸,交错纵横的血丝几乎将那双美丽妖异的瞳仁染成血瞳,闪烁着冰冷而嗜血的寒芒:“他是在熬鹰,用这种几乎是玩弄的手法折损我们的锐气,让我们生出插翅难飞的无力感,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过并不成功罢了。”
一旁偷得余生半刻闲的沈晴扯出一个美丽却怎么也无法掩去眉梢眼角的倦意的笑容,点了点头:“没错,他是希望借着这次抓捕就一举折去我的坚持,这样严刑逼供起来效果会好不少。”
“呵呵,”一寸人低低的笑了起来。蓦的脸色苍白如雪,冷汗顺着光洁的额头滑落至扭曲的唇角。
沈晴悚然一惊,手忙脚乱的扶住一寸人,焦急道:“一寸人你怎么了?”蹙起的黛眉,泛白的指节,仿佛那伤是伤在了她的身上。
“咳咳咳咳......”一寸人剧烈的咳嗽起来,剧烈的震动仿佛要将那五脏六腑生生的咳出体外,沈晴焦灼的声音蓦然变得更加尖利。“咳咳咳咳......噗”一寸人探手抹去唇边紫黑色的血渍,因为剧痛折磨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我不碍事的,只是一口淤血而已。比起这个来,咳咳咳咳,那个混蛋的损失才大呢。”一寸人停下来喘了口气,又幽幽道:“倒是沈小姐你是否真的打算尝试一下严刑逼供的滋味?”
沈晴扶着一寸人的手猛然收紧,一寸人低低哼了一声,发觉自己失态的沈晴有些慌乱的放开双手,失去支撑的一寸人踉跄着向下到去,......
慌里慌张的抢救了半天,手足无措的沈晴终于挽救了一寸人那张邪异俊美的俊脸免遭“仙女下凡”的命运。臂间发力,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大防,将一寸人拦在怀中,沈晴的声音蓦的低沉下去:“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是,那东西我就算是死也不会交出去!”从唇间逸出的声音是如此惶恐,却又仿佛来自血脉与灵魂最深处的呐喊,坚定的不容置疑。
“呵呵,是吗?”一丝浅浅的笑容浮在苍白的几近透明的容颜上,缓缓从沈晴怀中支起身体,幽深的仿佛连光也无法逃脱的宛如黑洞的双眸仿佛穿越了层叠遮掩的茂密深林望向千里之外富庶繁华的平城,悠悠的,有如梦幻般的轻叹道:“不想变成阶下之囚便快些逃吧。”
沈晴愕然望去,只见丛林掩映间,逆魔门阴魂不散的血红阴影正在慢慢逼近。
林路已到了尽头,路的尽头雾霭缭绕,白雾弥漫。
白雾涧。相传是天帝幼女琼与她的恋人雾所化。当年,琼私入红尘结识了倜傥多情的雾,私定终身,天帝大怒,将二人变为脚下这片森林,划地为涧令二人终生不得相守。琼与雾的精魄便隔崖日日相望,夜夜凝眸。天帝得知震怒非常,遂起长风化白雾阻断了恋人间脉脉眼波,也成就了道“咫尺天涯”的白雾涧。
然而,即使在凄美哀艳的传说都解不了一寸人与沈晴那绝望的已然无望的处境,白雾涧,纵使相逢应不识的白雾涧,除非他们真的肋生双翼,否则......
“天要绝我。”望着断崖之下,白雾隐约中石砺凹凸,犬牙交错的惨白石壁,沈晴无望到麻木的叹息轻飘飘的没入脚下的激流澎湃,激不起半点涟漪。
一寸人默默站在一旁,与沈晴并肩而立,清凉的山风掠起他散落肩头的黑发,衣袂翻飞,容颜清俊,仿佛谪世仙人,说不出的飘逸出尘,纵使血溅白衣,玷污了那倾世的高华。
半个时辰前,他们刚和逆魔门经过一场激战,暂时不虞被逆魔门生擒活捉。只是,误入歧途,真的已是穷途末路。
“你说,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连尸首也找不到呢?”衣白如雪的青年轻轻抚着胸前靡丽妖娆的花朵,这是逆魔门送给他的大礼,所幸,这里并没有他自己的鲜血。
沈晴的回答是一声悠长的叹息,苍凉而悲怆的微笑浮上那张年轻而美丽的脸庞,只是眼睛里再也没有了西城之中那肆意流转的灵动。
良久,有轻柔的呢喃在白雾中萦绕,坚决如磐岩,温柔若流水:“一寸人,对不起。”
沈晴眸中的歉然流转在迷幻与现实的边界,朦胧如一场风花雪月的美梦。
一寸人微微侧首,四分之三的面容展现在白雾见外明媚的让人欣喜的阳光之下,镀金的柔美轮廓,剔透的一如水晶的肌肤,宛如褪去了黑暗伪装的精灵,肆无忌惮,几近张狂的展露着不被世人所容的美丽,狭长的黑眸依旧妖娆,却褪却了莫测的幽暗,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无邪的澄澈和洞明世事的睿智与练达:“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关于你,是我自己取死有道。”
“你并不缺钱。”沈晴固执的说道。
“是啊。”一寸人长长一叹,轻轻勾起优美的弧线:“可是我很贪财啊!”
“噗——”沈晴掩了樱唇,烟眉轻蹙的看着面前正绽放着足以灼伤他人眼目的美丽的男子,心底的不安仿佛一只躁动的野兽一下一下撞的心湖波澜起伏,已经滚落唇边的话语却变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逗我笑。”
“就是因为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才要开开心心的,没有什么比在敌人面前颓唐更令他们感到快乐,我们又岂能这么容易的认输?”一寸人以从未有过的严肃凝视着还挂着淡淡笑意的沈晴,一字一顿的沉声道:“已经输掉了生命,难道还要连灵魂一起输掉吗?”
不远处的森林中,衣袂掠空,花木扶风之声愈来愈近,宛如死神沉重的足音,一下一下重重擂在二人的心房。
暗红的魅影,是宛如鲜血干涸后的颜色,在明媚的阳光下犹如从地府中豁然盛开的嗜血妖莲簇拥着花心出那一抹无暇的雪白。沉重如山岳的杀意以一种闲庭信步般的悠然缓缓迫来,这是只有绝对的胜利者才能拥有的完美姿态。
一寸人漫不经心的踏前一步,将有如滚滚长河的杀气照单收下,还有余力向四周展露一个邪异而从容的笑容,仿佛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手掌生死的人,自信,高傲,如高山冰雪般不可攀附。
白锦,斜倚在一棵老树下的白锦,一袭红衣鲜艳如血,眸子中却闪着不可逼视的光华,璀璨似星。
半个月,这个人竟然在她的天罗地网中整整逃窜了十五天,放眼天下,能办到的也不过屈指几人。这个人实在太出人意料,太让人惊喜连连,这个游戏已经让她有些欲罢不能了。要不是那件东西太过紧要,她恐怕还沉溺在这场狩猎中乐不思蜀吧。
真是舍不得啊,好久好久没这般尽兴了。白锦倏然一叹,风华绝代的脸上掠过一抹遗憾。
“锦姐姐很喜欢那人吗?”从黑暗中缓缓浮出的暗纯真无暇的笑着:“让暗把他捉来给姐姐当宠物怎么样?”
白锦没有回头,闻言只是定定的望着那被重重包裹的身影,盈盈流转的秋波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与赞赏,无关情爱,只是宛如艺术家对待艺术品般的审视和品评。
良久,“不必了,游戏将要结束了,留下道具只是徒增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