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长孙诡

1、第 1 章

　　泰山连着降雨三日，由游客拥挤恢复了肃静冷清的样子。
　　伯牙走进一处山洞，寻了一光亮平坦之地，搁置好他心爱的古琴。雨天清寂，他倒是喜爱这样的景致。看着洞外的山宇，他拨动了琴弦，渐渐的由打发时光的随意拨弄变成了忘我的弹奏。
　　琴声悠扬，一曲终了，竟然有掌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善哉善哉，听了阁下的弹奏，这泰山的巍峨无需观赏也了然于胸了。”
　　伯牙寻声望去，入目一片新绿。一个纤弱身影顶着一片芭蕉叶，从容自雨中向他走来。伯牙耐心等待着，不急着回答。那人走到洞口，放下芭蕉叶，是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他向伯牙拱手。“在下乃是江汉钟子期，小小樵夫，路过此地，不想竟能偶遇伯牙公子。”
　　伯牙挑眉，从未见过如此风度的樵夫，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怎知我是伯牙？”
　　钟子期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曾偶然听过伯牙的琴声，便不会认错。”
　　伯牙听惯了各类讨好，却不似这样心情愉悦过。“刚刚你说我的琴声让你感受到了泰山的巍峨”，他向一边挪开，示意子期进山洞躲雨，“那我再弹奏一段，你且听听。”
　　说罢，他轻巧拨动琴弦。
　　钟子期闭上眼，嘴角嗜着笑，静静听。
　　曲罢，不等伯牙问，子期便开口“伯牙去过汉江？你的曲子里有滔滔巨浪。”
　　伯牙有些惊喜，看着子期小小的脸上挂着几许兴奋，自己也莫名开心。“嗯，前几日刚去游玩过。”
　　子期眉眼弯弯“伯牙，江汉美景岂是几日便能赏完的，不如返程，由我带你重游？”
　　伯牙不语，拨了一下琴弦。
　　“那便这样说定了”。

　　二人相伴回到江汉，子期倒是履行承诺，带着伯牙去了许多美丽的地方，这段时间，伯牙也灵感颇多创作了好几首动人的曲子。而钟子期，自然是他的第一个听众。
　　“伯牙兄，你的琴声里可是刚刚的过江白鹤？”
　　“伯牙兄，听你琴声，你刚刚也捕捉到了那落霞美景？”
　　“伯牙，你的琴声有新柳”
　　“伯牙……”

　　“伯牙，”那天傍晚，钟子期站在柳河桥头，轻声呼唤。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十个日子，这十日，是伯牙最开心的十日。
　　“你为人做过曲子吗？”
　　伯牙没有想到子期会突然这么问。他低头看了子期。少年今日没有笑，他正望着河水出神。
　　“似乎是没有。”伯牙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子期，去看他漆黑的眸子，看见眼中的纯粹。一时竟失了神，待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将手伸向了他耳畔。
　　他赶紧收回手，庆幸子期没有回头。
　　有几分懊恼，但却忍不住想，所谓清平乐，不过高山流水，夕阳余晖，身边站着懂他的钟子期。
　　“伯牙素来不喜欢与人有所交集，想来可是嫌弃那些人与你难有共同话题，无从交集。”钟子期道，“那伯牙以后为我做一首曲子吧。”子期回头，敛眉笑了，语气三分讨好，伯牙无法拒绝，立刻答应下。“好。”
　　子期定定看着他，好似解开了心中什么疑虑，笑的更加潋滟。一丝绯红爬上伯牙脸颊，他故作冷静“天色不早了，回客栈吧。”说罢自顾自离开。
　　伯牙没有回头，没有看见钟子期的双眼忽然暗淡，划过一丝挣扎，紧跟一丝绝望凄凉。
　　“伯牙，有这些，便够了……”

　　那一晚伯牙睡得香甜。
　　第二日，他没有等到问候早安的子期。
　　第三日，没有。
　　……

　　再次相遇，是在洛阳，钟子期的婚宴。
　　大厅火红，喜气洋洋，白衣无饰的伯牙就那样突兀地走进来。
　　他的意气风发不复，高大的身形透露着疲惫和荒凉，星目此刻也布着血丝。他焦急过，失落过，懊恼过，愤慨过，但是此刻只有平静，然而平静掩饰不了酸楚，那眼神像极了那日河边的钟子期。子期扯着喜服衣袖，不敢再看他。
　　伯牙也不再看他。
　　“今日在下路过此地，恰逢喜宴，特来讨个彩头。”说罢，自顾自入座。
　　场上人都顿感荣幸。酒席开始，人们把酒言欢，新郎端着酒杯，挨桌敬酒，早已酒醉。
　　钟子期来到了伯牙面前，他顿了顿，对他端起酒杯。
　　伯牙没有端起酒杯，他好久没有好好看看子期了，他也从来没看过穿红衣的钟子期。或许沾染了酒气，他看着伯牙的眼神有几分迷醉，但是更多的是清醒，清醒中是决然。“早听说伯牙大师不仅记艺高超，还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伯牙看着他，接着由他讲下去。
　　“家父病逝，子期刚接手家业，尚未习透礼数，多有怠慢，还望大师莫要见怪。”子期始终看着他，似要他听完自己的话。
　　突然他解下背后的琴。“钟家本是洛阳大户，如今与娄家结亲，往后定当更加昌盛，公子与娄四小姐也实乃天作之合。在下——羡慕公子好福气。这酒在下不能白喝，不如在下弹奏一曲助助兴。”
　　在众人的符合下，伯牙弹奏起来。琴声欢快悠扬，在做的宾客无不沉醉，拉着自己的亲友，称赞不已，幸福洋溢在脸上。
　　只有钟子期是沉默的，他安安静静听完了伯牙的演奏，没有漏掉一个旋律。隔着人群看着戏台的伯牙。
　　伯牙……是我错了吗。
　　伯牙仰头，将杯中苦酒一饮而尽，走掉，头也不回。
　　钟子期终于抑制不住，喉头腥甜，嘴角溢出血来。

　　三日后，凌云峰。
　　伯牙坐在亭下抚琴，面对着大好山河，却心不在焉。
　　突然，手中琴弦毫无征兆断开。
　　伯牙微微怔住。
　　“公子，洛阳钟子期，暴毙。”侍卫来到他身边，轻声说道。
　　伯牙猛的站起来，红了双目，张开嘴，却一句话都没说。站立许久，看向洛阳方向，又颓然坐下。他麻木地续上那根断弦，开始演奏曲子。
　　正是那日在他大婚时演奏的一曲。
　　琴声妙绝，伯牙演奏着，开始哽咽。
　　子期啊子期，为何让我遇见你。
　　“伯牙，你的曲子里，有我。”他仿佛又看见他的子期，站在他眼前，用手指向他的心，“你的心里，有我。”
　　伯牙急切站起来，拥抱那幻影，却被冷冷山风吹醒。他凄然长笑，回头抚摸他最爱的琴。片刻之后，他将琴用力摔到石桌上，琴应声成两截。
　　“世上再无钟子期……”
　　“无人再懂伯牙音……”
　　“无人再入伯牙心……”

　　子期死，伯牙绝琴。

作者有话说

　　复习高山流水的时候突然有了灵感，然后，这其实是我的第一篇耽美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