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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星辰旧事(中) ...

  •   这是今年的第十个圆月之夜,也是神封国的月华节,我来到了京城。边关战事不断,国内义军四起,神封国风雨飘摇,即使这远在后方的京畿也是一片人心惶惶,月圆之夜,月圆人不圆。
      我冷眼看着清冷街道上匆匆行过的行人,耳中却是皇族显贵欢庆的管弦之声。仅仅一墙之隔,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转身向坊间走去,那里有一间师父购置的宅院。像京城这样特殊的地方不可能没有天医阁的产业。
      次日,清晨我便背着药箱出诊。我不必做任何事,只要在御道边找一个清静之地耐心等待,生意便会自动上门。这是自神封建国时便留下的规矩,每一个帝国的上层都知道的规则。我轻轻抚过药箱上振翅欲飞的白鹤,天医阁的标志就是最好的广告。
      果然,不久便有一位华服老者急匆匆地向这边赶来,把身后陪同的年轻侍从落下老远。那老者见到了我就像溺水垂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我的手都被握痛了。我不动声色的推开老者,然后向他来时的路走去。一路上老者把这次病人的大致情况告诉了我,老者是陈府的管家,陈府的府主是当今武林的武林盟主陈啸轩,病人就是陈啸轩的独生爱女,陈府上下的宝贝陈晓蝶。陈晓蝶自由体弱多病,会请各方名医都无药可医,直言活不过十八岁。而如今陈晓蝶年满十八,今早突然发病怕是大限已到。
      来到陈府并未多说,我已进入陈家小姐闺房这男子止步的地方。细细诊脉,我的眉头不禁纠结起来,九阴绝脉,好棘手的病症啊。我无奈的摇摇头,打开身旁药箱,唯今当务之急在于恢复她的神志。伸手取出针盒,要来烛火,待将银针烤至炽红方才施针。
      等她醒来时,我已经下了七七四十九针。开下一副药叮嘱必须在一天的子午两时服下便欲离开。
      身后传来低低的唤声:“先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柔弱而温暖的声音竟硬生生绊住我已欲离开的脚步。我在长久的沉默后缓缓转过身体,看向床上的女孩。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称呼她,尽管我也不过刚及弱冠的年纪,可是我却总有一种已近迟暮的感觉。我的唇角扯出一个微弯的弧度,配上我的容貌总会被师父调侃成“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还记得师父总说上天给了我一副男子的身体根本就浪费了这么漂亮的脸孔。我轻轻的聚拢眉峰,最近总是心绪不宁,常常在思考时走神到不相关的事上,似乎......
      “先生,先生。”轻轻的柔柔的如同绵细的春雨的呼唤带着一种难明的情愫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眼前。或许是男性的本能,我的目光不自觉的浏览陈晓蝶精致的容颜。长年卧床而孱弱的身体,却也同时具备了刚刚发育成熟的少女那略略的青涩。不见阳光的肌肤苍白而无血色,却也如同雪玉般细腻,让我想起那些陈列在百宝格中被精心呵护的连城瓷器。但很快我便打断了自己的窥探,抬起头望向那有着精致五官的脸庞。我很喜欢看别人的眼睛,这似乎是我与生俱来的习惯,从那里我可以看到每一个人的内心。我的眉头一瞬间又聚合在一起,但很快便又舒展开,这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像牢笼一样囚住这个美丽女孩的灵魂,那里有着我常可以在那些残败的身躯上发现的东西,我知道那是对生的执着,所不同的是这种执着纯粹而安静,向坟墓上安静燃烧的磷火,燃烧却又冰冷的执着,那里混杂的是对死的明悟。我一瞬间有一种深深的触动,再次冲她展开一缕幽静的笑意,然后向闺门走去。我并没有想逃的冲动,一个对死亡并不惧怕甚至期待的人这世上是没有什么会让他退缩的。
      我以观察病情的名义住了下来,就住在陈晓蝶的小楼,她的闺房之旁。由一道从她那边锁上的门隔开。
      陈晓蝶的身体已经康复,除了那漫长的恢复实在没有什么我需要做的 。
      她很喜欢外出在阳光下小憩,透过盛着清露的琉璃盏眯着眼睛看那秋天中有些昏黄的太阳。昂着的头让她露出大片雪白的颈肌,因为娇弱而斜倚在亭边的身体,赤着的探入风中的双足,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与图画中仕女或者大家闺秀迥然有异的气息,一种淡淡的却无法视而不见的妩媚慵懒和犹如精灵般的空灵邈远。让在她身边的我常常有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这或许才是真正的陈晓蝶,那种身近心远的绝代佳人。
