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少年与梵婀玲 ...
-
（起）
落雾了。
少年手中提了一架梵婀玲，立在寒风中。
他今日去舞场应聘，经理却嫌弃他衣着过于寒酸，要将他赶出门外，甚至还没有听他拉完一支曲子，仅在前两个音符出来时便将他的琴挥到了地上。少年堪堪拎住那琴，却被经理一把推出门。
他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孑然小立了一会儿，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夜雾忽的浓了，他只得待在一座小洋楼旁，祈盼雾早些散去。
如此等着也不是办法，他如是想着，便拉起了方才未拉完的曲子。
曲子是他自己写的，音符间尽弥漫着些孤独的气息。
风掀动他的衣角，颇有番落魄乐师的意味。
风中有一阵馨香，他抬头向雾气深处张望，瞥见几位少女交谈着相携而来，其中有一位身着繁复洋裙的女子，身形颀长高挑，雾气中看不分明她的脸。
少年只略顿了一下，复又拉起曲子。
她那堆满蕾丝的裙袖也同他衣角一般于风中飘动。
她走近了些，立在楼下，与友人挥手告别，回头将要上楼去，却看见楼下翩翩少年拉着曲子。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方才听见琴声悠扬，是一支忧伤的曲子，她本以为是历经沧桑的乐师才能拉出的曲调，却没想到是如此青涩少年。
她立了一会儿，想要上前去询问这是谁作的曲子，少年却抬眸望进她眼中。二人皆是一愣。少年手中的弓不禁向下压了一压，竟将琴弦压断了，在脸上划了一道血痕。
少年落荒而逃。
他认得她，方才舞场里的一位歌女。她的歌声醉人优雅，少年是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为她奏响伴乐。
她认得他，方才被经理赶出门的琴师。寒冬中只着一件衬衫与马甲，唇瓣冻得苍白，但他的琴声却如此美妙。她进了屋，拿起电话——给经理拨了个电话。
翌日，少年收到了就职信，花体钢笔字十分好看。少年微笑。
（承）
晚上，他来到了舞场，歌女正曲罢下台，向他颔首，他微怔，旋即清醒过来，微鞠一躬。
歌女见他微红的耳垂，脸上细细的血痂像是要再次渗出血来，暗叹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孩子。
少年上了台，悠悠地开始拉琴，闭了眼，偶尔睁开，瞥一两眼舞池。
歌女下场后便有人邀她共舞，翩然身姿迷醉又风流。少年心跳如擂，却只是拉着琴，暗自想道，自己与她定是没有交集的。然而琴声中却掺上了些许情愫，悲伤的曲子微有些恋曲的滋味。
人群颇有些嘈杂，琴声被淹没几不可闻。
女子们的嬉笑声娇嗔声充盈于耳。歌女却依旧听见了琴声。
那孩子果真是个才子。
夜深了，舞会散场，歌女燃了一支女士烟，却不抽，只夹在指尖任其燃着，一点点变短。
少年领了薪水便要离去，走之前又回望了一眼歌女所在方向，又与歌女错开视线，假装看着别处，然后走出门去。
门外霓虹灯闪烁不已，少年的背影却干干净净。
烟燃尽了，歌女松手让它落在地上。徒留一段段灰。
再次见到少年，是在第二日的舞会。
歌女正要上台，余光却瞥见少年早已到了，端坐在台下，像个刚入学的学生般略有些拘谨。歌女暗自发笑，上了台开始歌唱。
唱至高潮，歌女有意无意地向少年所在处望一两眼，正撞上少年目光灼灼。
少年愣怔一下，像被撞破了什么心思，红了脸，别过头去。
歌女连歌声都带了几分笑意。
歌女下台后，本以为少年会如那些旁人一般拥抱她或献花给她，少年却只是仅仅问了个好，便上台拉起了琴。
每周都有两三日，每次都是如此。少年在台下听她唱歌，交接时问个好，然后换歌女在舞池中听他拉琴，然后两人在结束时点头道别。
淡如白水的交集，却也并不枯燥。
（转）
好景不长，战争爆发了。
这座港口城市，岌岌可危。
一场舞会结束后，有熟客来找她，希望可以带她离开。她却略略迟疑，因为少年。
少年与她的交集其实远不止每周两三次的舞会。在第二次相遇之后，不论当天是否有舞会，每晚她都能听到琴声自楼下传来，她立于窗口，就能看见少年在拉琴，每晚都是不同的曲子。如此，已有两个多月。她与少年相遇已有两个多月。
少年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也不知道她其实就在窗口看着他。他只是想拉琴给她听。曲毕，就把曲谱用一块石子压在楼下，转身离去。
歌女总会等他离开视野后，踱下楼，拾起那曲谱。
可她虽会唱歌，却对五线谱一窍不通，曲名是法语，她也看不懂，但她只是将它们一张张藏好。
她想到这儿，寒风袭来，打了个寒战，那胖商人见此，伸手搂住她，她只觉厌烦，却没有挥开。她没办法，她必须要走，父亲也逼她离开，她留不下来。
少年赶来楼下，却看见这一幕。他停了下来，手中拎着琴，另一只手中捏着曲谱。
他愣了愣，弯腰将曲谱放好，没有拉琴，直接走了。
歌女今日没有听到琴声，下楼来只见了一张谱子，心中不禁失落。
这是她最后一晚在这儿，却再听不到他的琴声。
她拾起谱子，回了房间。
次日上午，歌女已经打点好行装，要乘渡船离开这里。
渡船鸣笛许久，歌女仍不愿上船，只是驻足于楼下等着什么。
然而等着什么，她也不知道。是少年还是少年的琴声？
她最终上了船，没有回头。楼下，一张曲谱压在石块下在风中发抖。
少年想，他要早些向歌女表露心迹。昨夜看到的让他心中焦虑不已。
他又在夜幕降临时来到洋楼下，却只看到孤零零一张曲谱压在石块下，正如被遗忘的他。
他拾起来，眼中难掩失落。他找到洋楼主人，操着蹩脚的意语询问着歌女的行踪，却被告知歌女上午已经离开这里。人去楼空。
（合）
少年租下了洋楼，在歌女住过的房子里住了下来。
战争开始了，少年再也没有拉过琴，而是握上了笔杆，写起了文章。诛贼伐寇。
歌女在留下的曲谱背后写下了一句话，也可以说是几个词：幸会，再见。
而歌女一直不知道也再也没有机会知道的是，少年原想在两人相识百日时向她表露心迹，早已准备好了的九十九张曲谱，每一曲的曲名连在一起，就是一首情诗。
乱世佳人，不过是千千万万故事中的一个特例罢了。
而他们的故事到此，失去了然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少年与梵婀玲