      我收回注视着她的目光,这是我除师父外首次去注意一个正常人,对于我来说,患者身上的病症远比他们本身更吸引我 。
      我发觉到窥视的目光而抬起挪开视线的头颅,目光的主人是陈晓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将目光瞟向了我。于是我看见一朵殷红从她白皙的颈项向上漫延,粉红的色彩占满她美丽的脸庞延伸到晶莹的耳珠。我淡淡的微笑然后看似漫不经心地走开,藏在广袖下的双手微微发热。
      没有声音,只有图像!所有的画面都是不住晃动的黑影,闪烁的银芒,和那种令我昏厥的液体,从人体中喷涌而出,然后穿过我的身体落到远处跳动的火海,之后火海便翻起一抹妖异的殷红。我感到一股恐惧自心底升起,生平首次有了一种想要放声大叫的冲动,可是我的嘴张开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就好像失去了声带或者听觉。我想看清那些正不断跌倒的人的面容可是就像隔了层薄雾一样,那些人的面目扭曲而模糊。之后我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浑身是血的身影从尸堆中爬出,依旧模糊的面孔,却让我心底一阵阵的发寒,因为这个人给我无比熟悉的感觉,因为这个人就是我自己。之后,一条白色的清影,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抱起浸满鲜血的我向远处逸去,月色下她转过头对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之后......
      我霍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吸像是一个巨大而漏气的风箱,混浊而嘶哑。身体像被从水里捞出来时一样,湿漉漉的衣服粘在身上极不舒服,同样潮湿的头发在我的颈部蜿蜒,就像那种古怪而滑腻的冷血动物,让我颈后的皮肤一阵起栗。大量的失水令我无可避免得口干舌燥。
      我抛开被子,下床。双脚无力的撑着微曲的身体,每次噩梦过后我总会像现在般筋疲力竭。踉跄着走到桌旁,双手颤抖着端起茶杯,右手努力了几次却揭不起茶中的盖子,只是让它们不停的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嘎”声,在寂静而阴冷的室内回荡。终于杯子从我的指间滑落,在地板上留下一朵盛开的花朵和着尖锐突兀的破裂声。我只是盯着犹自颤抖不休的双手,医师握针的手就和杀手握剑的手一样,是不被允许颤抖的,而现在......我缓缓闭上双眼,该来的总会来的,即使一再的逃避也总有被追上的一天。
      “天星先生。”陈晓蝶惊慌的声音传来。我睁开眼睛无力地冲她微笑,我想现在我那犹如死人的脸色一定把她吓坏了。轻轻抽了下鼻翼,房间中令人心安的气味让我的神情慢慢恢复,这是我为防噩梦纠缠不清而每晚必燃的安神香那淡雅的清香,隐隐的似乎比平时更醇厚些。站起身告诉她没有事便轻轻合上门扉把她关切的眼神阻隔在门外。打开窗,夜风缓缓涌入房中,将那种味道丝丝缕缕的抽走。身体如火一样炽热起来,眼神却像被冰寒封。我想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次日,我面色苍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列行的告别,我没有说任何原因,不过,人类的想象力是伟大的,不是吗?
      我站在一所华宅的庭院,手上的剑还残留着些许血渍,四周是摇曳的火光,将我脸上的光影不断扭曲。甜腥的血香弥漫,那些从尸体中涌出的鲜血在石板上涣散,伸展着肢体漫过每一寸土地,然后划过我的脚面,一瞬间,我有一种置身血海的错觉。闭着眼睛的我还在平复那沸腾的热血,真的难以想象,这些令我恐惧的液体从这些人的身体涌出却令我是如此的兴奋,以至于战栗,难道这就是仇恨的力量?

      我睁开双眼,望向脚边的头颅,不甘的圆睁着的双目,仿佛见到地狱大门缓缓打开的惊惧透过已经黯淡的灰色瞳孔映出。在这神封国最大也是最嚣张的半官营杀手集团的总部刚刚上演着我六岁那年的惨案,唯一不同的是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稚童变成了血腥的制造者,而当初凶神恶煞的凶手变成了渐渐冰冷的尸体,扮演的角色在不同的时空被完全的颠倒,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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